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那只猫
1
舒窈出来的时候,傅今朝正坐在七号门前路灯旁的台阶上,黑色的卫衣外套着机车棉服,手臂支在屈起的一条腿上。
过路的年轻女孩们频频回头看他,胆子大一些的还要了微信,他被扰烦了,扣上帽子站起身。
舒窈听到他背后响起恼羞成怒中带着颤抖的声音:“拽什么啊。”
他没回头,走进了附近的烟酒铺,拿了一瓶矿泉水,付款时因为手机没电和老板发生了争执。
舒窈走进去,把付款码放在扫码枪前:“我帮他付。”
店铺老板止了声,等他推门出去了,才提醒舒窈:“姑娘,你离他远点,别因为他长得帅就昏了头,他一看就不三不四,不像个正经人。”
舒窈笑笑没解释,推门出去,傅今朝正站在店铺拐角,见她出来,他抬起头。
店铺的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左眉骨没消下去的疤痕上,加上那道断眉和浑身的痞气,确实不像好人。
舒窈想,她以前大概也是那样觉得吧。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半年前,她在跟一个项目,那天加班到很晚。过十字路口时,有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跟在她后面,确切地说,她从公司大楼出来就发现了,他一直跟着她。
舒窈走得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不过,他总会落后她几步。
那段时间不太平,市里发生了好几起女性失踪案件。
舒窈握着手机悄悄报了警,直到警车顶上的红蓝光闪耀着靠近,她才松一口气。
警察朝他说道:“身份证。”
“沒带。”
“没带?”警察瞥了他一眼,“叫什么名字?”
他答:“傅今朝。”
舒窈在脑海里搜索关于他的信息,却什么也没收搜到,她的确不认识他。
她做完笔录离开时,傅今朝还在被警察盘问,有关于最近的失踪案。他几乎不说话,白炽灯光明晃晃地打在他的头顶,察觉到舒窈的目光,他侧过来头。
他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旧相识,只短短几秒,舒窈觉得他像是有很多故事。她无意去揣测别人的人生,更何况还是一个陌生人,今晚之后他们大概不会再相见。
令她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她又见到了傅今朝,他照旧跟在她身后,距离她几米远。
舒窈网购了防狼喷雾和报警器,忐忑了半个月,傅今朝却没和她说一句话,就只是跟在她后面,一直到现在。
舒窈收回思绪,发觉傅今朝正看着她,他随手接过她的包,问她:“累不累?”
舒窈摇头:“还好。”
他照例送她回家,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他问:“圣诞节你有空吗?”
舒窈转头看他,他解释:“我到时候要回福利院一趟,一起?”
“圣诞啊?”
傅今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空的话也没事。”
他们离得近,舒窈能看到他眉骨上的疤,近看稍显狰狞,幸得他眉眼生得好,看起来倒也不丑。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舒窈说。
2
傅今朝眉骨上的那道疤痕跟舒窈有关。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二个月,舒窈刚跟男朋友分手。男朋友与她是大学同学,两人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大抵是时间冲淡了彼此的激情,或许新鲜感替代了彼此的陪伴,舒窈在对方的社交平台发现了他对另一个女生的关怀。
分手后的那段时间,舒窈常会去七号门附近的酒吧。那天,她点了一杯酒,刚喝了两口,就有个男人来向她要微信。
她拒绝后,男人不仅没有离去,还坐在了她旁边。酒气刺鼻,舒窈起身离开时,男人伸手拦住了她,她皱着眉刚要开口,从暗处走出来四五个保安将男人赶了出去。
舒窈正琢磨着这个酒吧真安全,回过头就看见了坐在旁边位子上的傅今朝,他穿着白衬衫,上面的两颗纽扣没系,露出了锁骨。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定位了?”她问。
“没有,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他瞥了眼她的酒,从口袋里拿出一瓶纯牛奶,“少喝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舒窈嘟囔。
顿了一会儿,她托着下巴说:“咱们是不是认识,或者你认识我?”
傅今朝刚要开口,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急匆匆来叫他上台唱歌,离开前他问:“有没有想听的歌?”
“粤语吧。”她答。
傅今朝选了首陈柏宇的《你瞒我瞒》,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低下头,手指拨动弦,嗓音低沉又柔和。全场的镭射灯大多暗了下去,只留下舞台上方的几盏射出蓝色的光,笼罩着他。
傅今朝抬头往她所在的方向看来时,舒窈正举起手机跟与她同公司的好友发语音消息,两人的目光交汇的那一秒,她想到了初见时他的眼神。她手一松,他唱歌的语音就发了出去。
她连忙撤回,但还是被好友听到了,好友问:“这嗓音太好听了,这人肯定是个大帅哥吧?你在哪里认识的?他叫什么名字?你新交了男朋友竟然不告诉我!”
舒窈正思考着怎么解释,傅今朝已经从台上下来了,走到她面前:“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她拿着包起身。
两人从酒吧出来拐进附近的小胡同时,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人——那个被保安赶出来的男人。此时他身边还站着三个帮手,几人吞云吐雾着,瞧见他俩,扔了烟头朝他们走去。
傅今朝把舒窈拉到身后,他比她高了近两个头,身影完全笼罩住她,他回头跟她交代:“一会儿打起来你跑快点啊。”
可舒窈没跑,她偷偷报了警,但警察到来之前,傅今朝的额头被那几个人拿砖头砸破了,血不断往下滴。
那个男人踩着他,嗤笑道:“在酒吧英雄救美就算了,现在还逞英雄呢,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舒窈在那一刻才知道在酒吧里时是傅今朝帮了她。此时他的情况不太好,躺在地上喘气,白衬衫上都是脚印。舒窈怕他再受伤害,就跟那些男人绕口舌拖延时间,好在警察很快来了。
舒窈用手帕止他头上的血,手抖得厉害:“你干吗要帮我,你应该自己跑的。”
他很小声地开口,语气却很坚定:“舒窈,我永远不会留下你跑掉的。”
3
那晚的那个男人因为有前科被判了三年。舒窈把这个消息说给傅今朝听的时候,他额头上还贴着一块白色纱布,表情淡淡的,像是毫不在意。
她租的房子跟傅今朝家在相邻的小区,因此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帮傅今朝换纱布。她轻车熟路地去取医药箱,回来后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揭下纱布。缝针的伤口有些狰狞,她拿棉球蘸取碘伏轻轻地擦拭着伤口。
傅今朝盯着她看,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轻笑一声:“你都换过几次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那不是因为怕你疼嘛,你把眼睛闭上,你看着我,我有压力。”
傅今朝照做。
舒窈把棉球扔进垃圾桶,取了块新的纱布盖住伤口,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鼻梁。她垂眸,傅今朝的山根很高,鼻子宛若雕刻。
舒窈突然想到那晚在酒吧,旁边的女孩子一直说着他好帅。
她正看得入神,傅今朝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对视的那几秒,舒窈觉得空气中浮动的灰尘仿佛都定住了,周围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她咳了几声,别过头收拾医药箱,但耳朵还是红红的:“好了,记得不要沾水,伤口周围已经不怎么红了。”
“好。”
“保温桶里的粥别忘记喝,我先走了。”
“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舒窈松了口气。刚才她的心脏莫名其妙地狂跳,她说话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舒窈本以为这种情况是偶然的,谁知傅今朝的伤口痊愈之后,她面对他时依旧会心跳加速。
“真是莫名其妙。”舒窈扯过被子捂住头,在被子里无声地尖叫。
手机“叮咚”一声,是傅今朝发来了微信消息:“明天周末,你有时间吗?”
舒:“还要去医院吗?拆完线的伤口发炎了?”
傅今朝:“伤口已经好了,我是想请你吃个饭。”
果不其然,舒窈读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又开始心跳加速,还伴随着一阵酥麻感。
她回了个“好”,起身打开衣柜翻衣服。长裙太隆重了不行,短裙又太张扬了,她烦躁地翻了半天,最后只得求助于好友。
好友发来微信消息:“那就跟傅今朝穿得差不多就行了,他平时穿成什么样子?”
舒窈回忆了一下傅今朝的穿搭,大多黑色,最后选了跟他类似的。效果还算好,傅今朝见到她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
他们去了长街的烤肉店,吃完离开前舒窈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后发现有两个女孩站在她的座位旁,看样子是向傅今朝要微信的。
舒窈心里莫名酸酸的,刚才喝下去的柠檬水像是全都涌了上来。她站在过道上还没开口,就看到傅今朝抬眼对她说:“回来了。”
她在两个女孩的注视下点点头,等她们走后,傅今朝把包递给她:“不开心?”
“没有。”
“那要不要去兜风?”
舒窈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车水马龙间映着她和傅今朝的身影,最后她说了声“好”。
傅今朝从朋友店里借来了一辆黑色机车,取了两个头盔,一黑一粉,粉的给了舒窈。
“你经常带女孩子兜风?”她问。
“你是第一个。”
舒窈“哦”了一声,心里翻涌的柠檬水里突然加了好多蜂蜜和泡腾片,从她的兩只耳朵里冒出一个又一个泡泡。泡泡很快被戳破,因为她的头发缠在了头盔的锁扣上。
“我来吧。”傅今朝俯身替她解开,两人离得近,舒窈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以及呼出的气息。
“好了。”他替她戴好头盔,“走吧。”
傅今朝带着她去了海边,海边的风有些大,吹得舒窈发丝飘扬。她把头发扎好后回过头,傅今朝正倚着机车看她,他今天没戴帽子,头发比之前长了些。
“傅今朝,你好看得都能当明星了。”她打趣。
“我这样的当明星也没有人会喜欢。”
“谁说的,你挺帅的。”舒窈想到那些向他要微信的女生,心里酸溜溜的,“那些女孩也喜欢。”
他直视着她,突然话锋一转:“那你呢?”
舒窈滑动手机的手停住,心脏漏跳了几拍:“会啊,你还英雄救美呢,谁会不喜欢呀。”
4
傅今朝依旧每晚都来接舒窈回家,还会带着宵夜,等在七号门前外的石阶上。
舒窈和好友一起出去的时候,他正孤零零地坐着,好友意味深长地笑道:“啧啧啧,我这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说完就挎着包溜走了,傅今朝听到声音抬起头,舒窈刚好走到他旁边:“怎么不进去等?”
“没事。”
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把打包好的饭递给她,是还热着的炒饭和炸串。
舒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串鱼豆腐,抬头看他:“你吃了吗?”
她的杏眼又圆又亮,傅今朝心里一动,昧着良心说了句:“没吃。”
“喏。”
舒窈把袋子举过来,傅今朝侧过身笼罩住她的影子,就着她手里的鱼豆腐咬下一个。
两人离得近,舒窈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他身上总有这种香,舒窈很喜欢,她私下去柜台试了很多种香水,但都不是他身上的这种。
舒窈低头,串上还剩四个鱼豆腐,她的心又开始乱跳,她忍不住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傅今朝,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喜欢。”他答得很快,没有犹豫。
“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很好。”
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一长一短,偶尔有迎着光的飞蛾飞过。
“我很早就见过你了。”
早到在十年前的福利院,那个时候她十三四岁,他十一岁。
周末时舒窈跟着老师去福利院做志愿者,傅今朝不爱说话,待在角落里,看起来也有点凶,别的志愿者不敢跟他说话,只有舒窈去和他说话。
舒窈小时候像只小麻雀,话很多,傅今朝听得皱起了眉,她还没眼力见地喋喋不休,问他叫什么名字,问他课本学到哪里了,还教他折星星。
傅今朝不笨,星星折得又快又好,舒窈夸他厉害,他还红了脸。
舒窈说:“你脸红什么呀?做得好就应该被表扬。”
可她不知道,傅今朝在遗忘与责骂里待久了,一点温暖就会让他乱了阵脚。
志愿活动持续了半个月,活动结束后,舒窈还是会去看他,学期末还送了他一本《西游记》,跟他说每天看两页,过完这个假期,她会来考他。
傅今朝照做了,但舒窈再没来过。
“你还记得你曾送给福利院的一个男孩一本《西游记》吗?那个男孩就是我。”
那本书已经被他翻烂了,他拿透明胶带粘了又粘,里面的九九八十一难,他都能倒背如流。
舒窈半张着嘴,想解释自己不告而别是因为转学了,可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说都像是借口,最后她只说了句“对不起”。
傅今朝摇头。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舒窈问。
过得好吗?傅今朝想,不好不坏。他不是读书的料子,没有考大学的意愿,在福利院混到成年就离开了。
他洗过车打过拳,日子过得混乱,一天又一天。晚上他躺在地下室里,还能听到角落里老鼠的吱吱声,他那会儿觉得自己跟它没什么区别。
他身边的朋友为了赚快钱去倒碟,他也在犹豫。他那会儿刚找到一份扮玩偶的工作,头上的汗珠顺着脸庞往下滴,趁不忙躲在角落里准备取掉玩偶服头套,一个女孩坐在了他旁边:“你做这个是不是很累?”
傅今朝还没回答,她好像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好像都挺不容易的。”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傅今朝猜大概是工作上的事,她把手里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这个我还没喝,就当是你听我说这么多废话的回报。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本来只是想出来透口气,没想到遇到了你,算是今天唯一的惊喜了。”
她摸了摸玩偶服的脑袋,起身离开了。
隔了没几天,傅今朝又遇到她,仍旧是在工作日。她的精神不比前几天好,眼圈红红的:“这么巧啊,我每次心情不好总能看到你。”
她大概是太难过了,刚说完一句就开始流泪。傅今朝手足无措,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要去轻拍她的后背。
他听她倾诉刚入职场的心酸与委屈,最后她问道:“你有不开心的事吗?”
傅今朝想到自己毫无波澜的生活,回答道:“没有开不开心,过一天是一天。”
她吸了吸鼻子,反驳他:“还是要乐观向上,困难只是暂时的,因为后面还会有惊喜,就像我被领导骂被同事坑,但难过时碰到了你。”
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我要去战场杀敌了,你也要加油啊。”
傅今朝被她逗笑:“加油。”
两人第三次相遇是在一个月后,她的工作步入正轨,她买了奶茶给傅今朝。讲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时,她眼里带着笑,她喝了口奶茶,道:“我们见过这么几次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舒窈,舍予舒,窈窕窈。”
傅今朝握着奶茶的手僵住,那些回忆扑面而来,玩偶服里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舒窈依旧笑着:“不方便告诉我也没关系,毕竟我最惨淡的时候能遇到你,還挺幸运的。能听一个陌生人说很多废话,你也很有耐心,虽然看起来很丧,但我知道你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
他透过头套看她,除了模样长开了,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怀着善心的她美好得像光,而他始终是与黑暗重合的影子。
那天晚上,朋友又问傅今朝要不要跟他一起倒碟,傅今朝拒绝了,他怕沾上一点不好的习惯就会毁了舒窈对他的期望。
不久,那些朋友进了局子,地下室里的碟都被查出来,傅今朝被迫换了个地方。那段时间他同时打好几份工,白日扮玩偶,下了班去洗车,晚上还卖唱。
再一次碰到舒窈时,她或许看出了他的难处,从包里掏出刚发的工资,留够生活费,剩余的都塞给了他:“我相信不久后,你会比现在更厉害。”
那钱在傅今朝手里沉甸甸的,还发烫,他喉结滚动,道:“舒窈,谢谢你。”
也算他幸运,卖唱时被人发掘,成了酒吧驻唱,第一个月的工资翻了好几倍。
发了工资的那个周末,傅今朝打算把钱还给舒窈并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可他却在七号门看到了舒窈和她的男朋友。
后来,他把所有心事藏于心底,可满怀的爱意依旧泛滥,他偷偷关注着她,在市里发生女性失踪案时坐立难安。
傅今朝想,这大概就是他的九九八十一难。
5
舒窈早上在公司门口遇到了好友,打过招呼后听到好友问:“昨天又是护花使者送你回去的?”
护花使者是好友对傅今朝的称呼。
舒窈点头:“是。”
“在一起了不跟我说,还藏着掖着,怕我惦记你男朋友啊?”
“没在一起。”
“你们还没在一起?什么情况?”
舒窈沉默,她本以为那晚傅今朝挑明心意后会和她表白,可事实并非如此。
“你不喜欢他?”好友问。
舒窈想,是喜欢的吧,从酒吧相遇那晚开始,她就已经动心了,后来她更是习惯了身边有傅今朝,可是她不确定傅今朝是否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他喜欢玩暧昧?”好友见她不说话,换了个话题,“算了,我还要找你帮忙呢,我大学同学他们公司举办联谊活动呢,我报名了,但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你替我去充个人数吧。”
联谊活动的举办地点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舒窈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落座后跟其他人打招呼:“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我们也刚来。”好友的男同学替她解了围。
舒窈冲着他笑笑,她对这种活动没有兴趣,全程缩在角落里。联谊活动结束时已经过了九点,男同学受好友所托送她回去。
路过七号门时舒窈看到了傅今朝,他在酒吧门口抽烟,今天倒是没戴帽子,旁边还有几个扎着脏辫的年轻男人嘻嘻哈哈讲着玩笑。
傅今朝也看到了她,顺带扫了眼她旁边的男人。收回目光后,他将还剩一半的烟掐灭扔在垃圾桶,转身进了酒吧。
“舒窈,你觉得怎么样?”
“啊?”她转头看着旁边的人,“不好意思啊,刚才我有些走神。”
她再回头时,酒吧门口已经空空如也。
那之后的两天傅今朝没再主动联系她,她给他发微信消息,他只回复说“在忙”。
日子像是回到了他出现之前,舒窈心里空落落的,可转念一想,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到底拗不过自己的心,她去了傅今朝驻唱的酒吧,在台下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他的影子,她抓住经过的酒保问道:“傅今朝怎么没唱歌啊?”
“傅今朝啊,他不唱歌了。”酒保有些忙,刚说完就被邻桌顾客叫走了。
他不唱歌了。
舒窈的心重重一跳,她拿出手机拨了傅今朝的号码,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可酒吧里太吵,她听不见他的声音,起身往外走时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她再打过去,系统提示正在通话中。
镭射灯从她头顶掠过,掀起一阵阵尖叫,周围是挥舞胳膊的人群,舒窈与他们格格不入。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舒窈回头,傅今朝站在她背后。
“傅今朝……”她的鼻子有些酸。
“是我。”他伸出手虚虚地揽住她,阻挡着那些舞动的男人,“这边太吵了。”
傅今朝带她去了后台,随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怎么了?”
舒窈舔了舔嘴唇:“你不在这儿唱歌了?”
“嗯。”
“那你做什么?”
傅今朝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舒窈,你是在关心我?”
“是。”
“这么关心我,你喜欢我啊?”
“嗯。”
傅今朝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他走到保险箱前,取出一份合同递给舒窈。她翻开一看,是酒吧转让协议,最后签着傅今朝的名字。
她问:“你把酒吧买下来了?”
“嗯,驻唱的这几年赚了些钱。”
“所以你这几天是在忙这个才没理我的?”
“是,也不是。”
舒窈迷糊了:“什么?”
“我的确是在忙酒吧的事情,有些手续要办,还有些工作要交接。”傅今朝抬眼看她,“本来我是打算等事情办妥之后和你表白。”
因为她曾经说过相信他,他会成为很厉害的人,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向她证明这一点。
“但后来我有些不确定了。”
前几天他在酒吧门口跟新来的乐队聊天,看到舒窈和一个男人从咖啡馆里出来。几年前的滋味,那晚他又尝了一遍,后来他想,舒窈可能并不喜欢他。
之后的两天他没再联系舒窈,可收到她发来的微信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在忙”,他想就这样吧,反正这些年他一个人也习惯了,直到刚才接到她打来的电话。
那一瞬间,傅今朝想,只要她平安,他栽了也认了。
“可我现在确定了。”傅今朝目光诚挚,“酒吧还缺一个老板娘,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啊?”
舒窈扬起头跟他对视:“那你以后会唱歌给我听吗?”
“你的要求这么简单啊?”
傅今朝轻笑,模样又帅又痞。他伸手去牵舒窈的手,指腹的一层薄茧轻擦过她的手背。
“是啊。”舒窈回握住傅今朝的手,“要记得唱给我听啊。”
6
圣诞节的时候,舒窈跟着傅今朝去了福利院。
那里已经荒废了,破旧的大门上着锁,院子的围墙坍塌了大半,院子里长满了野草。
路并不好走,傅今朝背着舒窈从坍塌的院墙上进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那里。”傅今朝指着其中一间屋子给她看,“你在那里给了我《西游记》。”
“你还记得啊?”
“记得。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它留给我的记忆不算美好,但后来碰到了你,那些不美好就变成了美好。”
“那如果后来你没有再次遇见我呢?”她问。
“那我就等着,直到遇到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那个小小的圆环在日光下闪耀着,晃着舒窈的眼,她听到傅今朝问:“舒窈,你愿意以后陪我一起看《西游记》吗?”
“愿意啊。”她说。
“很枯燥也会愿意吗?”
“愿意啊。”她又重复了一遍。
傅今朝拉起舒窈的手把戒指套进去:“不准反悔。”
“不反悔。”她笑眯眯地说。
傅今朝伸手揽舒窈入怀,亲吻她的额头,两人的影子也依偎着。
那些个夜晚,他对她的思念,只有他和枕头知道。
还好,他们没有错过彼此。
婚礼定在次年的秋末,在七号门的酒吧。傅今朝说,那是他们重逢的地方。
舒窈的父母不在,好友把头纱替她盖上,挽着她的手说:“要幸福呀。”
舒窈说“好”。
傅今朝站在红毯的尽头,她笑着一步步走向他,快要牵到他的手时,一道冷光晃了她的眼。
她恍惚间做了个噩梦,在梦里,她看到傅今朝胸前插着一把匕首,是入狱那个男人出狱后的报复。她抱着他坐在红毯上,血染红了她的白色婚纱。
周围很吵闹,有尖叫,有逃窜,有争执,还有男人被抓后的歇斯底里。
他们与他们像是两个极端。
舒窈掐着自己的手,好疼,疼到她忍不住流泪,原来不是梦。
怀里的人破天荒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又无力,他伸手替她拭去泪水:“舒窈,没事的,别哭了。”
她哭得更凶了,眼泪砸在他的脖子上,打湿了温莎结。
他安慰她:“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说了我的名字不太好。”
她那个时候说,傅今朝,负了今朝。
没想到一语成谶。
“虽然别人也说过,可我并不在意,因为我不信这些,后来你提过我就信了。我害怕自己会连累了你,所以我去了很多寺庙,都是替你许愿,愿你岁岁平安,幸好这次,不是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绳放到她手里:“这是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求的,本打算跨年的时候送给你,就当提前给你了。”
很快,红绳落在了她的婚纱裙摆上,与那片红色融为一体。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淹没了他最后一句话。
但她还是听清了。
他說:“舒窈,对不起啊,以后你要自己看《西游记》了。”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