衡德宏
太白酒楼的柳大掌柜生就一副热心肠,平日里扶贫济困做善事无数,所以大伙儿全叫他“柳大善人”。最使众人啧啧称奇的是,他经常和乞丐同在一张桌上吃饭。
原来柳大善人的太白酒楼只要有乞丐来,不论多忙,他不仅不撵乞丐走,还让乞丐进店坐下,然后端上热汤热水的让乞丐吃个肚儿圆。有一次,一个乞丐皱着眉头说:“大善人,你这么大方,这些饭菜莫不是人家吃剩的?”
旁人听了嗔怪道:“你这乞丐好不晓事。古话说要饭莫要嫌饭馊,你这穷要饭的竟然怀疑人家饭菜是吃剩的,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吃好了。”
酒楼掌勺的听了气愤地跑出来嚷道:“你这臭要饭的,我根本就不愿意伺候你们,也一直建议掌柜的把剩菜剩饭给你们吃,可掌柜的就是不同意,非要新做。我呸,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柳大善人却微微一笑拦住大伙儿,和乞丐面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就吃。这一举动一下子轰动了,大伙儿都佩服柳大善人真心实意。柳大善人从此后陪乞丐吃饭也成了酒楼一景,人人争相传诵。
有朋友私下劝他说:“天下乞丐无穷无尽,你哪里帮得完?像这样吃法,总有一天吃垮了酒楼。”
柳大善人说道:“我也知道天下乞丐多得很,但帮一个是一个,尽我一份心而已。至于会不会吃垮酒楼,我倒没有考虑那么多。”
时光飞逝。这天午饭时辰已过,店里没有一个食客,这时从店外跨进一大汉来,脸上一道斜斜的疤痕相当吓人。在雅间坐下点了两个菜后却并不动筷子,粗声说:“柳大善人呢?有请大善人见一面。”
柳大善人过来,大汉起身请他坐下,说:“恩人还认得我吗?”
柳大善人听了不由得打量几眼,摇摇头,说:“这个……恕我眼拙。”
大汉一脸感激地说道:“两年前我路遇劫匪受了刀伤,加之冻饿交加,险些倒毙。是恩人你给我施药,又喂我热茶饭、赠我棉衣,救了我一条命,临走时还赠我二两银子,我这才有了今天。”
柳大善人听了再次认真打量大汉,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地说:“想起来了,是有这档子事,可当时你脸上并没有这道疤啊?”
大汉抚着疤痕一乐:“这是后来闯江湖被人砍的。恩人,我今天是特地报恩来的,请收下。”大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打开,明晃晃的全是金子。
柳大善人一见吓了一跳,双手直摇,说:“好汉,你错了。我当年帮你并不是为了回报,只是不忍而已,金子万请收回。”
大汉强行递过去,说:“恩人要是不收,我怎么过意得去?”
柳大善人正色说道:“我曾在菩萨面前发过誓,终身行善,不求回报。好汉要是强迫我坏了规矩,我就见不了真佛了。”
大汉听了只得收起金子,忽然狡黠一笑,说:“金子不收也行,但我从此可以保你无忧,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柳大善人摇摇头,大汉一脸得意:“两年前我受伤根本不是被抢劫,恰恰相反,是我抢劫别人被砍的。那家伙手条子硬得很,我打他不过,这才受的伤,慌不择路之下想起你的大名,就跑到了你这儿。然后,不出意外你救了我。”
柳大善人傻傻地听着,大汉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再然后,我养好伤后东山再起。现在,绰号叫东山狼的就是我!”
说起东山狼無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新近盘踞在东山的一个歹人,拦路抢劫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三岁小儿听到他的名字不敢夜啼,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人。
东山狼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大善人,说:“恩人,你不会去报官吧?”
柳大善人仰面大笑起来,满面春风地说:“想不到你就是东山狼!报官?我傻了吗?有你这样一个靠山,从此后我就可横行无忌,求之不得哩,报的哪门子官?我当年没救错人,来,喝一杯!”
两人当即称兄道弟地喝起酒来,柳大善人又命人做来两道好菜,还亲自取来一坛上好的酒。
又喝了几杯后,柳大善人说:“贤弟干过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一定不少吧?对了,坊间一直传言西门的王寡妇家的银子是你抢的,有这回事吗?”
东山狼酒量虽大,但也禁不住喝得太多,只因酒太好了。他听了柳大善人的话一脸豪气,说:“不错,那日她打东山下经过,我只一声喝她就吓晕了,然后,那笔银子易如反掌就到了我手里。”
柳大善人饶有兴趣地又问:“南门牛老汉患了重病,他治病的钱也是你抢的吧?”
东山狼一乐:“说起这事就更可笑了。那晚我趁夜色翻进他家中,不小心惊动了他,他竟要来抢夺,我只轻轻一掌就打得他人仰马翻。”
柳大善人点点头,一脸仰慕,又说:“北门韩家儿子娶新娘,那新娘也是你抢的吧?”
东山狼一口美酒下肚,说:“当然是我喽。谁让她唢呐吵死人从我山下经过的……我说兄弟,你今天光说这个干什么?”
柳大善人长叹一声:“你不应该啊不应该。那王寡妇年纪轻轻死了男人,好容易积攒下些银子,可遇到你后全没了,她一时想不开,上吊了;那牛老汉的银子是用来治病的,被你抢后结果活活病死了;那北门韩家新娘子被你污辱后当时就投了井……”
东山狼放下碗,一脸警觉地说:“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柳大善人说:“我只是恨我自己,我枉作善人,却是个糊涂鬼,救了个白眼狼,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说我该不该死?”
东山狼一惊,正要跳起身,忽然感到肚子疼得厉害,如刀剜一样,顿时呻吟一声力道全失。再看柳大善人同样疼得脸上都变了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说:“东山狼,刚才在知道你的身份后,取酒时我放了烈性毒药,你我绝无生路。”
东山狼面如土色,在倒下的一刹那拼命地叫道:“我该死,可你用不着陪我死啊。”
柳大善人吐出最后一口气:“不,唯有这样,才能赎我的罪。”
选自《上海故事》2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