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年春(三)

2022-08-23 04:16耳东兔子
花火B 2022年6期
关键词:教授

作者简介:耳东兔子,酷爱旅游及美食的作者,希望写的每一个故事都不忘初心。

上期回顾:高中军训时于好认识了陆怀征,帮被他救的女同学送了两次信给他,两人自此算是认识了,之后运动会上于好晕倒,陆怀征送她去了医务室……回忆回笼,直到婚宴结束两个人都没有一个眼神交流。

Part 3

错过那晚相认,于好没想到再见到陆怀征是在军区。

两个星期后,在空军部队有一场关于心理疏导的讲座,于好负责准备韩教授的演讲稿以及播放幻灯片的部分。所以她坐在主讲韩教授的边上,望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

他坐在第一排中间一个面方如田的中年男人身边,穿着规整的军装,扣子一丝不苟地从底下扣到顶,难得的正襟危坐,与那天婚宴上懒散的模样判若两人。于好想起很多年前他打球时的模样——对什么都不上心,球打得倒是挺认真。

于好还戏谑地说他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认真,清华北大都能上了。

两人当时在球场,他给她演示了一个漂亮又利落的三步上篮,笑着把球接回来,说:“清华北大算什么,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学无止境懂不懂?怎么,你想考清华,还是北大?”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站在罚球线外,手抬高,微微眯眼,身子轻跃起离地一段距离,一边瞄准,一边漫不经心地跟她说:“你想考哪个城市的大学,提早告诉我。”

“告诉你干吗?”

他屏着气,把球投出去,自己轻巧落地,看着那球稳稳地砸入篮筐中,又转了几圈,落地,然后用他拍过球的脏手轻轻拍她的后脑勺,眼神里全是“你傻啊”:“提前踩点,看看附近有什么我能考得上的大学。”

于好当时没理他,但这话这几年却频频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冯女士说得没错,女人二十八确实是一道坎,她这道坎还真有点不好迈。

陆怀征全程盯着韩教授发言,身旁的中年男人时不时会在他耳边低语,他则微微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表情恭敬顺从地聆听着。偶尔他会把目光偏到她身上,于好也不避讳,跟他对视,不过他很快就移开视线,然后没几分钟又不自觉地偏过来。

这么几次之后,于好就有点慌了。

心理学上说,有人频繁地盯着你,别想太多,可能只是你今天早晨出门时脸没洗干净而已。

于好当时的心理活动别提多复杂了——

她可能眼线画歪了?

还是门牙上沾菜叶了?可她明明没说话。

好想掏出镜子来看看啊,可底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现在站起来去厕所的话,韩教授的幻灯片就没人放了啊。

于好还在纠结要不要斗胆跟韩教授说一声的时候,陆怀征的眼神又斜过来了。

于好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结果他先是绷着一张脸别开视线,然后几秒后又低下头,再然后,于好发现他肩膀抽动了两下,最后发现,他居然在憋笑,憋得肩膀都颤抖了。

那表情,完全就是他以前捉弄一个人得逞的嘚瑟劲。

旁边的中年男人目光扫过去:“严肃点。”声音却不严厉,挺温和。

陆怀征这才收了笑,佯装轻咳了声,然后再也不看她,一本正经地开始听韩教授授课。

于好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扳直了点,彻底把那张烦人的脸遮住,直到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才肯罢休。

讲座十一点结束,于好关了电脑把演讲稿收好,准备跟韩教授离开。

忽然,台下响起:“全体都有——”

他声音洪亮浑厚,有力地响彻整个会堂,字正腔圆:“敬礼!”

语毕,台下所有人齐刷刷地敬了个板正的军礼,于好在一瞬间被他们的气势给震慑到,感觉前排那几个都还是小男生,怎么看上去都那么少年老成。下一秒,又想到某人在他们这个年纪时,还整天跟女孩子嘻嘻哈哈,不知所谓。

当年的“少女时代”成员跟他关系都不错。胡思琪跟另外一个女生同班,其他三个都是外班的,五个女生搞得跟连体婴似的,一下课就跑去一起上厕所,或者午休都如胶似漆地在走廊上聊天,掰都掰不开。

好像读书的时候总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长得帅的跟长得漂亮的那帮总是互相认识,好像是对对方颜值的肯定,又好像他们本来就是认识的,进门前还给发卡的那种。反正那时候陆怀征那帮长得好点的几个男生跟胡思琪那帮女生都特别熟。

加上陆怀征课外活动多,又是打篮球又是踢足球,还会打台球,反正时不时他身边就能冒出一些新人来,还都长得特别好看。于好就感觉他像个交际花,谁都认识,莺莺燕燕特别多。

于好眼中的“交际花”此刻正跟在那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身后朝他们这边走来。中年男人四十出头,皮肤黝黑,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不过面容坚毅,看上去依旧威风凛凛,是空降旅的副参谋长,叫栗鸿文。

两人来到讲桌前站定,栗鸿文手撑着讲桌,微微一笑道:“韩教授,中午就在我们六号灶吃点?”

韩教授跟栗鴻文早年便认识,也晓得他的脾气秉性,本想今天中午带于好去开点小灶,犒劳一下她这么多天加班帮他赶幻灯片。他发了话,这没得拒绝,所以韩志琛转头看了一眼于好。

栗鸿文和陆怀征也都顺势看过去。

“你也一起吧。”结果这回是“交际花”说话了。

于好看他的表情,莫名有一种“偷吃人家大米”的感觉。

一伙人朝六号灶进发,韩教授跟栗鸿文并排走在前面,于好跟陆怀征还有个小班长并排跟在后面。小班长年纪不大,笑起来特憨实。于好发现这两位军人走路都有点快,陆怀征跟他领导的步调保持一致,害她跟韩教授小碎步跟得那叫一个急促。

等跟到门口,于好才知道所谓的六号灶就是空勤食堂,她还以为是什么部队小灶呢。

她忍不住问了问站在最边上的小班长:“你们都管食堂叫六号灶吗?”

小班长刚准备回答,结果被旁边的队长悠悠地接了话头:“不然你以为是给你开小灶吗?”

口气可真呛。

小班长有点蒙。

于好不理他,再次越过中间那人,跟小班长搭话,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叫‘六号灶’?”她这人有个毛病,不知道的事情得弄清楚,不然心里憋得难受。

小班长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陆怀征,心想,这回总轮到我答了吧。结果还是被边上的人抢了先,这回他口气更呛:“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队长虽然平日里训练时声色俱厉,严肃拘谨,但私底下就是一个大男孩儿,平易近人,经常不顾形象地跟他们闹作一团,对他们也十分照顾,特别好相处,很少见他这么呛人。

小班长怯生生地把答案给咕咚一声吞回肚子里,不敢再说话。

于好也不说话了,紧紧闭上她的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再说。

食堂很安静,因为还有人没到,所以大家都不能动筷,并且得保持立正姿势,还不能交头接耳。

陆怀征站得笔直,背影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牢牢地立在她的旁侧。于好能听见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不像年少时那般轻狂,傲慢,而是沉稳,内敛。

几分钟后,最后一个战士检查完所有的器械,氣喘吁吁地跑上台阶,在门口打了一声响亮的报告。于好还在盘算什么时候能吃上饭时,就听见身边一声高喝:“归队!”

他长高了些,于好以前的身高能过他的肩头,现在她发现自己刚好到他肩,或许还差点,耳朵离得近,那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特别踏实有力。

他俩以前唯一一次一起吃饭,就是他赢了球赛,八班聚餐那次。

没想到第二次一起吃饭,就是跟成年的陆怀征在他的部队里。

于好发现桌上有几个人的餐盘里多了几样东西,种类还不同,鸡蛋、虾、苦瓜、胡萝卜之类的,又看了看陆怀征,发现他的盘子里,什么都没多。难怪说话这么呛人,原来是别人有小灶,就他没有。

其他桌都安静地吃饭,也就他们那桌,栗鸿文跟韩志琛聊得热乎,于好被晾在一边儿,安静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栗鸿文忽而点到她:“你这学生看着斯文懂事。”

韩志琛看了一眼于好,笑着回:“小丫头怕生。”

“年纪不小了吧,还小丫头?”

韩志琛顽皮地道:“你猜猜,看上去像多大?”

栗鸿文偏过脑袋,端详了一会儿于好说:“看着是不大,不过能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的,估摸没三十岁也得二十八岁了吧?”

“厉害啊。”韩志琛竖了竖大拇指。

栗鸿文乐了:“真猜准了?”转头又去问于好,“到底三十岁,还是二十八岁?”

于好如实答:“二十八岁。”

栗鸿文笑:“不错呀,二十八岁都当上助理研究员了。”

不算出彩,厉害的人三十岁都已经是研究员了,等她爬到那步估计得四十岁往上了。

韩志琛说:“小丫头是挺聪明,人也不错,怎么着,你给介绍介绍?”说着还回头扫了眼,“你这队里有没有什么适龄的男青年给我们于好介绍一个?”

这是玩笑话。

栗鸿文却忽然认真起来,眼神递过去:“那你看对面那个怎么样?”

被点名的陆怀征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认真地大口大口扒着饭,夹菜的手都没停,于好觉得他可能是真饿。

韩志琛的目光落在陆怀征身上,来回打量,点着头:“不错,不过我怎么瞅着他这么眼熟?”

陆怀征这才出口提醒:“半个月前,在宋小桃的婚礼上,我跟您见过。”

韩志琛想起来了,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不过他记性没年轻人好,注意力也不在那上面,具体对不上,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人。

栗鸿文看向陆怀征:“看来还挺有缘,怎么,你要不要考虑考虑,韩教授可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介绍的学生,我信得过,肯定是个好姑娘。”

韩志琛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栗鸿文是真替陆怀征着急。

前阵子刚回来就说要帮他介绍,都被陆怀征打着马虎眼给躲过了。

韩志琛怕于好下不来台,刚要替自己学生说两句,就听陆怀征放下碗,冲两位老人自嘲地笑笑:

“领导,您就别拿我开涮了,这么漂亮一个姑娘怎么能嫁给我们这种当兵的,别难为人家了。我吃饱了,先回,您跟韩教授慢吃。”

栗鸿文见他这么抗拒便也不再强求,又怕韩志琛误会,转头跟他解释:“上回联谊也没见他这么抗拒。当兵这么多年,都过得挺糙,他从小跟着他姑姑,修养一直不错,就是今天不知道犯什么毛病,大概是小于的条件太好,给他吓坏了。”

栗鸿文面儿上这么说,心里却直犯嘀咕,不至于啊,条件再好的也不是没给他介绍过,也没见他这么抗拒。

韩志琛则面儿上笑笑,心里却极其护短:皮相好有什么用,开个战斗机又有什么了不起,别说你看不上我们,我们还看不上你这条件的呢!

全程,于好没说一句话,被人像个皮球似的踢过来、踢回去。

陆怀征没有回宿舍,而是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草坪上,目光悠闲地看着隔壁新兵操练。

他想起自己刚入伍那年,刚好是新年,队里包饺子,总教官跟他打赌,说自己能一口气吃五十个饺子,陆怀怔说自己能吃七十个。结果两人就赌上了,整个连队的人都围着圈看热闹,还有呐喊助威的。总教官平时变着法子折磨他们,战士们一边倒,同仇敌忾,都希望陆怀征能灭灭总教官的风头。

总教官吃到第六十八个就咽不下去了,塞着满嘴的饺子一脸诧异地看着面前这小子面不改色地吃了七十八个饺子。

服了,总教官赤目圆瞪:“你这小子是牛胃吧。”

陆怀怔从小就是能吃两碗饭的乖宝宝,特别喜欢吃他妈做的饺子。每次只要他妈包饺子,他就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在他妈边上,然后陪着他妈一起包。

包完,等他爸回来,丢进锅里煮,这种干捞的饺子他能一口气吃好几十个。他妈以前随军,手艺都是跟炊事班的师傅学出来的,所以他一进队里,很亲切。

等他第二年考上军校,就再没吃过味道那么像样的饺子了。再分配,他成了空降兵,吃东西也没那么随意了。

当兵这么多年,他在部队里就想过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妈。

一个是于好。

其實他很少想起于好,大多时候是想他妈。

第一次想起于好,是他入伍快满第一年的时候。

他在连队执勤,最痛苦的执勤是夜里放哨,轮岗,特别是后半夜岗,还是冬天的时候。那时候还下大雪,屋外都是一片白。有些老兵叫你轮岗时习惯从屋外抓一把雪趁你睡得熟一股脑儿塞进衣领里,然后撒丫子就跑。这种方法,百试百灵,不怕不醒。

被叫醒的人心里都窝火,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便追着人满屋跑。

陆怀怔醒得准,他基本没怎么被塞雪,一般都在围观。

就这么一个平常的夜晚。

他起床准备执勤,叼着根烟蹲在宿舍楼门口,等里头同班岗的战友把人教训舒坦了出来。

连队不让抽烟,他就叼着解解馋,随手从地上捞了一根树枝,莫名其妙地写起了于好的名字。他一笔一画,写得很慢,自己写的时候没注意,可写完了,啪嗒丢下树枝一瞧——

“于好”两字生生刺着他的眼睛。

字写得还挺好,笔锋苍劲,漂亮。小时候跟姥爷学过小楷,他没什么耐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是顽皮性子,天天被他姥爷拿着鸡毛掸子追在屁股后头打,好不容易学了个样子出来,姥爷便不肯再教。书法这东西临摹多了,形骨在就行,剩下的,就看你有没有慧根了。

陆怀征显然没慧根,顶多把字练得像样了些,就这,他都觉得小时候过得太痛苦。

所以当后来得知于好会那么多乐器的时候,在别人都顶礼膜拜她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的一个想法便是——

这小时候得挨多少打啊。

从那之后,他那段时间,总是想起于好。

后来,他大概是养成了习惯。

每年下雪,他都会在地上写于好的名字,用他小时候学过的各种字体,写多了,写于好这名字比写他自己的名字都顺手。

最后一次写她名字似乎是两年多前,他记不清了。

陆怀征想到这,人往后仰直接躺平在草地上,手垫在后脑勺下面,眼睛微微眯着,跷着脚,嘴里的狗尾巴草被他咬得直晃。

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把他嘴上的狗尾巴草给拽下来了。他狐疑地看过去,抬眼的时候,眉头往上提,额头挤出几条纹路,看了一眼来人,又懒洋洋地把眼皮耷拉下来。

来人是一个年轻男人,比陆怀征小五岁,也是他们队里的战士,陈瑞。陈瑞捋捋他旁边的草,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一条腿曲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侧着头看他:“队长,想什么呢?”

陆怀征没搭理他,头往边上侧了侧。

陈瑞嘿嘿看着他笑:“不会是想刚才六号灶里那个女的吧?”

“六号灶里有女人吗?”

陈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别装了,我都听班长说了啊,领导想撮合你跟那女的。哎,那女的还真的又漂亮又斯文,说话也柔声细语的,这——你都看不上?”

陆怀征没理他,把狗尾巴草夺回来,重新咬在嘴里,这次他索性双手交叉垫在脑后,跷着二郎腿舒服地躺在草地上。

半晌,陈瑞见他没动静,以为他睡着了。

忽然,陈瑞听见——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刚学跳伞的时候吗?”他咬着那草含糊地说。

陈瑞困惑——怎么忽然提这个。

“记得啊。”

陆怀征微眯着眼,声音倒是挺平静:“教练当时说,一个好的伞兵,只有在主伞确定打不开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备份伞——”

这话教练来来回回地说了不下十次,陈瑞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有很多人,还没克服对跳伞的恐惧,离机不果断,肢体动作又不标准,导致不敢开主伞,每回一跳出去,就直接拉开了备份伞。这种情况,陈瑞自己也有过。

“记得。”陈瑞悠悠地说,“教练说,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有你这股魄力,每年跳伞就不会有人不合格了。”说完,他想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胳膊肘撑地,头又往下低了低,“我很好奇,你那次是怎么做到脸都快贴地上了才开伞的?当时大队长气得脸都青了,他说你再晚一秒,就挂了,他队里这么多年零失误的纪录要被你小子给破了。”

话虽这么说,大队长还是尤其喜欢他。

“因为教练说,主伞的开伞率是百分之一千,没有开不了的伞,只有不会跳的兵。”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陈瑞警惕地看着他。

“没有,我只是怀疑,这世界上的主伞都能打开吗?有没有真打不开的主伞?其实不是我技术不到位,而是那伞确实有问题。”

陈瑞阴森森地道:“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呢。”

陆怀征摇头笑,不说话了。

陈瑞反应过来:“撮合你跟那位小姐呢,你在这里扯什么别的话题。”

“撮合不了,人家那条件,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嫁个当兵的。”陆怀征悠悠地看向别处。

陈瑞说:“队长,你今天很反常。”

“那你大概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平常老是说,男人不要妄自菲薄,当兵的更不行。你现在又是在埋汰谁呢?”

陆怀征却突然坐起来了,胳膊肘搭在弯着的膝盖上,轻笑: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真的,脸皮比城墙厚,满嘴跑火车,那些话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

吃完午饭,休息了片刻。

军分区下午还有个会议,韩教授和栗鸿文还有陆怀征都得参加,是关于开展空军心理健康体检的一个标准,于好也去了。

整个会议室很安静。

栗鸿文在给陆怀征安排工作。他双手抱在胸前听得很认真,听到重要部分就在纸上敷衍地划拉两下。那字写得也是龙飞凤舞,散漫得很,栗鸿文尤其看不惯他这做派,丝毫不顾及外人在场,骂了两句:“你这字写得比我那两岁的儿子还烂,小时候不是跟着你姥爷练字了吗,就学成这德行?”

陆怀征搓了搓鼻子,一脸受训的表情。

他以前受老师训也是这表情,下意识地搓搓鼻子,不卑不亢,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就一脸“干了坏事儿还丝毫不脸红”的表情,坦诚地看着你。

陆怀征全程不看于好,就连她上台分析数据,他都只是盯着她身后的投影仪看。

“韩教授已经跟院方申请,如果你们需要,我们可以随时为你们提供心理健康的测评。”

“时间呢?”陆怀征听到这,终于慢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嘲讽,“半年一次?还是一年一次?还是十年一次?”

他特意咬了“十”这个字。

听闻他的口气有些不对,栗鸿文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干吗,吃枪药了?”

“没有。”他咳了一声,捏了捏脖子,冷淡地往别处瞥了一眼,“嗓子不舒服。”

“一年一次定期检查,另外,战后可以随访。我们可以随时过来,当然这其中,你们的家属要是需要帮助和咨询的,也可以随时找我们。”于好解释。

栗鸿文倒是没什么意见,陆怀征就算有意见也轮不上他吱声,这事儿就暂时先由栗鸿文定下,最后拍板还得等再跟上头几个领导开完会才能决定。

会议结束,于好去上了个厕所,等回来时人已经散了。

韩教授和栗鸿文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而陆怀征则半个屁股坐在桌子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目光闲散,百无聊赖地四处晃荡,直到她进来,顿住。

于好在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低下头,用纸巾擦手,不带情绪地问:“韩教授呢?”

陆怀征也别开头,没什么好气:“走了。”

于好觉得不可能,他大概是一时兴起又逗她玩,没搭理他,闷头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摊在桌上的笔记本。

黄昏,没有厚重的云雾,天空一碧如洗,清透的夕阳余晖从窗外落进来,在空中洒下一束淡黄的光,加上这满桌的书和纸,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

两人在转学前已经是冷战状态了。于好在路上碰见他,扭头就走;陆怀征也是,原本还笑着跟人聊天呢,看见她,立马冷下脸,周身的温度能下降三摄氏度多。

跟现在这情况差不多。

虽说阳光洒满整个会议室,看上去暖意融融,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冷得像冰。那束暖黄色的光横亘在两人中间,像一条无可逾越的鸿沟。

于好把笔记本抱在胸前,提起边上的包要走。

身后的人没动,还是刚才的姿势,双手插兜,半个屁股坐在书桌上,懒洋洋地开口:“认识路吗?”

“那你能带路吗?”

这倒是有点出乎陆怀征的意料,他以为她不会开口。

他的屁股从桌上离开,手还在兜里,点点头,大方地表示:“走吧,送你到军区门口。”

“韩教授真走了?”

于好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我领导让你先回。”他如实说,刚才于好一走,栗鸿文就拖着韩教授匆匆走了,說是让陆怀征安排车先送她回去。

其实只要于好开口说一句,你送一下我,他也会亲自开车送她的。

他没那么绝情,毕竟是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的姑娘。

陆怀征一路带她下去,他下楼梯习惯踮着脚连踩几步再一下跃到拐角处,回头一看,她还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他便手插兜靠着墙边等了一会儿,等她差不多跟进两三个台阶的距离,再起身踏上下一个楼梯。

反复几次,他也没有不耐烦,稳稳地带着她,自己走在前面,出楼门的时候,又顺手给她带了下门。因为是他的地盘,每天闭着眼都得走好几遍的地方,他熟悉每个角落,每个细枝末节他都能照顾到她的感受。

于好觉得仿佛又回到高中时候,他好像对学校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每经过一个地方都知道哪里有狗洞,哪里可以翻墙。他说自己善于观察,其实就是为逃课找的借口吧。

然后男人的声音又把她拉回现实了。

“穿过前边儿的岗哨亭,就是出口,车在门口等你。”

“谢谢。”

“客气。”他倒是笑了一下,手插在兜里,冲她抬抬下巴,“走吧。”

结果经过岗哨亭的时候,要安检。

一般外人进出军区都要检查,也就是翻翻包里有没有什么利器之类的东西,除了手机、录音笔这些,就怕还有资料泄露。早上于好跟韩教授是坐栗鸿文的车进来的,东西是直接交给栗鸿文的秘书,结果这会儿出去她被拦住了,说她包里有个黑色异形物早上并没有登记,让她把包拿出来检查。

负责检查的哨兵还挺认真,连于好包里的护垫都没放过,还拆出来仔仔细细翻看,生怕里面藏了芯片之类的东西。

在众目睽睽下,四五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大男人拿着她的护垫来回看,于好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大概几秒后。

哨兵手中的护垫被人抽走了,几人抬头一看。

陆怀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把女人的东西塞回包里,一只手拎着包,一只手去拽于好,捏着她的肩给一下提溜到身前,冲旁边几人抬了抬下巴,指指门口。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像一个个动听的音符,轻跃到她肩上,如同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清瘦的手掌,温热,直抵她的内心——

所谓的黑色异形物是于好夹在包缝里的U盘,早上演讲的时候韩教授用的。在陆怀征拉着她离开前,她突然想起来,拿过陆怀征手里的包,翻出来,两指捏着,看向那岗哨道:“是这个吗?”

岗哨先是看了一眼陆怀征。

陆怀征低头看了于好一眼,眼神转向别处,略一颔首,岗哨这才敢接,确认无误后,陆怀征拉着于好离开。

日暮西沉,晚霞在天空尽头,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霞光温柔,树木却不解风情。

军区门口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三菱,驾驶座旁边的车窗敞着,司机戴着一副黑色墨镜,人靠在驾驶座上,手指还挺悠闲地打着节拍。见远处有人阔步过来,司机食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定睛一瞧,认出来人,立马后背直挺挺地靠在车座上。等人走近,他一脸讪讪的笑:“陆队。”

陆怀征嗯了声,径直绕过车头,把身后的人塞进副驾驶,真的用“塞”,完全没问过于好的意见,一下就将人推进去,力气还不小。

然后“砰”的一声,他把门摔上,自己又疾步绕回驾驶座,拍了拍车门,声音没什么情绪:“下车。”

司机乖乖地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

陆怀征直接摘下帽子,又把军装外套脱下来丢去后座,拉开驾驶门后,想起什么,回头跟司机说了句:“等会领导要送韩教授走,你送他们。”

司机点点头。

“走了。”

陆怀征说完转身跳上车,拉过安全带的空当扫了一眼副驾座上的于好,见她已经乖乖系好安全带,他嘴角撇了一下,收回视线,打着方向盘,一脚油门轰了出去。后视镜里,司机笔挺地立在原地,朝他敬了个礼,目送他远去。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陆怀征送于好回了研究院,于好准备走了,陆怀征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

于好还在思考,半路却“杀”出了个宋小桃要给元静介绍陆怀征的……下期连载详见7B,可关注新浪微博@花火B女孩,了解B组最新出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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