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平,程名望,俞 宁
(1. 华东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0062; 2. 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 200092;3. 南京审计大学社会与经济研究院,南京 211815)
重视居民消费对经济增长的作用一直是宏观经济学的重要议题,消费既是居民幸福生活的保障[1],也被视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2].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持续40年的高速经济增长,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然而,居民消费率偏低,内需不足一直是制约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障碍[3, 4].当下,在新冠疫情和中美贸易摩擦等因素冲击下,全球经济增长乏力[5],中国提出“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在此背景下,扩大居民消费特别是内需对中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国内外学者从不同视角对中国居民消费问题进行了广泛的研究[6, 7].然而,现有文献就文化因素对中国居民消费影响的研究略显不足,特别是相关的定量分析.而事实上,文化因素和居民消费行为与习惯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8, 9].例如:易行健和杨碧云[10]对跨国面板数据的研究证实,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国家居民消费率比其他国家要低5.5个百分点.Kurt等[11]研究也发现,具有宗教信仰的人在杂货店消费的金钱数量少于没有信仰的人,并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宗教强调谨慎理财.
基于此,本研究的主要目的在于考察:英语能力是否会影响中国居民消费支出?如果存在,其内在机制是什么?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不仅可以从理论上厘清英语能力对中国居民消费的可能影响效果及其作用机制,也能够帮助中国更好地优化关于刺激和培育内需的相关公共政策.边际贡献和创新体现在:第一,在分析视角上,以往研究主要就语言流利程度对移民收入和就业方面影响的相关问题展开探讨,本研究则是从居民消费视角考察语言能力对个体经济社会活动的影响,进一步丰富了语言经济学研究成果;第二,本研究从财富效应和财富的边际消费倾向两方面剖析了英语能力影响中国居民消费的作用机制,有利于深入理解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为制定更具有针对性的消费刺激政策提供了一定的决策参考。第三,本研究也为中国外语学习政策的经济效应提供了一定的微观证据.
Keynes[14]的“绝对收入”理论、Duesenberry[15]的“相对收入”理论、Friedman[16]的“持久收入”理论以及Modigliani和Brumberg[17]的“生命周期消费理论”为现代消费理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国内外学者关于中国居民消费的相关研究也主要围绕着上述理论展开.归纳起来,这些文献主要做了三方面工作:1)居民消费现状及其变化规律[18];2)居民消费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和贡献[19];3)居民消费及消费行为的影响因素和依赖条件.相关文献又可以根据研究视角差异被归纳为以下几方面:经济和收入因素[20]、家庭资产因素[6]、制度因素[21]、政府支出与债务因素[22]、人口因素[23]以及技术因素(特别是互联网技术所引发的商业模式,如电子商务和共享经济)[24-26].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语言经济学成为经济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早期的相关研究主要讨论了移民主流语言流利程度对其就业和收入状况的影响.发达国家或经济体通常是移民的主要目的地,并且早期发展中国家缺乏相关的数据,因而相关文献通常以发达国家或经济体为背景展开研究[27].这些研究普遍认为主流语言流利程度能够显著提高外来移民的收入水平和劳动力市场就业机会,并认为其主要机制在于语言作为人力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提高个体的信息网络,促进移民社会融合和劳动生产率提高[28,29].国内方面,语言经济学的相关研究仍然处于初步阶段,从少数几篇文献看,学者们主要分析了语言能力对居民的收入效应,如刘泉[30]. 总的来说,虽然学术界就语言能力对居民收入(或就业)影响方面已开展较丰富的研究工作,并得出诸多富有启示性的结论.但是,关于语言能力对居民消费活动影响的研究却十分匮乏.就仅有的几篇文献看,Chiswick和Miller[31]认识到语言流利性在居民消费活动当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并呼吁学术界重视语言和居民消费关系的相关研究.Wang等[32]基于2012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考察了普通话流利程度对中国居民消费支出的影响,发现在考虑内生性问题后个人的普通话流利程度仍然和其消费支出具有显著的正向关系.
长期以来,文化因素和居民消费具有密切的联系.节约消费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勤俭节约被视为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美德.在诸如“节约莫怠慢,积少成千万”和“黄金本无种,出自勤俭家”等诸多古语中,也可看出节约消费观念在中国传统消费文化中的重要性.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居民收入水平得到大幅度提高,然而传统消费观念仍然对中国居民消费行为有着深刻的影响.同时,中国仍缺乏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居民预防性储蓄行为明显。比如,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城镇家庭储蓄率仍保持较大幅度的上升[33].与中国不同的是,“超前消费”和“不存钱”文化已深深融入以英美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的居民日常生活中.例如,2016年美联储发布的《美国家庭经济状况报告》显示:遇到诸如修车或看病等紧急情况时,在不变卖财物和借钱的情况,将近一半(44%)的美国人拿不出400美元救急(1)资料来源https://finance.qq.com/original/MissMoney/MM0654.html.一方面,发达国家通常具备完善的信贷体系,为刺激消费提供了便捷的条件,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信用卡消费.例如,美国的信用卡制度起源于1915年,根据《2016中国信用卡市场调查报告》,美国人均持有2.9张信用卡,是同期中国人均持有信用卡量(0.3张)的9倍以上(2)资料来源http://www.southmoney.com/yinhang/cebbank/xinyongka/201608/706704.html.另一方面,西方发达国家通常具备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如美国已经经历200多年的养老保险制度,成熟的风险预防机制降低了居民养老和失业等方面的不确定风险,使“敢消费”流行于其消费文化中.
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形式,语言能力对个体消费活动具有重要的影响.根据Chiswick 和Miller[31]、Wang等[32]的论述,语言能力可以通过以下几方面影响个体的消费活动.第一,收入渠道.语言能力作为人力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通过影响个体的收入水平或劳动力就业状况作用其消费支出.第二,非收入渠道.首先,掌握一门第二语言可以增加个体消费者选择商品的种类和消费活动的范围,提高消费者获得优质产品和服务的机会,降低其从事消费活动的交易成本.特别是在全球化和数字化的时代背景下,商品在全球范围内流通更加便捷,消费者通过互联网平台可以快速地获取海量的商品信息,而掌握一门如英语这样的第二语言可以直接提高消费者享受全球化和贸易自由所带来的红利水平.并且,消费者更倾向于在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中从事消费活动,掌握如英语这样的第二语言可以降低消费者进行诸如出国旅游,购买国外商品等消费活动的交易成本.其次,个人认知和消费习惯是其消费活动的重要影响因素,语言能力作为人力资本的具体形式,对个人认知和消费习惯也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34],而个人认知能力的提高,会增强人们对新产品和新消费模式的接受程度.并且,掌握如英语这样的第二语言也会有助于人们同欧美等国家居民人际交往,了解这些国家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也会更容易受到欧美国家现代消费观念的影响,如超前消费.最后,个人消费支出受到其当前收入水平和边际消费倾向的综合影响,而个人边际消费倾向又和其对未来收入的预期具有密切联系.掌握一门第二语言能够同时提高个人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而这反过来又可以向个人传递一种积极信号,从而增强人们当前的消费信心.
实证分析数据来自中国人民大学联合全国各地的学术机构共同开展的“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CGSS始于2003年,涵盖了社会、社区、家庭及个人多个层面的信息,是中国最早的全国性综合调研项目之一.具体地,采用CGSS在2010年和2015年开展的调研数据,主要原因在于这两期数据同时包括了受访者英语能力和各项消费支出信息.并且,CGSS2010还包括了受访者关于消费观念的数据信息,有助于进一步分析英语能力影响个人消费支出的非收入机制.其中,CGSS2010共完成11 783份调查,样本涵盖中国大陆31个省市区(不包括中国港澳台地区)、134个县和487个居(村)民委员会,包括5 677个男性样本和6 106个女性样本.CGSS2015共完成10 968份调查样本,样本覆盖中国大陆28个省市区(不包括海南、西藏、新疆以及中国港澳台地区),包括5 134个男性样本和5 834个女性样本,样本具有较好的代表性.
被解释变量设定为受访者的消费支出状况.根据CGSS问卷的设定,采用“家庭人均消费支出对数”来表示(3)需要说明的是,CGSS中没有提供受访者自身消费支出数据.通常来说,个人消费支出和家庭人均消费支出之间具有很强的相关性.为进一步降低估计偏差,本研究在模型中也控制了一些家庭资产状况及受访者父母受教育程度等变量。此外,如果英语能力影响了个人的消费习惯,也有可能会间接影响家庭其他成员的消费行为,而通过采用家庭人均消费支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包含这部分影响效应..核心解释变量为受访者的英语能力,不同于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LDS)和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等数据只包括受访者总体的英语熟练程度,CGSS问卷同时设置了受访者听英语能力和受访者说英语能力.不过遗憾的是,CGSS中并没有包含受访者读写英语的能力.具体地,CGSS中通过“您觉得自己听/说英语的能力是什么水平”来获取受访者的英语能力状况.受访者回答“完全听不懂/不能说”、“比较差”、“一般”、“比较好”、“很好”分别赋值1至5,赋值越大代表相应的英语能力越高.同时,根据经典的消费理论和已有文献,对影响居民消费支出的系列控制变量设置如下:1)居民收入水平.现代消费理论表明居民收入水平是影响其消费支出核心因素,采用家庭人均收入水平的对数来衡量;2)家庭资产状况也是影响个人消费支出的关键因素.因此,进一步控制了家庭拥有住房和汽车情况.CGSS中通过询问“您家拥有几处住房”来获取受访者拥有住房情况.受访者家庭拥有汽车状况设置一个哑变量,若受访者家庭中拥有汽车赋值1,否则为0;3)社会保障也可能对居民消费支出具有重要的影响,如Keynes[14]的“绝对收入”理论认为社会保障可以增加整体的居民消费水平,因为社会保障有利于把国民收入由边际消费倾向较低的高收入群体转移到边际消费倾向较高的低收入群体.方匡南和章紫艺[35]的研究也表明有社会保障的家庭人均消费支出明显高于无社会保障的家庭.采用受访者是否参加城市基本医疗保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公费医疗来衡量社会保障水平,参加任何一种赋值为1,没参加赋值为0;4)本研究还控制了受访者的社会人口学特征,主要包括受访者的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父母受教育程度和城乡状况.其中,受访者的年龄采用其2010年或2015年的实际年龄,并控制了年龄的平方项.受访者性别和城乡状况都设置为哑变量,即:男性赋值为1,否则为0;城镇居民赋值为1,否则为0.受访者及其父母受教育程度根据各自实际受教育情况分别设置为虚拟变量,即初中及以上受教育程度赋值为1,初中以下受教育程度赋值为0.同时控制个人及其父母受教育程度,有利于剔除英语能力以外的其它人力资本因素对消费支出的影响;5)最后,本研究还设置了30个省份哑变量和一个年份哑变量来控制可能存在的省份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需要说明的是,相关问题回答中对包含缺失值以及回答诸如“不清楚”、“不好说”或“不适用”的样本予以剔除.此外,对于所有消费和收入数据均分别按照各省城市和农村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以2010为基期进行了平减.
核心指标的统计性描述如表1所示.首先,对于居民的平均英语能力水平,全样本中居民听英语和说英语能力的主观评价均值分别为1.465和1.408,表明整体上中国居民的英语能力仍然较低.从分样本的情况来看,汉族、城市居民和受过大学教育人群的英语听说能力要分别高于少数民族、农村居民和未受过大学教育的人群.随着年龄的增加,居民听说英语能力都呈递减趋势.从地区差异看,东部沿海地区居民听/说英语能力的平均水平较高,而中西部地区的平均水平较低.其次,对于居民消费支出,在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受过大学教育和未受过大学教育人群、拥有汽车和不拥有汽车家庭之间都具有明显的差异,而汉族家庭人均消费支出要略高于少数民族.从地区来看,东部沿海地区的居民消费支出要大于中西部地区,这符合各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实际状况,也表明中国内部具有明显的居民消费差距.
表1 居民消费支出和英语能力的统计性描述
进一步的,为更直观描述居民英语能力和消费支出间的关系,以各省份为单位,计算得到各省份的居民消费支出和听/说英语水平的平均值,其散点图和拟合曲线见图1(以听英语能力为例).分析图1可见,居民听英语能力和消费支出之间具有正向关系.不过,该结果是在没有控制其它可能影响居民消费因素下得出的描述性结果,并不能准确反映二者之间的关系.因此,本研究余下部分将采用计量方法对二者的关系做进一步深入分析.
图1 省份层面英语能力和居民消费支出之间的散点图
表2给出了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计结果.以听英语能力影响居民消费支出模型为例,模型(1)仅仅考察听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的直接影响,模型(3)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除居民收入以外的控制变量,模型(5)在模型(3)的基础上继续加入收入变量.可以看出,模型的拟合优度依次增加,并且这种逐次回归的模型设定方式也能够在一定程度检验估计结果的可靠性.最后,分析最优模型(5)和最优模型(6)的结果可见,英语听说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影响系数均为正,且分别在5%和10%的水平下显著,表明英语能力提高能促进居民的消费水平.具体而言,由模型(5)和模型(6)可知,听英语能力提高一个点,居民消费支出约提升2.3%,而说英语能力提高一个点,消费支出约提升2.0%.
此外,其它控制变量对居民消费支出的影响效果与现有文献发现也基本一致,如城乡状况、受教育程度和家庭资产变量的系数都显著为正,表明城市居民、受教育程度高以及家庭财富状况良好的家庭人均消费支出更高.其次,结果还发现父亲受教育程度对居民消费支出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教育人力资本不仅能够直接影响个人消费行为,还会通过代际传递影响家庭消费决策.另外,本研究并没有发现母亲受教育程度对居民消费支出的影响,可能原因在于中国家庭分工中男性更多承担家庭经济收入的责任.值得一提的是,社会保障变量在控制收入因素后对消费支出的影响并不显著,可能原因在于社会保障主要通过收入机制影响个体消费活动.
表2 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影响的回归结果(基准模型)
3.2.1 出生年份差异分析
按照受访者出生年份,将样本分为1978年前出生和1978年后出生两部分.选择1978年为分界点的主要考虑在于:197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元年和恢复高考的开局之年,自此中国开启了经济高速腾飞.因此,1978年后出生的人见证了中国经济社会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处于多元、开放和和平的国内和国际环境,更容易接受现代消费观念.与之不同的是,1978年以前出生的人,生活在相对封闭的文化环境中,受中国传统消费文化影响深远,预防性储蓄动机可能更强烈,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结果显示:英语能力对两个年代出生人群消费支出影响系数均为正,但对1978年前出生的人群影响并不显著,表明居民听说英语的能力对1978年以后出生人群的消费支出影响效应更强,即英语能力对年轻一代的消费效应更大.具体地,以听英语为例,听英语能力上升一个点,1978年以后出生人群消费支出约提升5.5%.
表3 英语能力对不同出生年份人群消费支出影响的回归结果
3.2.2 不同消费支出类型分析
根据消费支出类型,进一步将消费支出分为生存型消费支出(主要包括食品支出、服装支出和住房支出三项)、享受型消费支出(包括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和交通通讯支出两项)和发展型消费支出(包括文化休闲娱乐支出、教育支出和医疗支出三项),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英语能力对不同类型消费支出影响的回归结果
分析可见,英语听说能力对居民各项消费支出的影响系数均为正,但对生存型消费支出影响不显著.从英语能力对居民不同类型消费支出的影响大小来看,英语能力对居民发展型消费支出的影响效果最大,享受型消费支出次之.发展型消费更多属于居民精神层面上的需求,注重消费体验感受,而欧美文化中的浪漫、乐观元素极大地刺激了居民的发展型消费需求,充分体现了英语的“文化魅力”.并且,英语能力向个人所传递的积极信号,也会增加其当期的发展型和享受型消费支出.英语能力对居民生存型消费影响较小,可能原因在于生存型消费是基础消费,具有刚性.并且,居民生存型消费影响受收入水平影响较大,因而在控制收入水平变量后英语能力对其影响效应将会明显降低(4)在没有控制收入变量时,英语能力对生存型消费支出的影响显著为正,因此这一结论成立.由于篇幅限制,这部分实证结果省略..
3.3.1 分位数回归分析
通常来说,普通最小二乘法估计仅仅反映了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平均影响效果,当因变量存在异常值时,估计结果很容易受到影响.鉴于此,进一步采用分位数回归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与OLS相比,分位数回归能够提供因变量条件分布的全面信息,不易受极端值的影响[36].表5汇报英语听说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在0.1、0.4和0.9三个分位点上的影响,结果显示听说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影响系数在三个分位点上都显著为正.具体地,以听英语能力为例,听英语能力提高一个点,0.1、0.4和0.9分位点上的消费支出分别提高约4.0%、2.1%和5.9%,呈现“U”型分布,即英语能力在低、高分位点上对居民消费支出影响更大.总体来说,采用分位数回归后仍然支持英语能力提升能够促进中国居民消费支出的结论.
表5 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影响的分位数回归结果
表6 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的影响(PSM)
3.3.2 PSM分析
居民的英语能力可能是自我选择的结果,即居民英语能力水平并不满足随机抽样的特征.事实上,具有良好经济基础和家庭背景的居民通常更有可能拥有更高的英语能力,从而导致因样本的非随机性分布而产生选择性偏差.因此,本研究进一步采用倾向因子得分匹配(简称PSM)方法纠正可能存在的选择性偏差.具体地,将受访者的英语能力设置为二值变量,即能听或说英语赋值为1,否则为0,表6同时给出了采用2近邻匹配、核匹配两种匹配方式的估计结果.需要说明的是,在使用PSM方法前对样本匹配结果进行了平衡性检验,结果发现匹配后大多数变量t检验结果均不拒绝处理组和控制组无系统差异的原假设,表明使用PSM方法可以通过平衡性检验(5)PSM分析的协变量(控制变量)不包括个人受教育程度及其父母的受教育程度.由于篇幅所限,平衡性检验结果不做汇报,有兴趣的读者可向作者索要..分析表6的结果可见,在纠正可能存在的选择性偏差问题后英语能力仍然对消费支出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具体地,以2近邻匹配结果为例,能说英语和能听英语可以使居民消费支出分别增加约7.0%和6.2%.
表7 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影响 (内生性分析)
上述分析并不能表明英语能力和居民消费支出之间具有因果关系,原因在于仍然可能存在一些不可观测或潜在的因素同时影响个体的英语能力和其消费行为,包括:个人经历,如是否经历过挫折,这会影响个人认知以及英语能力的成就,也会影响个人长大之后的消费行为(如过度消费还是节俭消费,亦或是偏向于哪种消费观念);家庭教养方式,如父母关怀,严格还是松散的培养方式都会影响个人语言能力和消费行为。此外,由于本研究中英语能力为主观变量,也可能产生测量误差,这都可能导致内生性问题[32].为处理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采用工具变量法做进一步分析.纵观国内外语言经济的相关研究文献,学者们主要采用语言学习环境作为语言能力的工具变量,如:语言集中度[37,38]、与家人日常交流所用语言或受访者受访时所使用的语言[32,39]等.因此,借鉴现有语言经济学领域研究经验,选取受访者所在县的平均英语能力水平作为核心解释变量的工具变量.主要原因和逻辑在于:首先,受访者所在县英语水平和各地区的教育政策具有密切联系,对个人的英语能力具有重要的影响.同时,县整体英语使用情况对个人的消费支出状况具有较强的外生性,满足工具变量选取条件.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进行工具变量估计的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
以表7中模型(1)和模型(2)为例,第一阶段回归的F值表明选取的工具变量对内生变量具有较好的解释力,满足相关性条件.Hausman检验拒绝“核心解释变量为外生”的原假设,表明英语能力为内生变量.2SLS估计结果显示,在纠正内生性后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影响系数仍然在1%的水平显著为正,进一步表明英语能力提升有助于促进居民消费支出.需要指出的是,从表2和表7的结果来看,在考虑内生性后英语能力的系数绝对值变大.对于这一差异,可以通过“局部平均干预效应(local average treatment effect,LATE)”来解释(关于LATE可以参见Imbens和Angrist的几篇经典文献[40-42],国内学者陈云松[43]也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论述),即表7中的估计结果可能更多反映的是个体英语能力受工具变量(地区语言集中度或语言环境)影响较大的那部分人群的估计效应,比如年轻群体以及来自高收入家庭的群体可能学习英语的能力或条件更好(收入高的家庭通常会更加注重在外语培训方面的投资).
前文的实证结果表明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那么英语影响居民消费支出的机制是什么?根据现代消费理论,消费是个人财富的一部分,当期消费支出水平既取决于个人的财富状况也取决于其对财富的边际消费倾向,而财富的边际消费倾向又取决于个人未来预期、储蓄行为和超前消费观念等多方面.基于前文对相关文献回顾和理论的分析,将英语能力通过收入影响消费支出的路径称之为财富效应机制,而将英语能力通过非收入渠道影响消费支出的路径称之为财富的边际消费倾向机制.按照前文分析,后一路径会通过影响个人进行消费活动的交易成本、认知、消费观念以及给个人对未来预期传递一种积极信号作用于个人对财富的边际消费倾向.基于此,本研究接下来从财富效应和个人对财富的边际消费倾向效应两个渠道探讨英语能力影响居民消费支出的机制.具体地,主要从个人收入、未来预期、储蓄行为和超前消费四个视角展开研究.
语言能力和收入的关系是“语言经济学”的核心关注点,现有研究普遍认为英语流利程度能够提高个人在劳动力市场上的工资水平[44,45].在当今的中国社会,英语能力已经与个人的升学、出国、落户以及职业生涯密切相关,并随之对个人一生财富成就产生多方面影响.本研究从个人收入方面来考察英语能力的财富效应,估计结果如表8所示.
表8 英语能力影响居民消费支出的收入机制
可以看出,表8中模型(1)~模型(4)中听英语能力和说英语能力的系数都显著为正,表明英语能力提升能够显著促进个人收入增长。考虑到收入水平和英语能力之间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关系从而造成的内生性问题,模型(5)~模型(8)也给出了使用工具变量进行2SLS估计的结果.结果显示,在考虑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后,英语能力对居民的收入水平的影响系数仍然显著为正,这和语言经济学的主流研究结论一致.因此,英语能力的财富效应机制得到了验证,即英语能力提升可以通过影响收入水平来刺激个人消费支出.
现代消费理论表明如果消费者对未来收入水平预期充满信心,那么其增加当期消费支出的动机和倾向也可能会随之增强.英语能力作为人力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对个人传递一种积极信号,可以使拥有较好的英语能力的人对未来事业以及收入水平的信心增强,甚至在面临诸如失业和金融危机等生活巨变时保持相对乐观的心态.因此,进一步考察英语能力是否会影响个人对于未来的预期状况.根据CGSS2010问卷情况,分别设置了“未来状况预期”和“奋斗目标预期”两个变量来反映居民对未来状况的预期程度.上述两个变量分别通过询问受访者“我的未来毫无希望,并且确信事情不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以及“我觉得不可能完成我为之奋斗的目标”两个问题获得.受访者回答“完全同意,有些同意,很难说,不太同意或完全不同意”分别赋值为1至5,值越大表明受访者对未来状况预期越乐观.由于受访者对未来预期是一系列有序变量,因此采用ordered probit模型进行估计,结果如表9所示.
表9 英语能力影响居民消费支出的未来预期机
表10 英语能力影响居民消费的储蓄行为机制
分析表9可见,无论是在“未来状况预期”还是“奋斗目标预期”模型中,英语听说能力的系数都显著为正,表明英语能力提高能够增加个体对未来事业、工作状况等方面的乐观预期.此外,表9也汇报了OLS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出其和ordered probit估计结果高度一致.因此,英语能力影响居民消费的未来预期机制得到了验证,即英语能力可以通过影响个人对未来预期来作用其消费支出.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节制”消费观念仍然对当代居民消费行为产生着深远影响.因此,英语能力是否会通过影响个体认知来改变其消费行为呢?即接受更多英语文化的居民是否在消费行为上更容易受现代消费观念的影响呢?或者进一步说,英语能力更高的人,是会将多余的钱用于储蓄还是消费?基于此,进一步考察英语能力对居民储蓄行为的影响.CGSS2010中通过询问被访者“有了多余的钱我首先考虑存起来”这一问题获得居民的“储蓄行为”变量,将“完全同意,有些同意,很难说,不太同意或完全不同意”分别赋值为1至5.采用ordered probit模型进行估计,结果如表10所示.
结果显示,无论是听英语能力还是说英语能力都和居民消费意愿具有显著的正向关系,表明英语水平提升能够刺激居民的消费行为,降低储蓄动机,从而提高边际消费倾向.因此,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影响的储蓄动机机制得到验证.
随着中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推动消费信贷发展已成为重要趋势.从目前现实情况看,中国消费信贷发展仍然面临诸多挑战.首先,受传统消费文化的影响,中国居民超前消费的观念仍比较薄弱.其次,中国仍缺乏完善的信贷服务体系,特别是对于广大农村地区,“金融抑制”现象明显,居民难以用未来收入作为今日消费的抵押.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等信息与通讯技术的发展,中国金融普惠水平大大提高,类似支付宝的“蚂蚁花呗”等消费信贷服务也渐渐被大学生和农民工等在传统信贷市场上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所广泛使用.因此,在中国消费信贷体制逐渐完善的过程中,公众自身超前消费观念的转变将会对未来很长一段时期中国扩大内需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根据前文分析,英语能力对个人认知的影响以及对个人所传递的积极信号都有可能影响个人的超前消费观念.基于此,进一步考察英语能力是否会通过个体超前消费观念转变这一机制对中国居民消费产生影响.具体来说,通过询问受访者对 “花明天的钱,圆今天的梦”,透支是很正常的这一观念的看法来衡量居民的超前消费观念.根据受访者的回答,“完全不同意”、 “比较不同意”、“无所谓同不同意”、“比较同意”、“完全同意”分别赋值为1到5,估计结果如表11所示.
表11 英语能力影响居民消费支出的超前消费机制
由表11可以看出,中国居民的超前消费观念受其英语能力的显著影响,体现在听说英语能力高的居民更倾向于接受“花今天的钱,圆明天的梦”的超前消费观念.这一结论的现实意义在于,中国在大力推动消费信贷和扩大内需的过程中,既要重视相关基础设施、服务和制度的完善,也要注重通过营造消费文化氛围等途径培育公众的现代消费观念.
随着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注重高质量的可持续发展成为未来中国经济的重要发展方向,而发挥消费对经济增长的基础性作用便成为中国经济内涵式发展和“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内在要求.在此背景下,基于2010年和2015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本研究考察了英语能力对于中国居民消费支出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主要发现如下.
第一,在控制家庭资产、收入以及个体特征等影响居民消费支出的因素后,英语能力提升仍对中国居民消费支出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第二,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的影响具有异质性,表现为:英语能力对居民发展型消费支出的影响最大,享受型消费支出次之;对于不同年龄人群来说,英语能力对1978年以后出生人群消费支出的影响效果更大.第三,英语能力对居民消费支出的作用机制既表现在财富效应上,也体现在财富的边际消费倾向方面.具体地,英语能力提升能够显著促进居民的收入水平,增加居民对未来状况的乐观预期,改变居民的储蓄行为以及推动“花明天钱,圆今日梦”的超前消费观念形成.
本研究为考察中国英语测试改革的经济效应提供了新的证据,丰富了国内语言经济学的研究成果.也为进一步制定优化国内消费软环境、扩大内需相关政策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价值.研究结论的政策涵义在于:首先,充分认识文化因素对扩大内需的重要推动作用,在健全社会保障体制和消费信贷服务业体系的基础上,逐步引导中国居民消费观念的转变;其次,重视人力资本对扩大内需和引导中国消费结构升级的作用.正如本研究发现,语言能力作为一种重要的人力资本对个人的消费行为影响是多方面的,不仅体现在收入效应上,也表现在人力资本能够影响个人的边际消费倾向.尽管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全民人力资本水平和发达国家相比仍然具有较大差距,特别是在特殊的城乡二元经济结构背景下,占总人口很大比例的农村人口的人力资本水平和城镇人口相比仍然差距明显,而这都可能成为扩大内需和消费结构升级的障碍.因此,中国应制定更加公平的公共教育政策,不断提升农村人口的人力资本水平,注重在发展经济和提升居民收入水平的同时,通过增强居民未来预期信心以及转变消费观念来推动居民消费结构升级,从而推动中国经济“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和高质量发展目标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