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ody(猪蝶)
上期回顾:
周以摸着胸前的硬币项链,挺直了腰背,仿佛被加持过的勇士,再无顾虑,只管一路向前,奔赴远方。
某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错觉,好像她和李至诚从未分开过。
这个人一直看着她,相信她,张开双臂托住她——随时待命。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在十一点半结束,听到外头传来悠长的下课铃声,周以关了文档,合上电脑,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她懒得出门找吃的,从包里拿出一袋代餐饼干,嚼完两块后,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抖开毛毯裹在身上,准备午睡。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沉稳,是名男性。他的动作很轻,周以虽困得睁不开眼,但大脑条件反射般地根据声音分辨出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拉开椅子坐下了;他在喝水,用的是玻璃杯;他在翻阅资料;他在打字。
直到耳边响起“咚”的一声,周以一下完全清醒了。
她睁开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盆多肉植物,叶子小巧饱满,棕色的花盆上面贴着一张便笺:Hope to get along with you.(希望和你相处愉快。)
周以挠挠头,视线逐渐向上移,随后对上了一张清俊的脸庞。
“我吵醒你了吗?”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歉意。
“没有,没有。”周以指着面前的多肉植物,问,“这是给我的吗?”
他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两个酒窝,道 :“虽然我不能保证它防辐射,但是作为桌面装饰,它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周以被他的笑容感染,翘起嘴角道:“谢谢。”
“我们应该不需要再做自我介绍了吧,周以?”
突然被他喊出全名,周以有些反应不过来:“啊,嗯。”她抿了一下唇,不太自然地喊,“霍骁。”
霍骁又对她笑了一下,然后转正身子开始忙自己的事。
周以拿下搭在肩上的毛毯,叠好后收进柜子里,她伸长手臂,把那盆多肉植物挪到眼前,用指腹轻轻地摸了摸叶子。
霍骁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穿着纯色的T恤,衣摆扎进牛仔裤里,皮肤很白,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干净,细观眉眼,他的五官虽然不算出众,却也不差,就像夏日未散的暑气渗进了初秋的风里,清新、鲜活、明朗。如果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周以甚至会以为他是一个大学生。
周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不自觉地看向前面的人。
他正伏案看书,头微微低着,后颈的隆椎凸起。
周以注意到他的后脖上有一颗小痣,就在脖子的正中间。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某部动画短片,“扑哧”一声笑了。
霍骁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问:“笑什么?”
周以立刻收起笑意,抿着嘴唇,讪讪地道:“没什么,看到一个笑话,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霍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没有,就是好奇你因为什么开心。”
周以像被点了穴位,整个人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她放下杯子,不太自在地摸着脖子咳嗽了两声,心想:这个人是说话本来就这样,还是在故意撩人?
周以深吸一口气,不再自作多情,但暗自決定接下来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与对方交流就不交流。
下午一点四十分的时候,周以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路过霍骁的办公桌时,她特地加快了脚步,却听见他说:“加油哦,周以。”
周以不得不慢下来,回他一抹笑容,道:“好的,加油。”
霍骁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像两弯明月,非常具有亲和力。
他又是这样对她笑,那笑容比外头的阳光还灿烂。
周以匆匆逃离。
校选修课的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周以步行过去用了十分钟,在门口遇见了她的助教。女孩叫苏瑶,口译研一,染了亮眼的粉色头发,看见她走过来,笑着挥了挥手:“老师好。”
“你好呀。”周以和她一同走进去,教室里到了四五个学生。
苏瑶负责课程的线上签到工作,周以打开教室里的多媒体设备,准备授课。这是她第一次和学生面对面,站在讲台上时,比起紧张,她的心里更多的是期待。
苏瑶走过来,说:“老师,签到码我写在黑板上了,等会儿让同学们在小程序上签到就行,今天没有人和我请假。”
周以点点头,道:“好的,谢谢你。”
“叮!”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弹出来。
她无所不能的“鬼怪”先生永远不会迟到。
李至诚问:“开始上课了吗?”
周以回复:“还没,已经到教室了。”
李至诚又问:“怎么样?”
周以信心满满地回道:“我摩拳擦掌!我迫不及待!”
周以:“快打铃了!”
李至诚:“好的,周老师最棒。”
嘴里仿佛有一颗正在舌尖上慢慢融化的水果糖,周以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搓了一下脸颊,放松不自觉绷紧的笑肌。
午后的校园静谧安宁,悠悠的上课铃响起,阳光铺满了桌角。
上课铃声停止后,周以用一段流利的英文作为开场白。
底下坐着两排人,基本都是女孩子,全场的目光汇集在周以的身上,她扬起微笑,语气平和地说:“其实我也是个‘新生,还不太习惯被称作老师,你们叫我‘Zoey就可以,我的邮箱和电话号码都在屏幕上,大家记一下,方便以后提交作业。”
在正式介绍课程安排前,周以问同学们:“大家有什么问题吗?或是对这门课有什么好奇和期待的内容?”
有一个女生举起手,周以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提问。
“老师,期末怎么考核啊?平时会有作业吗?平时分占总分的多少?”
这三个问题一下砸过来,周以有些蒙,她缓了缓,耐心地回答道:“期末的时候,我会让你们上交一篇论文,平时可能会让你们写一些影评或者读后感,期末考试分数占总分的50%,考勤状况占总分的20%,平时分占总分的30%。”
“好的,谢谢老师。”
“好,还有同学有问题吗?”
这次,台下一片死寂。周以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低着头,似乎最关键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其他都无所谓了。周以觉得明明还有很多问题可以问,比如电影或小说,比如这门课会涉及的主题,比如他们将一起聆听和探讨的故事。
确定没有人再举手后,周以只好笑了笑,道:“那我们就开始上课了。”
第一节课,周以从勃朗特三姐妹中的艾米莉讲起,为了让同学们有更好的感受,她准备了一小段电影片段。
影片开始播放,周以退到了一旁。
这是《呼啸山庄》的第一幕,阴云密布的旷野之上,身披斗篷的女人独自行走着,关于爱与复仇的故事徐徐展开。
周以看过原著小说,也看过很多遍电影,她喜欢偏沉重压抑的文字,认为爱情“无疯狂,不浪漫”。
她把目光从屏幕转向底下的学生们,希望能从他们的表情中获得反馈。
然而,台下并没有人抬头,有人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有人埋头在活页纸上写字,几乎人手一台平板电脑,触控笔戳在屏幕上,发出连续的“嗒嗒”声。
周以垂眸,提起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无论如何,她还是要保持住微笑。
片段播放完后,她回到讲台后,略去提问环节,对着课件开始讲解。
下课后,等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周以的表情便垮了下来。她背着包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像只被雨淋湿的猫,急需拥抱和安慰。
周以给李至诚发了条微信消息:“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李至诚回复得很快:“在开会,给我三分钟。”
周以叹了一口气,说:“没事,你忙吧。”她刚要放下手机,语音通话就弹了出来。
周以的鼻子瞬间酸了,她接通电话,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怎么了?”
强撑的镇定一击即溃,周以丧气地说:“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啊。”
“怎么了?没表现好?”
“没有,我觉得我的课讲得很好,但是没几个人愿意听。”
李至诚安慰她道:“大学生不听课很正常,你得慢慢習惯,只有你才会连毛概课都在认认真真地记笔记。”
周以无语了几秒后,接着说:“倒也不是,我知道这是一节‘水课,也没有期待大家会坐得笔直、认认真真地听我讲课。”
——所谓“水课”,指的是只要人到场,平时分能得到,课可听可不听,期末时交篇论文即可过关的选修课。
“但是,我就是觉得很难过。”周以抓紧了包带,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向李至诚传达她的想法,“他们选择这门课程肯定是有些兴趣的,我希望他们可以放松地听我讲课,偶尔发发呆,回一下微信消息,或者看看窗外的花草和树上的鸟,甚至偷吃一颗糖,这些都没关系,而不是在一门可能不太重要的课上去完成更重要的事情。他们看起来比我还沧桑,这才开学第一周啊。”
周以自嘲地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是该觉得他们可怜,还是觉得我自己可怜。”
“那你就告诉他们。”电话那头传来水流声,李至诚似乎在走路,语气平静而认真地道,“告诉他们你希望的。现在的孩子虽然难带,但还是善良可爱的。你不说,就等于默许他们这样做。我知道,你想和学生像朋友一样相处,但是朋友也是要互相尊重的。何况,你是老师,你有这个权利。”
他好像总是能轻易地解决她的难题。
周以抬起头,天空澄澈湛蓝,飘着白云,她“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她不想这么快结束通话,又问,“你在喝咖啡吗?”
李至诚回答道:“泡了一杯茶,打算兑点儿旺仔牛奶,下午太困了。”
周以说:“我也想喝。”
好几秒后,李至诚的声音才又响起:“收钱。”
周以没明白,等她将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才看见微信上多了一笔转账。
李至诚说:“周老师今天辛苦了,这是奖励你的。”
周以嘴边漾出笑容,咳嗽一声,道:“我到院教学楼了,挂了。”
回到办公室,只有霍骁一个人在,周以和他打了声招呼,而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晚上系里要开会,她打算坐一会儿就去吃饭。
“周以。”
听到霍骁喊她,周以抬起头,应道:“唉。”
霍骁提议道:“王老师说今天晚上要给我们办欢迎会,我在想,我们要不要请大家喝下午茶?”
“哦。”周以点点头,道,“好啊。”
“你下午没课了吧?那我们现在去买?”
霍骁有车,周以一路跟着他走到停车位,在心里感叹:这个人也太周到了,先是以一盆多肉植物向她示好,然后用下午茶给其他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还特地问她要不要一起,不让同为新人的她陷入尴尬的处境。
这种无公害的亲和力和细腻的心思,恐怕连李至诚这样的老油条都敌不过。周以更觉得自己是个没开化的呆子了。
“周以。”霍骁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两人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周以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挪开了视线,霍骁笑了起来,问道,“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被抓包了,周以做贼心虚,脸颊上泛起红晕,她大脑飞速地运转,脱口道:“你的脖子后面有颗痣。”
霍骁耸了一下肩,道:“对。”
周以继续胡扯道:“我以前看过一部短片,女主角的男朋友是个机器人,他的程序开关就在脖子后面。”
霍骁顺着她的思路猜测道:“难道你怀疑我是个机器人?”
周以扯出一抹笑,嘀咕道 :“说不定呢?你要是人类,那才可怕。”
霍骁脸颊上的酒窝凹陷得更深,他侧过身子,将手撑在大腿上,弯腰降低自己的身高,道:“那你按一下,试试看我会不会关机。”
“哈哈,你真有趣。”周以不走心地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快走吧,不早了。”
霍骁挺直身子,泰然自若地道:“嗯,不早了。”
周以欲盖弥彰般地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埋头赶路。
霍骁这种人,大概面对山崩地裂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周以轻轻吐出一口气。在今天之前,她根本想不到两人的关系会是这个走向。
他们在附近的咖啡店买好了饮品,一共有五个纸袋,霍骁只留了一个给周以提。
周以觉得不好意思,道:“我再帮你拿一个吧。”
两人的咖啡没有放进打包袋,霍骁把手里的冰美式咖啡递给周以,道:“那你帮我拿这个。”周以接过,应了声“好”。
回到车上,霍骁把纸袋都放进了后备厢,然后绕到副驾驶座的门旁,帮周以开车门。
“谢谢。”周以一只手端一杯咖啡,利索地坐上了车。他的杂物栏里摆满了东西,没有地方放咖啡杯,周以只能用手捧着。
开到十字路口时,黄灯闪烁,霍骁放慢车速,将车停了下来。
他开口说:“周以,把咖啡给我。”
“哦。”周以用右手端着自己的榛果拿铁,把左手端着的冰美式咖啡递了过去。
霍骁低下头,用嘴够到吸管,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 :“好了,谢谢。”
周以瞪圆了眼睛,呆愣地收回手,有水珠顺着杯壁滴落到她的裤子上,冰凉湿润,洇出一片水渍。她抬高右手,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咖啡,试图压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周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偏头认真地问道:“你以前就认识我吗?”言下之意是:我和你很熟吗?
霍骁笑得温和。他似乎总是笑着的,无论是说话时,还是安静地看着人时。
他说:“你之前面试的时候,我也在。”
周以回想了一下,她用的是线上的会议软件,除了几位面试官,她并未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
“你表现得非常优秀,说实在的,我本来胸有成竹,或者说,我觉得我只是来走一个过场,但你让我产生了危机感。”霍骁的语气非常真诚。
恭维的话谁不爱听?周以脸颊发烫,再无刚刚的气势,小声回道 :“谢谢,让你见笑了。”
红燈还有七秒,霍骁转过身子,直视着她道 :“我本来还觉得可惜,知道能和你做同事后,我真的很开心。”
周以装傻充愣,连连点头,道:“嗯嗯,我也开心能认识你这样的大神,以后麻烦你多多指教。”
霍骁依旧笑着,道:“好,我们互帮互助。”
绿灯亮了,霍骁集中注意力开车。
周以咬着吸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回到学校,周以借和覃松约了饭的由头,回绝了霍骁的邀请。
“那我们晚上见。”
“好的。”周以挥挥手,道,“晚上见。”
一路没看手机,周以这时才看见李至诚在二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
李至诚:“吃晚饭了没?”
周以莫名觉得心虚,语气比平时娇憨:“还没呢,现在去。”
李至诚似乎在等她,立马回复:“嗯。晚上打不打游戏?”
周以:“不打,要开会。”
李至诚:“好,早点儿休息。”
结束了对话,周以收起手机,沿着学校的人工湖散步,卡着点在会议开始的前五分钟回到了院教学楼。她推开门,看到长桌边围坐了一圈人,霍骁朝她招了招手。周以对其他老师笑了笑,走到霍骁旁边的空位坐下。
坐在主位上的是系主任方勤思,他是同声传译方面的专家,参加过许多国际上的重大会议。看大家都到了,方主任戴上眼镜,清嗓开口道:“好久没看见你们了,我今天在课上问了学生习不习惯,也得问问你们。Hows everything?(一切都好吗?)”
大家纷纷回:“Well.(挺好的。)”
“首先欢迎一下我们的新同事,你们估计也都认识了,霍骁,周以。”
被点到名后,霍骁和周以赶紧起立。
在霍骁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周以听到有老师说了一句:“还真是挺配的。”周以觉得有些不适,皱了一下眉,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现在的人爱八卦,爱把别人凑成一对,周以,你要忍住。
“大家好,我是周以,很高兴加入我们外语学院英语系,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她朝左右都微微鞠了个躬,刻意避开了霍骁温柔的目光。还盯着她看,没看到旁边那位老师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吗?
办公室的老师们给他俩准备了入职礼物,给周以的是一个香薰机,给霍骁的是一台小音响。
幸好他们白天给大家准备了下午茶,周以在心里想着,不自觉地看了霍骁一眼。对方迅速捕捉到了她的眼神,与她对视。周以对着他扯了一下嘴角,低头假装看手机。
方主任和他们说了这个学期的教学安排,叮嘱他们:现在是特殊时期,学生们的表现肯定不太理想,让大家做好准备,也适当地调整一下规划,后面再慢慢追上进度。
工作上的事说完后,方主任合上笔记本,放松语气道:“今年还是一样,教师节的团建活动就定在下个周末进行,都没问题吧?”
有老师问:“那今年去哪儿啊?”
方主任回答道:“考虑到疫情,我们也不去远的地方了,我和小陈老师商量了一下,今年去溪城拈花湾。”
听到“溪城”,周以噌地抬起头。
由于她的动作幅度太大,霍骁看了过来,用嘴型问她 :“怎么了?”
周以摇摇头,压低声音回答他:“没什么,我一直很想去溪城玩……”
一提到要出去玩,气氛立马活跃了起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得热火朝天。
负责组织活动的陈老师问 :“哦,对了,大家想住民宿还是酒店?我看了一下,那边的民宿都挺有特色的。”
“那个……”周以举起手。
众人安静了下来,把目光投向她。
周以建议道 :“我知道那边有一家度假山庄很不错,叫沐心,要不,我们住那里?”
陈老师点点头,说:“那里我知道,环境挺不错的,行啊。”
老师们又讨论起了行程、天气、景区特色。
周以搓搓脸颊,抿着唇,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刚要摸出手机告诉李至诚这个消息,又瞬间打消了念头——算了,先不说,给他个惊喜。
在一天即将结束时还能收获好消息,白天的负面情绪和疲惫统统被驱散了个干净。散会后,周以脚步轻快,心情愉悦,要不是怕被学生认出来,她恨不得一蹦一跳地回宿舍。
看到闺密群里大家问她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感觉如何,周以边走路边发语音:“还行吧,人民教师,任重道远。”她话锋一转,接着道,“就是那个耶鲁的,有点儿奇怪。”
八卦队长王若含立刻出击:“怎么了,怎么了,他怎么了?”
周以叹了一口气,把脖子上的开关和咖啡的事复述了一遍,最后苦恼地道:“你们说,他是自来熟呢,还是在撩我呢?”
卢杉山断言:“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郑筵比较客观:“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再相处看看吧。”
王若含关注的点却跑偏了:“他帅吗?”
周以斟酌了一下,说:“你们还记得李至诚的室友云岘学长吗?他俩是差不多的类型。”
王若含脱口道:“那你不动心?”
周以嗤笑道:“怎么可能?他俩只是类型相似,都是温柔的人,相处起来让人觉得舒服,但本质不一样啊,起码云岘不轻浮。”
王若含表示无语:“服了,帅哥示个好,居然被你说成轻浮。”
周以不打算和她争辩,道:“反正我不喜欢这个类型,我要是喜欢,早在十年前就追云岘去了。”
卢杉山插话道 :“那我就有些好奇了,为什么你当时没看上云岘?听你的描述,这人简直完美。”
路过小卖部时,周以买了一个可爱多甜筒,草莓味的。
本来她打算正经回答,比如,云岘当时可是出了名地醉心学业,不近女色;比如,她就不喜欢温柔的男人。
但在剥开甜筒的包装纸,咬了一口奶油冰激凌后,她倏地想起什么,满脸骄傲地夸道:“因为李至诚好啊,李至诚是全世界最好的。”
王若含:“我服了。”
卢杉山:“你到底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
陈文欢:“苍天啊,你对李至诚心动得很离谱,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他当年是往可爱多甜筒里下了迷魂药吗?”
郑筵:“……”
在群里聊完,周以将手机锁了屏,塞进口袋里,可爱多甜筒依旧甜腻到齁人,她闭上眼,一口吞下,又跑回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雪碧。
有一点,陈文欢说得没错,心动当然是离谱又突然,否则为何有“fall in love(坠入爱河)”这个词组?毫无准备的坠落才能让心跳加速。
汽水沁爽解腻,周以满足地打了个嗝,放松下来,思绪随着夜风悠悠地飘回了某个燥热的夏天。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小孩的愿望都能被满足。周以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少说“我想要”。
大一的新生研讨课上,她听学长学姐分享出国交流的经历。她在课本或资料上见过曼彻斯特的剧院、利物浦的航海博物馆、爱丁堡的王子街、斯卡伯勒的皇家城堡,还有最具英式风情的雾都伦敦。作为一名英语专业的学生,她怎么可能不对那个陌生而具有吸引力的国度充满向往?按照她的成绩,交流项目可以免去学费,她只需承担一年的生活开销。
周以犹豫了许久,才给家里打了那通电话。接通前,她满怀期待,在听到妈妈充满疲惫的一声“喂,小以”后,她又突然没了勇气。
听着妈妈习惯性的关心和唠叨,周以时不时地“嗯”一声。
“下个月,你的生活费可能得少一点儿了,你自己节约点儿,应该还是够用的。然然工作转正了,要买车,你爸一喝多,说要给侄子包个红包,拿了两万块硬塞到人家手上。唉,家里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你说,他逞什么能呢?”
花丛边,蚊子嗡嗡地叫着,周以抱着膝盖蹲坐在台阶上,脸涨得通红。
最后,她仓促地挂了电话,眼睛一眨,湿热的眼泪便从眼眶掉落。委屈和难过像打翻的浓缩柠檬汁,涩到发苦,她胸口酸胀,无助地躲在无人的角落,将脸埋进胳膊,抽泣著。
周以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初夏的天气闷热,她出了一身的汗,嗓子冒火,觉得自己快要脱水了,脑袋也痛。她发泄似的用拳头捶头,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哎哎哎,小心把人打傻了。”捶到第二下时,她的胳膊被人抓住了。
周以抬起头,借着路灯的光,她看见了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意识到对方可能一直都在,她有些窘迫,用胳膊肘挡住了满是泪水的脸。
李至诚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他自己都有些嫌弃,但条件有限,只能让她将就一下了:“擦擦吧,别哭了。”
周以抽噎着瞪了他一眼,道:“你看、看什么看?”
李至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看她并不接,他抽出一张纸巾,上前胡乱地给她抹了把脸,道:“你以为我想在这儿陪你喂蚊子吗?妹妹,你踩着我的钥匙好半天了,我刚想让你抬一下脚,你就开始哭,我还被你吓了一跳呢。”
周以低头看了一眼,挪开脚,地上真有一把钥匙。
李至诚弯腰捡起来,吹了吹灰后塞进裤子口袋里。
“哎,你是外语学院英语系的学妹吧?”
周以没心情和他套近乎,冷漠地回道:“我确实是英语系的。”
李至诚在她的旁边坐下,自顾自地说:“我认识张远志,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听他说,你是英语系这一届的系花?”
周以说:“我不知道。”
认出了对方是谁,她回头上下打量他,问 :“你是那个李学长?”
李至诚有些惊喜地道:“哟,张远志和你提过我啊?他是怎么夸我的?”
周以收回视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玩着自己的鞋带。
——他说你是有钱但吝啬的二十一世纪的葛朗台。
“走吧。”李至诚站起身,拍拍裤子,道,“庆祝我找回宿舍的钥匙,请你吃个冰激凌。”
周以故意说:“那我要吃可爱多甜筒。”那时,可爱多甜筒四块五一个,对她而言是奢侈品。看见对方的脸明显黑了,她在心底偷偷地笑。
李至诚抬臂抹去额头上的汗,最终还是同意了:“行,就可爱多甜筒。”
周以其实并不喜欢吃这类甜食,舔完上头的冰激凌,剩下的脆皮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腻了。
她刚准备丢掉脆皮,就被李至诚出手制止,他下令一般道 :“浪费可耻,吃掉。”
周以眼里的水汽还未散,她撇着嘴角,含泪吃完了脆皮。
李至诚大概是有些心软了,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元纸币,道:“喏,去买瓶雪碧,解解腻。”
已经吃了人家一个甜筒,周以不太好意思再拿钱,但她身无分文,喉咙里又实在腻得慌。算了,反正脸已经丢光了,她抽走钱,正要往超市走,后领口就被人抓住了。
李至诚提溜着她的衣领,让她转了个方向,指着对面的小卖部说 :“去那家,那家卖两块五,这边的要三块钱。”他说得认真而诚恳,仿佛在讨论一个专业问题,比如,今天的股市跌涨情况。
“扑哧”一声,周以笑出了个鼻涕泡。
——他果然是有钱又吝啬的葛朗台。
大概是哭过一通,周以的笑点变得非常奇怪。她仿佛被点了笑穴,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起初,李至诚觉得她笑得莫名其妙,渐渐地,他似乎也被她的笑声感染,跟着低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至诚一边骂她,一边叉着腰笑个不停。
周以喘了一口气,开启了新一轮的爆笑。
吊桥效应告诉人们,不是每一次心跳加速都来源于相爱时的悸动。那这一刻呢?
月朗星稀,夏夜的风潮湿闷热,蝉鸣终于停歇,路灯下有蚊虫飞舞。年轻人的笑声融进风里,他们的情绪趋于一致,心跳到达同一频率,抬头对望时,眼里只有彼此。
他们知道,这一刻,肆意的笑声是因为对方。
那混乱的心跳呢?
周六清晨,天高气爽,周以拖着行李箱走到校门口时,霍骁的车已经在了。大家商量过后,最终选择自驾过去,周以被分到了霍骁那组,好在那组还有另外一个男老师。
上车后,霍骁问她:“吃早饭了吗?”
周以摇摇头,说:“没。”
霍骁说:“车上有三明治,我记得你喜欢喝拿铁咖啡。”
周以暗叹一口气,这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委婉地拒绝道:“谢谢,但我起得太早,没什么胃口。”
霍骁体贴到无可挑剔,道:“那等会儿饿了再吃,咖啡先拿着喝吧。”
车子启动,周以戴上蓝牙耳机,开启降噪模式,假装靠着车窗补觉,把空间留给前面的两位男性。
倏地,膝盖上多了一件东西,她睁开眼,发现是一件男士外套。她抬起头,透过后视镜对上了霍骁那双温柔的眼睛。
“车里开了空调,怕你着凉……你继续睡吧。”
周以还没开口,就听到副驾驶座上的刘老师奇怪地笑了起来,道 :“霍老师,你可太暖了。”
周以挤出一抹笑。那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表面上看,她没受影响;实际上,她往闺密群里发了一连串表情包,借此发泄情绪。
王若含道:“我猜,耶鲁男又发起攻势了。”
周以:“他先是给我带了早饭,还特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喜欢喝拿铁咖啡,然后又在我睡觉的时候往我身上盖衣服。”
周以:“救命,他到底想干吗啊?!”
卢杉山直言道:“追你呗。”
周以:“不可能,我看他别有用心。”
王若含:“周以,你干脆气死我吧,你是对帅哥有偏见,还是对男的有偏见?我求之不得的帅哥,你居然看不上?!”
周以不太认可这话:“我是对本人的异性缘有自知之明。”
不是妄自菲薄,周以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但在恋爱市场上,她这样的外貌并不吃香,在遇到李至诚之前,她甚至从未被男生告白过。
王若含以前的分析是 :“大部分男人都喜欢御姐,并奉之為女神,但要选女朋友的话,肯定还是软妹最好呀。”
就拿她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丢人的高中校花争夺战说,当时,她的竞争对手是隔壁班的江蓁,对方身材娇小,圆脸大眼,据说情书和礼物收到手软,早晨上学时,桌肚里会有爱慕者塞的面包,午休回来时,桌上会有奶茶,晚自习还有人给送夜宵。
当时,几乎全年级的男生都把票投给了江蓁,周以是靠那群战斗力爆棚的女生的支持才得以翻盘,与她打成平手。
周以把腿上的衣服叠好,放到一旁,她不认为自己魅力出众,能吸引到霍骁。她非常清醒,且自我认知准确,因此,霍骁的那些招数对她完全无效。
周以拿起手机,继续打字 :“人家刚从美国回来,也许只是寂寞了,想玩暧昧,但他找错人了,我就是不吃他这一套,我只希望他趁早收手,我跟他的八卦都快传遍整个学校了。”
三秒后,手机上弹出来电界面,周以被吓得一愣。看见来电人的姓名,她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霍骁,点了接听:“喂,怎么了?”
李至诚劈头盖脸地问道:“什么叫寂寞?什么叫想玩暧昧?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那个耶鲁的孙子干吗了?!”
周以警觉地抬手捂住了耳机,生怕漏音。她清清嗓子,随口搪塞道:“我应该是发错人了,没什么事。”
李至诚根本听不进去,继续用噪声攻击:“你给我离那孙子远点儿,听到没?”
周以极其敷衍地“嗯嗯嗯”,想赶紧结束这通电话,却没料到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霍骁回过头,温声问她:“周以,前面有个服务区,你要去吗?”
电话那头突然一片寂静,周以感觉仿佛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她的头皮上爬。她摇摇头,小声回道:“不用。”
“好的。”霍骁又说,“还有一个小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周以看了一眼屏幕,确定李至诚还没挂断电话,试探着“喂”了一声。
无人回应。
李至诚深吸了一口气,周以的心脏也跟着猛地跳了一下。
“你大清早的在人家车上?要跑去哪儿?”
周以用手指搓着裤子,明明说的是实话,她却毫无底气:“教师节的团建活动,系里的老师一起出去玩。”
李至诚冷哼了一声。
周以口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他还是她的男朋友,她可以撒娇耍泼,卖个萌,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不尴不尬,周以不好把握,不知如何进退才算得当。
“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周以。”李至诚出声喊住她,语气冷硬,低沉的声线带着日常说话时没有的压迫感,“你之前在国外,我管不了你,但现在,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规矩一点儿,咱们慢慢来。”
周以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秒。她抿紧嘴唇,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应道:“嗯。”
周以摘下耳机,侧过身子,藏住不自在的神情。几分钟前,李至诚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周末打算怎么过,周以没注意到,所以把消息发错了对象,李至诚最后那句话,她听懂了。
他们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两人重逢不久,复合也不能一蹴而就,但如果决定了要再试试,那就是认定了这个人,时间不是问题,但不能再动摇。
周以的指尖都在轻微发抖,她想骂自己没出息,但又真听他的话“规矩”起来。
她点开微信,给李至诚发消息:“这个周末进行教师节团建活动,大家一起出去玩,要待一天一夜,明天下午回学校,我被分到坐他的车,还有一个老师在的。”
李至诚回复:“知道了,玩得开心。”
周以噘了噘嘴:李至诚真生气了吗?都不问问她去哪儿玩。
路上太无聊,闹了这么一出后,周以也没了困意,过了一会儿,她又打开了和李至诚的微信聊天框。
周以:“你在干吗?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李至誠说:“被我妈喊醒了,要我去陪她那群小姐妹吃饭。”
周以:“那你去吗?”
李至诚:“不去。她们要真是姐妹聚会,喊我干吗?她们喊我就是要给我介绍对象。”
周以:“哦,那你别去。”
李至诚:“不去。”
周以:“嗯嗯。”
周以没话说了,发了一张“猫猫托腮”的表情包过去。聊天框上方又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周以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李至诚说:“我本来正打算出门。”
周以问:“去哪儿?”
李至诚:“找你。”
周以嘴角的笑容更控制不住了,她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挂在耳朵上。
周以:“我出去玩了,你别来了。”
李至诚:“嗯,不去了。”
周以又问:“今天溪城的天气好不好?”
李至诚:“我拉开窗帘看看。”
李至诚:“挺好的,是晴天,我睡个回笼觉,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周以:“知道了,你睡吧。”
回复完最后一句,周以收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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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至诚用手背蹭了蹭脖子,语气里带着警告的意味:“别随便摸喉结。”
周以问:“为什么?”
“这是男人的第二性征,懂不懂?”
周以笑了,不理解他的敏感点,脱口而出道:“那你别的地方,我也没少摸啊。”
李至诚勾起嘴角,浅浅地笑着道:“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乱说话是什么后果。”
周以紧盯着他,装傻地挑衅道:“什么后果?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