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难觅一池安宁

2022-08-23 04:02:53七里栀栀
花火A 2022年6期
关键词:老叶安安

七里栀栀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我是在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的春天写下的。我永远记得当别人在花树下拍写真,而我只能绕路,当别人赏花而我投去“它怎么还不凋谢”的眼神时,想写这篇文的想法便更坚定了。

换季过敏变成对花粉的轻微过敏,等你们看见这篇文时春天应该已经过去了,祝愿有和我一样情况的宝贝在送走春天后也迎来健康。

最后,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她只记得少年的指腹有薄薄的茧,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处时有些痒,他身上是好闻的柑橘香,酸酸甜甜的。

第一章

褚红色的木框镜有了岁月的磨痕,易安安一如往常地站在镜身前双手拢起头发,嘴里咬着皮筋,规规矩矩地扎了个马尾,扎好后还望着镜子轻轻晃了晃脑袋,发梢扫过后脖颈,有点痒痒的。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她清浅的呼吸声,便只剩墙上指针走动的声音了。她看了一眼时间,迅速拿起桌上的帽子和口罩,挎起书包急匆匆地出门。

南城一中离易安安家不算远但也谈不上近。她出门时,嗅到了从老式居民楼里飘出来的包子味,刚出炉的,似还冒着热气,在这清晨穿过弯弯绕绕的楼道飘进她的鼻腔里。她只是多嗅了几下,一抬眸,便看见巷口有人向她挥手。

三辆自行车上皆坐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学生,有一个甚至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只是那张脸上的笑容太过明媚,灿烂得像午后从枝叶缝隙里泄下的光斑,明晃晃的。

易安安顿在原地,还没待她反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铃声,疾风擦肩而过,接着她便看见一个少年在以淡墨为景的巷口朝她侧过头来,冲她歉然一笑,眉眼好看。

一句“抱歉”在风里飘了好久,落在易安安耳里时,又轻又软,这让她想到了刚炸好的虾片,看似鼓鼓的,实则一捏就脆碎开了。

少年快速与巷口的三人汇合,然后就见他们两两一排向前骑去。

易安安踱步到公交车站时恰逢公交车靠站。她刚要上车就听见一阵吵吵闹闹的聲音:“什么嘛,我还以为多好吃呢!”

刚刚的那行人从公交车旁驶过,车把手上挂着还冒着热气的塑料袋,方才那少年停下,长腿支撑在地,取下一袋包子丢给那个抱怨的人:“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公交车驶远,易安安没能听到他们后面的话,从玻璃窗向后望去,倒是见他们又笑闹作一团。

临到校门口,不知是不是凑巧,易安安又看见了方才那位少年。

南城一中校风严谨,教导主任更是以身作则,早早地候在校门口,就为了检查学生的仪容仪表是否达标。那少年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教导主任拉到一旁训责,他微垂着脑袋,没有说话。许久,教导主任才挥了挥手放他离开。

只是……易安安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大步朝校门口走去。只是她明显看见了少年得以离开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上周的月考出了成绩,而比成绩单先出的永远是教学楼下公示栏里的光荣榜。易安安身量娇小,挤了半天终于挤到了人群的前列,照例先从第一名寻起,她的目光一顿,看到总分数时悄然松了口气,还好,没后退反而还进步了十几分。

随即便是从高一开学到现在一直重复的举动,高二的排名在高一上面,她顺着自己的排名扫上去一眼便看见了那人的名字,和她一样稳居榜首。接着便是总分数了,她捏紧满是汗水的手心,目光一点点向那栏名字对应的分数看去,她是踮着脚尖看的,踮得久了也不知是脚麻了还是仰着的脖子酸了,她平稳地站回地面,咬了咬唇,暗自道:还差一点。

来看分数与排名的人越来越多,没多久易安安就被人流挤了出来。她弯腰想去捡方才被人挤掉的帽子,谁知,有只手率先拾起了那顶帽子,顺带掸了掸上面的灰,才递到她面前,说;“同学,你的帽子掉了。”

那人的指骨很好看,只是这样一个捡拾的动作就让易安安走了神,回过神来时帽子已经被她抱在怀里。

第二章

从办公室出来,易安安的情绪不高,还不待她调整好心态,噩耗的魔爪已经伸向了她。

她刚刚走到楼梯转角处,迎面就撞见了教导主任老叶,她将手里的成绩单向身后藏了藏,却还是被他的火眼金睛识破。他扶了扶镜框,沉声道:“易安安,你也跟我过来!”

易安安只能在心里哀叹自己时运不佳,没走两步就纠结在了“也”这个字上。她回头一看,身后果然跟着一个人,那人高出她许多,南城一中的校服是藏青色与白色的拼色相较起来还算不上多难看,只是那人仗着身材高挑,硬生生穿出了不同的味道。

“干吗呢?还要我请不成!”

那人慢吞吞地迈进了老叶的办公室,易安安则安静地站在外面,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上,半掩着,不知是故意还是忘记了,训斥的话语就那么轻松地飘进了她的耳里。起初她自动将其屏蔽,后面的话却越听越竖耳朵。

“饶池,我告诉你,你若再不收心,上了高三你马上就会落后同级一大截!

“别以为现在看着风光,日后还不好说呢!”

“是啊,主任,以后的事还不好说呢!”饶池笑着应道。方才老叶训斥他许久也不见他吭声,偏偏这样一句引得他出声呛人,老叶似没料到,愣了愣,少年趁机又道,“主任,您叫我来说了许多,我却偏偏一句都没有听懂,我是犯了哪条校纪校规需要您老亲自来找我?”

依旧是笑着的声音,老叶却冷哼了一声,不知又说了什么,饶池退了出来。

易安安低头看了一眼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张,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办公室里走去。她知晓方才老叶说了那么多有多少其实是说给她听的,她心知肚明。她不同于好学生饶池,他可以与老叶打起太极,装不懂。虽说她是高一堆里最优秀的那个,却并不具备以上的“特权”,对她的要求反而越来越严。

谁不知道国旗下演讲,别人可以因为课业繁忙熟悉了稿子后上台念就行,而易安安却必须流畅地背出来,如果有一字的停顿,台下的教导主任的脸色便会沉一分。

“自己看看,你最擅长的英语这次丢了多少分?

“总成绩进步了,并不代表个别单科成绩就能松懈!”

易安安一幅受训的表情,老叶说着说着突然没了脾气,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刚喝了一口,就瞥见了她脸上的口罩和头上的帽子,说道:“学生就要有学生样,裹得这么严实干吗?给我摘了!”

易安安摸了摸头上的帽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脸……有些过敏了。”

老叶一怔,随即问道:“你妈妈知道了吗?”

放学后易安安在卫生间磨蹭了许久才走到镜子面前,摘掉了口罩,整张脸红肿得厉害,甚至有些红点已经曼延到了脖颈,有些痒。皮肤本就敏感的她,一到春秋换季整张脸简直不能见人。

第三章

易安安在药店买完药,刚出药店,就撞见几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学生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盒子从小巷子里出来。他们应是小心探过周围环境的,见到她的那刻所有人都愣住了,像此时不应该有人出现一样。

易安安一眼便看到那群人里眼熟的两位,垂下眼,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离开了。

她刻意避開,偏偏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周一看见饶池出现在教室外的那一刻,易安安没有想到对方是来找自己的,直到被他带到僻静的地方,她才意识到,对方真的是来找她的。

“你很热吗?”

易安安抬眸,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似有些不敢相信对方找她只为问这一句。

然后她便见饶池飞奔着下楼,再回来时身上的校服有些被汗打湿了,额前的发梢贴在光洁的皮肤上。他道:“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这个口味我平时喝着还不错!”

一瓶还冒着冷汽的橘子味汽水被塞进了她的手心,瓶身还带有他的余温,明明汽水没有被打开,她却嗅到了丝丝柑橘的香甜味,带着微微的酸。

“同学,那天的事还希望你不要说出去!”饶池的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可想而知他刚刚跑得有多快。

易安安却拿着汽水眨了眨眼,一脸天真无辜地道:“你若不来找我,我会忘记得更快。”

饶池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随即笑开了,道了声谢。

回到教室,课间易安安没忍住将手探进课桌里,摸到那瓶汽水时,她似才能确定方才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

过了很多天以后,易安安看着镜子里渐好的脸才恍然想起,那天饶池是怎么认出她的?

药店外遇见的那天她明明戴着帽子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而那天他在教室外一眼认出她时她没有戴口罩和帽子。本以为过敏渐好没想到只在学校待了半天脸又变得红痒起来,她数次向窗外盛开得绚烂的花朵投去幽怨的目光,谁能知道她是怎么从换季过敏混成对花粉也轻微过敏的!

这才有了饶池见她时,误会她因温度攀升而热红的脸。

易安安熟稔地往脸上涂抹着药膏,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

关门声重重地传来,没多久屋内又传来了关门声,一道闷闷地声音响起:“安安,该去上学了!”

易安安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太阳虽在一天天往北回归线上靠近,但窗外的天色依旧有些暗。南方早晨特有的湿意还未散去,浮在空中,像雾,却又淡薄了不少,至少不会遮人视线。

想起老叶的问话,易安安背起书包,慢吞吞地向门口走去。

她脸上的过敏渐好,可那句迟来的关心她到现在也没能听见。

第四章

时间过得很快,易安安升入高二,一切似乎都在变。桌上堆积的书本越来越高,抽屉里的试卷越来越多,当然,紧随她名字后的那一栏里的分数也有上涨。但有些似乎稳固得像数学里的三角形,三条边一旦相连便是图形里最稳固的存在。比如老叶依旧会将她与饶池的分数放在一起比较;比如身边的同桌依旧是林薇,仍旧保持着良好的心态。

“放学去我小叔的甜品店听歌吧!”

草稿本被推到易安安的桌上时,她仅瞟了一眼,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越是这样对林薇而言越是折磨,给一个明确的答案有那么难吗?解数学题时见她挺干脆利落的啊!

林薇的一颗心被硬生生折磨了半节课,不肯放弃的她决定放手一搏,在草稿本上又写道:“新歌噢,上次那个乐队新出的。

“因为在店里演奏的那次效果不错,这次出了新歌我小叔便接了过来说是在店里放放看。”

“去。”

这次草稿本上多了一个字,字迹娟秀,倒是不像回答那么利落有力,没多久,草稿本上又多了一行字。

“下次请一次性说完,说半截对你、我、它,都不好!”

林薇忍住想强翻白眼的冲动,感情还是她的问题了。

这天是周五,最后一节课后学校安排了大扫除,易安安运气不好,被安排去打扫旧礼堂。

那是一个荒废了的大礼堂,近几年因为屡次被提起将要维修,各大活动也转移了场地,只是没等到旧礼堂修缮,却等到了新礼堂的落成。因此,那个礼堂也就没人去了,但依旧属于学校的一部分,日常清洁扫除还是有人去做的。

易安安拿着扫帚在礼堂外徘徊了许久,也没等到和她同行打扫的人,站得久了腿有些麻。她惦念着和林薇的约定,决定不再等了,先行打扫。她推开沉重的门,厚厚的灰尘从门框上飘落下来,呛得她一阵咳嗽,挥舞着手,企图散去飘飞的尘埃。

舞台上正在调试音弦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了一下,见到来人后,竟直接对着麦克风说道:“你是易安安。

“我识得你。”

闻声,易安安猛地抬头朝前看去,似有些震惊。

“当初,在老叶的办公室外。”饶池对她眨了眨眼,像光斑落在静谧的湖面上。

是了,当初说好忘记在药店外的相遇,那便只有那次了。

易安安握了握手里扫帚柄,脑袋迅速转动,想要接上他的话,却没能找到合适的语言,也没能找到自己的舌头。

“弹过吉他吗?”

见易安安摇头,饶池又问道:“想试试吗?”

他的声音很清澈,落在易安安耳里却偏偏多了几分蛊惑的意味。看着那几条细细的琴弦被他的指尖拨弄,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第五章

临近舞台的墙上有一扇高开的窗户,此时大片大片的阳光从那儿落了进来,像绸缎那样光滑,洒在他身上却像是镀了一层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轮廓。

那天的吉他学得如何,弹得如何,饶池和她说了什么注意事项,她都没记忆了。她只记得少年的指腹有薄薄的茧,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处时有些痒,他身上是好闻的柑橘香,酸酸甜甜的。

后来饶池告诉她,这里自从荒废后就再无人来打扫,也就她这样实诚的人会来。他和朋友常来这里练习,为避免被人发现走的多是后门,礼堂内他们常有打扫,不用担心。

说到这儿,像是为了印证他所说,舞台后响起了一小阵骚动,紧接着易安安便看见曾在巷口见到的那几张熟悉的脸。为首的是个女生,叫洛水,和她同级,看另外两个人的校服应该是邻校的。

他们进来看见易安安倒不显得惊讶,反而是她因为被饶池半拥着学吉他的姿态弄得羞红了脸。他和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继而继续教完那首曲子,才拉開了和她的距离。

那首曲子的名字饶池没有告诉她,但是她觉得弹得那首的名字应该叫“心慌意乱”。

临走时,饶池叫住她,洛水和另外两人也纷纷拿出自己的乐器,已经做好了排练的准备,听见这边的响动纷纷侧头望了过来。

“我知道。”易安安何其聪明,不用等他开口就已明白了他的担忧,她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等易安安到了林薇的小叔甜品店时,她早已举起两只冰激凌等在门外,初夏的温度攀升,大地回暖蓄力后渐渐散发出它的热气,冰激凌有些化了,她将其中一只塞进易安安的手里就强拉着她快速进店。

那首歌听得易安安心猿意马,手里的冰激凌融化,直到黏糊糊的奶油黏在手背上,她才匆匆回神。

饶池的成绩很好,饶是易安安在后面奋起直追也难以超越他。两人虽不在一级,但并不妨碍众人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从前是老叶一人,现在是全校的人。她习以为常,各种言论自觉地被封堵在她的耳外。

这天,易安安照例去办公室抱作业,路过老叶的办公室恰好看见饶池从里面出来。他的神色有一瞬的慌张,双手背在身后,强扯起一抹笑,算是打招呼了。

饶池进入高三后老叶甚少找他谈话了,这次不知是何缘故。

那天后的有一天,她和洛水在走廊相遇。

洛水在四班,易安安在一班,各属于一层楼不同尽头的两端,若非刻意,两人几乎遇不到。

与她擦肩时,易安安明显看见了她微红的眼眶和眼底无声地质问。

后来,易安安还是在学校的流言里找到了所谓的答案。

饶池组乐队练习的事终究被一天下午在学校巡视的老叶撞见了。学校通知一出,众说纷纭,却没几个人愿意相信。

饶池选择在家备考,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易安安那段时间无论走到哪都能听见“告密者”这三个字,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三个汉字,拼凑在一起,她却有些不认识

那段时间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难以寻到事情发展的头与尾。

第六章

也是那段时间,易安安在家里的饭桌上见到了工作总是很繁忙的母亲。

那顿饭吃得很安静,除了碗筷相碰的声音,便只剩墙上走动的指针的声音了。

易安安有些食不知味,吃完饭后照例准备回房间写作业,却被母亲的一句话压得喘不上气来。

“安安,妈妈对你很失望。”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她甚至可以想象出母亲说出这句话前轻吐了口气,然后缓缓说出这句话的模样。但她的眼泪就是那么不争气的溢了出来。

安安,妈妈对你很失望。

易安安知道母亲终有一天会知道学校的情况,毕竟这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没有问她要解释,而是直接判定了她的死刑。

母亲始终觉得这件事的风波因她而起,不好好学习反而去招惹一些流言蜚语,恐怕老叶在她耳边解释了千百遍,也是无用功。母亲自持心中又把尺,可以衡量她的对错。

易安安从梦中醒来时,夜色正浓,路口的灯光泄了进来,落在地板上成了清淡的光斑。她看见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色的雾气,这才感觉到冷。

她又做梦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她早已释怀,可每每深夜醒来,往昔的一切都会向潮水向她涌来,企图淹没她。

易安安趿拉着棉拖鞋,走在巷子里,回音很响。临近垃圾桶时,有几只流浪猫扯着尖锐的叫声冲她吼,似在不满她的半夜造访扰了它们觅食,然后迅速跑进了黑夜,消失不见。

“易安安。”

那一刻,易安安不知该惊讶还是尴尬,看了一眼手里的垃圾袋,还是选择先回头冲来人打了个招呼,才转身把垃圾袋丢进垃圾桶里。

语文老师说,读叠字时第二字要读轻声,显然身为理科生的饶池,这点记得还是很清楚的。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总是被他念得很轻,像漂浮在空中永远不会落下的云。

易安安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临出门时她随手抓的一件,倒是没注意到那是母亲的旧衣,她穿着大了不少,裹在身上还有剩余。

“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本踢着脚边石子玩得易安安停下了动作,想了想认真答道:“除夕的前两天吧!”

易安安拖着行李箱走进巷子里时,不少人拿着扫帚在扫烟花爆竹的碎屑,行李箱的滑轮几次因卡进碎屑动不了,她不得不蹲下身来拿掉。她正疑惑除夕夜是提前了吗?才在扫地的人们的交谈中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高考后,易安安填了一所大西北的学校,远离江南,远离繁华的大都市。大学四年她从未再踏足这片土地,脚步却走遍了戈壁滩,见过了干燥的温带大陆性气候,虽然那些痕迹现下已被沙尘掩去。

大学毕业后易母组建了新的家庭,那人在工作上帮助了她许多,多年的打拼让她早已厌烦。她想停下歇歇了,她对易安安如是说道。

那时的易安安手里拿着简介正准备面试,闻言沉默了良久,最后匆匆道了几句祝福的话就以即将面试为借口挂断了电话。明明这通电话没有打多久,手机的机身却有了温度,听见有人叫她,她急急赶了过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大学四年,她和易母通话极少。高考的志愿填报,易母是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才知道的,她严厉斥责她的自私,那一句句的失望之言响彻了她那年的整个暑假。

第七章

“别靠着墙,容易感冒。”饶池的关心让易安安回神,将额前的碎发顺在耳后,似想到了什么,嘴角衔了一抹笑,淡淡的。

“我可是当初的告密者啊,我还以为再见你不打我几拳出气也会选择不理我呢!”她说得无比轻松,只是说到最后鼻音渐重,不知是不是在冰冷的墙上靠得太久着凉了。

他不置可否。

“这就是你逃离这里这么多年的原因?”那为什么又回来了?

后面那句话,饶池终是没能问出口。

饶池站在她身边,仰头去看夜空,城里很难见到星星,尤其在这寒冷的冬日。

易安安明知他是在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可她还是忍不住多想,这话问得好像他在这里等了她许多年一样。她像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虚无缥缈的归属感,弄得心脏酸胀的厉害,有什么湿了眼角。

“我要去伯克利了。”

“听说了,恭喜啊。”

“易安安。”看见对面的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饶池无声地笑笑,转身朝她挥了挥手,终是舍不得说出那句道别。

“饶池,你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早上绕路买早餐就算了,这会儿还把人带来了训练基地。”

目送易安安走远后,一旁抱着吉他的周时朝他挤眉弄眼,话语里的玩笑味很重,回应周时的则是一句“滚”。

洛水忽然出声,语气平静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心惊,她问:“你不怕她告诉老叶?”

老叶对易安安的严厉苛求让不少人猜测两个人是父女关系,饶池学习成绩不错,有希望冲刺A大,可他一心扑在音乐上,有意愿走艺考。无论是学校还是他父母都强烈反对,好在他身边的好友支持他,并和他拥有同一个梦。

听了洛水的话,另外两人都沉默下来,目光却留在饶池身上。

饶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弹拨琴弦试音,良久才道:“我信她,她不会。”

所以啊,其实他早已回应了她的质问,早在五年前。

最后他偷偷练习吉他的事还是被老叶发现了,不少人纷纷猜测是易安安,那段时间连洛水都控制不住情绪。

从老叶的办公室出来看见易安安的那刻,他慌了,急急地将纸藏在身后,怕她看出端倪。

洛水骂他傻,到那时他还护着她。

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儿,舍不得看见她难过,舍不得看见她皱眉。看啊,他也是自私的,只愿她展露笑颜,剥夺了她拥有其他不好情绪的权利。

后来,在家备考的那段时间,老叶亲自给他打来了电话,希望他不要听信谣言误会了同学,他手里的笔戳在了试卷上,晕出了黑色的墨迹,他应和道说不会。

他信她,从未质疑。

巷口的相遇,公交车站旁的再见,无一不是他刻意为之。等他终于有了和她进一步交流的时候,他怎么舍得放过,递出去的那瓶橘子味的汽水怀揣着他小心翼翼的心意。只是青春的期限太短,他还来不及与她的名字并肩出现在红榜上几次、在校园的转角多瞥见她几次,在演讲时看她因紧张而憋红的脸几次、他的青春就被迫急急落幕。

从那以后,他们渐行渐远,海天各一涯,江湖难再见。

第八章

易安安回到家里,打开台灯,橘黄色的光晕像软软的云朵一样飘落在纸张上。她忽然很感激易母将这套房留了下来,没有卖掉。

她随手翻动几页,目光定在四线格上,有些英语单词被拼写得歪歪扭扭,有些甚至偏离了既定的线格,墨迹力透纸背,有些地方的纸屑都被戳了出来。

看得她心里有些烦躁,随手打开一旁的录音机,舒缓的音乐流了出来,她支撑着脑袋想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她情绪处于崩溃的那段时间写的。

高三的高考在即,她却率先感到了焦虑,都说一个汉字看得久了会逐渐变得不认识。

易安安看着书本上的英语字母,它们像是倒立着印刷上去的,拼写时字母还会飘离,四線格弯弯曲曲像五线谱,跳动的字母则像她弄不懂的音符,一股烦躁直冲脑门儿,她忍不住在一旁的草稿本上乱写乱画发泄情绪。

录音机里流淌出的音乐像一场及时雨,淋熄了她心里突然又升起的躁意。她合上英语本,看着那台老式的录音机,音量被她开到最大,音乐的声音依旧很小,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样。

可不是从远处传来的吗?!易安安这晚难得又笑了,眉眼弯弯,眼眶里却闪出了晶莹的泪花,神情却像是沉浸在以往的岁月里。

老式居民楼的隔音效果很差,楼与楼之间相距也很近。饶池住在她的隔壁楼里,每每到了深夜,许是他复习完一天的内容,总会拿出吉他轻轻弹拨,舒缓的音乐不会吵醒熟睡的人,还能给焦虑的人带来抚慰。易安安发现他这一习惯后,都会强迫自己学到那时,一边听音乐静心,一边偷偷录了下来。这是独属于她的秘密。

等易安安升入高三,成山的书本,做不完的试题,都像一面巨大的墙壁,向她压过来,直让人喘不过气。每每这时,她打开录音机,都会无比感谢曾经那个少年无意间的举动。

想到这儿,易安安决定不再去计较当初饶池是怎么认出她的,他有没有轻信流言认为她告密。

其实吧,她认识饶池早于从老叶口中得知。老叶是她亲舅舅,因受易母的嘱托,在学校时常紧紧盯着她,让她感受不到学习之外的任何一点乐趣。

刚开学不久,她的同桌林薇和她打闹熟悉后便热情邀请她周末去小叔新开的甜品店玩儿,并且神神秘秘地附在她耳边告诉她,据说会有人来演出。

那是易安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乐队的演出。

甜品店没有多大,但老板还是刻意留出了一大块地方让乐队可以尽情演出。林薇在她身边咬耳朵,这支乐队属于无偿演出,他们好像只是想有个舞台可以展示一番。

灯光依次打落下来,乐队的成员都带着各异的面具,易安安却被坐在最角落的那个人吸引了。演出过去半场,她才想通为何会觉得眼熟,那人的面具很像《萤火之森》的男主角常戴的那款。

九月的天气,夏天的燥热还未完全褪去,室内虽然开了空调,易安安却还是觉得有些热。林薇察觉到她的异样,看见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悄悄摸到一旁打开了她头上的那顶风扇,悄声道:“店里人太多,空调是老式的应该是制冷效果不好了。”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易安安看见男孩儿的衬衫翻飞起一角,时不时还会飘来淡淡的柑橘香。

尾声

演出结束,乐队从后门离开,易安安看了看时间,也要回家了。她告别林薇,刚走出甜品店没多远,脚下忽然踢到了一个很轻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那个面具。

她低下身,刚想拾起,却有人比她快,那人骨节修长,皮肤白皙,指腹却并不好看,薄薄的茧就那么容易溜进了她的眼里。

那人的五官像是被泉水洗涤过,是灵动的,线条柔和,唇边的笑意慢慢绽放到最好的弧度,他说:“谢谢。”

那人身后的催促声响起,他急忙赶上去,就听见同行人在笑闹。

饶池收拾好行李,百无聊赖地走到窗边,巷子里的灯光笼罩出一片天地,入目望去皆是一片浓郁的夜色。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易安安也是在这样的夜晚。

身量小小的她趿拉着一双拖鞋,身上的衣服宽大的一看便知是家里大人的,手里拎着的那一袋垃圾,从他的角度看去都快有她半个身量高了,他忍不住笑了笑。

那是个深夜,他原本在改曲谱,时间长了觉得脑袋有些缺氧,才走到窗户旁想着喘口气,没想到却让他撞见了这么有趣的一幕。

她的身量虽娇小,但脊背挺得很直。巷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凶恶的犬吠,她的脚下却没有丝毫慌乱,走得很稳。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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