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前(二)

2022-08-21 04:53时祈
花火彩版B 2022年4期

新浪微博│时祈17

上期回顾:陈燃发现交往两年的男友林至白竟然有未婚妻,自始至终她都是第三者,伤心之下,她去了洛杉矶,在飞机上,她遇到了一名叫谭骁的男子,他预言两人一定会重逢。

陈燃只当那是一句戏言,和好友胡涂见面后,她吐露了心声,她想见林至白的未婚妻明冉,为此,她需要一张芭蕾舞剧的门票……

不必多问,胡涂看陈燃的表情就知道是林至白的消息,推给她一杯柠檬水。

虽然陈燃表面平静,但胡涂还是不放心,她知道陈燃是什么性格:陈燃倔强倨傲,没有心机,喜欢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地对对方好。这样的人一旦受骗,可想而知会有多痛。

“这家店我早就想来了,约了大半年都没约上。”胡涂想让气氛轻松点儿,便跟她开玩笑,“你一来就约上了,还挺幸运的。”

陈燃转了下杯子,自嘲道:“这就是‘情场失意,饭桌得意吗?”

“真是的……”胡涂有些无语,“你还拿这件事开玩笑?”

陈燃无奈地笑了下。

她在努力适应。有些人受了伤会藏起伤口,有些人受了伤则选择公之于众,陈燃就是后者,伤口结了痂又揭开,她告诫自己别犯傻,别犯错。

店里环境清幽,菜品一道一道上来,陈燃的座位正对着门口,侍者站在她旁边倒酒。

陈燃百无聊赖,视线转了转,一顿,停在了一处。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谭骁。

谭骁站在店门口,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对方看起来年纪很小,一身靛色运动套装,碎发随意地搭在额间,正慌乱地跟店员说着些什么。

谭骁转头,眉梢微微一挑,显然是看到她了。

他的穿着比那天在机场时正式了许多,贴身的黑色西装微微敞开,内衬是件极为鲜艳的泼彩衬衫,印象里,他好像总是打扮得很花哨。

洛杉矶这么大,她竟又遇见了他。

穿运动套装的男孩还在跟侍者争辩,他们的语速很快,手势的幅度也大,看样子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发誓,我真的订了。”男孩竖起三根指头,用中文对谭骁道,“我怎么可能赖这一顿饭?不至于!”

谭骁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没预订,现在等位也行,还有时间。”男孩转过头,又换了英语,跟侍者商量,“可以吗?”

不出意料,他被拒绝了。

这家店的老板古怪得很,为了保证每位顾客的用餐体验,只接受预订的顾客,现场等位一概拒绝。

男孩泄了气,转过身,小心翼翼地询问谭骁:“要不……我们换一家?”

谭骁的目光停在不远处的陈燃身上。

换一家?他没想过。因为来这家餐厅,他是有目的的。

他看到了胡涂中午發的朋友圈,说要跟多年的好友一起来这家餐厅吃饭。要是他现在走了,就前功尽弃了,好不容易创造的机会又没了。

陈燃顿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

虽然不能等位,但加两张椅子还是很简单的。上次在机场,谭骁帮过她不止一次,这次对方遇到了麻烦,她正好还人情。

陈燃改坐到了胡涂身边,谭骁和男孩在对面的位置坐下,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胡涂和谭骁是校友,拼桌不奇怪,但陈燃和谭骁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陈燃为什么主动跟他拼桌?

胡涂在桌下轻轻踹了踹陈燃的腿,用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他帮过我。”陈燃看了眼谭骁,解释道,“不是跟你说过吗,在飞机上遇到个人。”

谭骁看了陈燃一眼,“嗯”了一声,道:“小忙。”

胡涂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在她的印象里,谭骁跟助人为乐沾不上关系,一般人想接近他都难。她忍不住凑到陈燃耳边,低声询问:“什么小忙?”

陈燃倒了两杯柠檬水,分别推给谭骁和谭骆。

“递给我一包纸巾,帮我拿下架子上的行李箱。”陈燃仔细回忆,“其他就没什么了。”

胡涂若有所思,这些忙确实是随手就能帮的。

这家店的要求很多,不光不接受现场等位,餐食也得提前一天在网上预订,现场不能加菜。预订时胡涂不知道会遇到谭骁他们,现在四个人只能分着菜吃。

这家店的菜分量本来就不大,品的是味道。每上一道菜品,陈燃都会分成四等份。

穿运动套装的男孩坐在陈燃斜对面,每一次陈燃给他夹菜,他总是会甜甜地笑。

他是谭骁的弟弟,名叫谭骆。谭骆年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现在距离高考只有半年,他却跟家里人闹了别扭,于是趁着假期从家里溜了出来,跟着谭骁来到了洛杉矶。谭骁好心收留他,作为回报,谭骆答应请谭骁吃一顿晚饭,没想到他压根儿没订上位置。

“你们都没提前订,当然订不上。”胡涂听说谭骆是昨天才打的预订电话,有些无语,“我都约了半年了,这才好不容易约到。你还想当场约,当场等位,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谭骆闷闷不乐,“平常去哪儿都能直接进的,谁知道这家店这样,我以为打个电话就行,差点儿让我哥误会我是赖饭,舍不得掏一顿饭钱。”

“幸好遇到了陈燃姐和胡涂姐。一会儿我买单,消除坏名声。”谭骆还在为自己正名,他眨眨眼,对谭骁道,“哥,你就别怪我了。”

陈燃忍不住笑起来。

跟谭骁不同,谭骆很可爱,尤其是说话时喜欢鼓起脸,皮肤白得像牛奶,让人忍不住想戳一下。

“怪你?”谭骁说这话时,语气带笑。

陈燃抬起头,发现他的目光根本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谭骁坐在她对面,室内光线微暗,可陈燃就是能看到他的眼睛,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眸色很深,视线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落在她的唇珠上,毫不闪躲。

“有什么好怪的?”他问。

他的话分明是跟谭骆说的,可又不像。他弯了弯嘴角,拿起手边的酒杯,酒杯里的冰球缓缓滑动,杯壁染上冷气,他看着迷茫的谭骆,笑着说:“我不仅不怪你,还有点儿想夸你。”

陈燃微微愣住,随即听见他问:“你知道原因吗?”

陈燃看到谭骆露出迷茫又无助的眼神,为了缓解桌上奇怪的氛围,她转换了话题,问在场有没有人了解过芭蕾。

胡涂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忍不住看向她。

陈燃也发现自己失言了。这几天,她的心思总是在明冉和林至白身上,她下意识提到的也是关于林至白和明冉的话题。

不过好在除了胡涂,没有人知道她的用意。

“你喜欢?”她没想到谭骁会接她的话。

“了解过一点儿。”陈燃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抿了抿唇,没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说完就安静下来,视线落在远处的路灯上,灯光昏黄,透过玻璃晕出一圈小光晕,而后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

手机在振动,陈燃点开屏幕,见林至白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林至白:“我后天回去,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芭蕾舞剧的话题没再继续,谭骆对这个不感兴趣,之后基本是他和胡涂在聊天,陈燃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机。

若是之前,林至白这样关切地问她,她一定会列一个长长的清单给他。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陈燃觉得他的一句话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当天晚上,陈燃加了谭骁和谭骆的微信。很快她就收到了谭骆的消息,他问她想不想去环球影城转一转。

陈燃还没来得及回复,谭骆的消息便一条接一条地发了过来。

谭骆说他在洛杉矶没有朋友,虽说谭骁是他哥哥,但谭骁太忙了,从来没时间陪他,他来了好几天,每天都是一个人。

谭骆比她小,年轻又阳光,精力充沛,来到陌生的城市还没人陪,陈燃想到了他鼓起脸颊的模样,确实可怜。可明冉的演出就在明天,就算她對谭骆的印象不错,也只能委婉地拒绝他。

谭骆虽然失落,但也无可奈何。

陈燃和胡涂回到家,因为明天还有事,胡涂随手把包一丢,卸了妆就睡了,独留陈燃一个人在客厅。

陈燃这会儿还不困,晚餐的分量不多,她早饿了,好在胡涂平日里喜欢囤积零食,冰箱里塞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陈燃从冷冻柜里拿出一桶冰激凌,又翻出两包薯片,盘腿坐在沙发上,重新打开了微信。

聊天界面的第一条是自动回复。

她点开一看,对方的头像是红色的,仔细看是一座火山,一半是通红的火海,一半是黑暗的天际,神秘又危险——是谭骁。

大概是这会儿刚到家,谭骁才通过了陈燃的好友申请。前几天听胡涂对谭骁的评价,加上他日常的穿着打扮,陈燃闭着眼都能想到谭骁的朋友圈是什么样,无非是香车美女、派对狂欢。

陈燃趴在沙发上,点开他的朋友圈,就发现她错了,他的朋友圈设置为半年可见,内容着实不多,只有一条。

发布时间是几天前,只有一个没头没脑的逗号。

两个人的共同好友不多,她只能看到胡涂和谭骆的点赞。

陈燃想起晚餐的钱,说是谭骆买单,最后付钱的还是谭骁。

回家途中,胡涂就说过缘由,她说前两年有个校友会,她意外加了谭骁的微信,不过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圈子,仅有的联系便是胡涂给谭骁的朋友圈点个赞。只有一次,谭骁主动给她点了赞……

胡涂说,尽管他们并不熟,但偶然见面时,谭骁从未让他们买过单,出去的玩乐费用也都是他一个人支付,像个冤大头。

虽然谭骁出手阔绰,但家教和习惯让陈燃不喜欢这样,她不想白拿别人的。她决定跟他说第一句话,不过是以转账的方式。

陈燃算好价钱,把晚饭的钱转给了谭骁。

flame:“不用。”

陈燃还以为谭骁是介意他们是拼桌,便解释道:“没关系,你之前帮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顿饭就当作我还你的人情。”

陈燃觉得这个借口非常合适,没想到谭骁并不买账。

flame:“不用。小骆说,你明天要去看芭蕾舞剧?”

CR:“嗯。”

flame:“什么时候?”

CR:“晚上,不过我还没买到票。我打算明天去剧院门口碰碰运气。”

flame:“倒票?”

CR:“如果能碰到的话,哈哈哈!”

陈燃是想解释她并不是真的不想陪谭骆去环球影城,发出去后,又觉得“哈哈哈”三个字怎么看都尴尬。

flame:“这个吗?”「截图.JPG」

谭骁发来的是明冉的演出截图,上面显示票已售空。陈燃本来想着去现场碰碰运气,再不济,演出结束后,等演员们从剧场后门离开时,她混进粉丝里等一等,总能看到明冉的。

手机在静默中黑屏,又忽地亮起来,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flame:“我朋友有票,他正好不去,免费给你,你去吗?”

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陈燃握紧手机,这无疑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她答应了,并且连说了好几遍谢谢。

放下手机,陈燃忍不住想,谭骁真像是她的救世主,好像每次遇到什么问题,对方都会及时出现,帮她解决问题。

只是……他还是没收下她转的饭钱。

隔天傍晚,因为要进剧场,陈燃特意打扮了一番。下楼后,她按照谭骁发来的车牌号找到他的车,车型很大,车身黑色,车顶方正,内部宽敞。

陈燃上了车,再一次表达了对谭骁及其朋友的感谢。

“说过不用,朋友先前买的,有事去不了,在朋友圈求着人去,我只是做顺水人情。”谭骁握着方向盘,侧头看向她,说道。

陈燃个子高,兴许是车座太大,衬得她有些娇小。她穿着暗红色礼裙,配了条小巧的珍珠项链,乌黑的鬈发散在两边,更显皮肤白皙。

陈燃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多想。她系好安全带,等谭骁发动车。

胡涂家离剧院不算太远,谭骁对这一片的路况很熟悉,一路畅通。两个人偶尔说几句话,倒也不尴尬。

明冉演出的地点是洛杉矶老牌的剧院,内部很宽敞,典雅复古,人一进去,心便静了下来。

两人赶到时,时间正好。

有专人接待他们,带着两个人一路上了二楼,进入一间独立的小包厢。落座后,陈燃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谭骁,想开口问他,他的朋友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放弃了这么好的位置。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舞台上的灯光就变暗了。前奏曲结束,一束冷光打在舞台边缘,重音紧跟着响了起来,演出要开始了。

陈燃垂眸,看到光束之中的明冉,她脚尖轻轻点地,身姿曼妙,缓步右移,一袭雪白纱裙宛若皎皎月光,周身的光线细碎又温柔。

光影变成暧昧的深红,红光抚过她脸颊,压在她肩头,任她颤动,任她挣扎,将演出推向高潮。

观众的视线无不被舞台上的明冉吸引,除却两人。

陈燃的视线并没有停在舞台上,而是落在舞台之下——林至白坐在舞台第一排的正中央,一身黑色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在舞台的红光之下,显得危险又神秘。他背对着她,自然注意不到她。

全场寂静,突然间,灯色全灭,四周皆黑。

这是这场芭蕾舞剧的特别设计,观众会在忽然暗下来的环境中体会到一种别样的情绪,他们想要逃脱,却深陷于悲伤的旋涡,像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心。

陈燃攥紧拳头,心底仍然漫上酸涩。

她完全忘记了身边还坐着谭骁。

自始至终,他的余光都没有离开过她,灯光熄灭后,他第一时间侧过头,在黑暗中,他看见了她眼眶里的泪水。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还没触碰到她的脸,一颗没凉透的泪就砸到了他的手背上,然后顺着手背缓缓地滑落至腕口,最后融入他的衣袖。

光线转明,谭骁重新望向身侧的陈燃。

灯光下,她不见半点儿沮丧,方才他的手背感受到的湿意仿佛是他的错觉。

陈燃看过这部芭蕾舞剧的介绍,知道小高潮后,明冉需要去后台换一套演出的服装。陈燃跟谭骁说自己要出去一趟,等一会儿再回来。可能是因为他们所在的是贵宾席,她直接走进后台也没人阻拦。

剧院后台,演员们都在忙碌,陈燃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她们,最后停在拐角处,明冉刚从舞台上退下来,正要赶去换装。

陈燃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径直朝明冉走去,明冉低着头,没有看到她,两人直接撞到了一起。

明冉揉着脑袋,看到陈燃扶着墙,微微弯着腰,指尖捏着脚腕,她赶紧问道:“对不起,你没事吧?”她前半句说的是中文,后半句是英文。

陈燃用中文回答:“不知道,可能崴到脚了。”

这段时间,陈燃的说谎技术稍有提升。

人在异国他乡,听到母语总会感到亲切,明冉不疑有他,凑过去扶她。她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落在陈燃肘部的指尖有些烫,她道:“我的化妆室里有止疼药,你要不要跟我去擦点药?”

“可以吗?”陈燃为的就是这个。

“当然可以。”明冉丝毫没有怀疑,“本来就是我撞到你的。”

因为地位特殊,又是女主角,明冉拥有单独的化妆室。

明冉打开门,把陈燃扶到一旁的毛织沙发上,又跑到角落里的小柜旁,拿了瓶崭新的止疼喷雾,想了想,又拿了一把前段时间别人送的巧克力。她回头看了眼陈燃的脚腕,好在没有肿,她放下心来。

明冉生于江南水乡,就算在国外待了几年,她说话的腔调仍没有变,声音软软糯糯,她轻声问陈燃:“对不起,你还疼不疼呀?”

“好些了。”

“真的对不起。这里有巧克力,你可以随便吃。”明冉皱眉,有些苦恼,“一会儿我要上台,来不及帮你喷药了。不过这个很简单的,你拆开,上下摇晃,等摇匀了,喷两下,很快就好了。”

明冉说完,便拿起挂在边上的演出服,进了一旁的换衣间。

陈燃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其实她的脚腕并没有多疼,而且她本來就是故意撞上去的。陈燃垂眼,看到白色小茶几上放置的一大把巧克力。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她吃过几次,后来因为太难买到就作罢了。水晶灯下,包着巧克力的金箔折射出细微的光芒。

她一直以为明冉跟林至白是一类人,面上温柔和善,实则心思难测,本质上是自私的。但明冉小心地扶她进来,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又给她找止疼喷雾,像哄小孩似的拿来这么一大把巧克力,对她毫无防备,她又不禁有些动摇。

明冉跟百度百科里的她不一样,跟舞台上的她也不一样。

陈燃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明冉从换衣间出来,她已经换了一条芭蕾舞裙,渐变的紫色裙摆层层叠叠,华美无比,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的肤色是接近透明的白,整个人好似小仙女。

陈燃看着她,内心还在犹疑。

“不疼了吧?”

“嗯。”

明冉放下心,笑容甜了几分。

“我们还没交换名字。”明冉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改妆容一边问她,“你叫什么?”

“陈燃,燃烧的燃。”陈燃刻意强调两人名字的不同。

“陈燃?”明冉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惊讶地道,“好巧,我们的名字差一点儿就一样了。”

“嗯?”

“我叫明冉,你名字中的‘燃是二声,我名字中的‘冉是三声。”明冉回头看了她一眼,眉眼弯弯地道,“跟我要好的人都叫我冉冉。”

明冉是装作不知道她,还是真的没一点儿防备?陈燃一时间摸不清她的心思。

明冉因为意外耽误了些时间,直到有人来催她,她才改好妆容,连忙冲外面的人道:“马上就来。”

明冉打开门,回头对陈燃道:“都怪我,害你崴了脚,让你看不到完整的演出。等我结束表演,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罪,好不好?”

陈燃点了点头,明冉才放心地去了。

明冉的化妆室很大,沙发上铺着纯白的毛毯,梳妆台边堆满了珠宝和化妆品。她就这样让陈燃待在这里,也不担心陈燃会偷拿。

化妆室的地板上摆满了不同的人送来的祝福花束,唯独有一束放在门边的小桌上,那是一大束重瓣的白紫色小花,是桔梗。

林至白送过陈燃几次,她自然觉得眼熟。

时至今日,陈燃还能记起林至白抱着她的时候,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洒在她的额间,手指轻轻拨弄花瓣的边缘。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说这桔梗花根茎直立,它不会分枝,因此花语有至死不渝的意思,代表他对她的爱意永不会变。那时她很迷恋桔梗,还到处跟人科普桔梗的花语。

陈燃走到门口,手指抚上花瓣边缘,目光落在一边的卡片上。卡片精致,沾上了花束的香味。她打开卡片,上面的钢笔字迹清隽,是林至白亲手写的。

To:Ran

爱你,至死不渝。

From:Lin

陈燃只看了一眼,就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有时候,陈燃以为林至白对每个人都很用心。没想到,他的套路竟然是一样的,对一个人用完了又对另一个人用。

虽说这间化妆室特意装修过,但仍保留了老式剧院的毛病,比如隔音不好,站在门边就能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陈燃把卡片放回了原位。

此时应该演到最后一场戏了,还有十五分钟就会谢幕。陈燃坐回沙发上,尽力让自己不去看那束花。

她离开得太久,谭骁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去哪儿了。看到那条消息,陈燃才想起谭骁,她差一点儿忘记谭骁是跟她一起来的。

她拿起手机回复:“在后台,碰到一点儿事。”

毕竟两个人只是搭伴来看场演出,谭骁也没有等她的必要,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心想:明冉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提出请她吃饭,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林至白和她的关系。

一会儿的晚餐,林至白会去吗?多半会的。那么……

CR:“今天麻烦你了,一会儿演出结束后,你先走吧,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flame:“一个人?”

CR:“嗯。”

陈燃发完信息,觉得自己很不厚道,把门票拿到手了,就不管送门票的人了。她不想这么绝情。

CR:“这次我能来看演出,多亏了你和你朋友。晚点儿我把演出门票的钱转给你,麻烦你转给你朋友。如果过几天你们有空,我请你们吃顿饭。”

陈燃读了两遍,觉得这段话没什么问题,才点击了发送。不过,谭骁并没有回复她。

明冉在舞台上谢幕后,就赶到了后台,生怕陈燃走掉了。她的头饰已经摘了两个,白瓷似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晕,细碎的刘海散在额间。表演结束了,她走起路来也轻快了不少。推开门,看到陈燃还在,她才放下心来。

“我一直担心你会走掉。”明冉把头饰随便放在桌面上,走到陈燃身边,问道,“你喷药了吗?脚腕现在还痛不痛?”

陈燃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一下舞台就关心这个,含糊道:“嗯,喷了,也不痛了。”

“一会兒我们一起吃个饭,你介不介意有其他人?”明冉询问她,“你要是介意……”

事实上,陈燃就是为了林至白而来的,怎么可能会介意?她微微一笑,摇摇头,明知故问:“不介意,但方便告诉我对方是谁吗?”

“我未婚夫。”明冉说这话的时候既坦荡又欢喜,眼睛亮亮的,比照片上灵动百倍,“他叫林至白,我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家里早就让我们订婚了,不过我之前在国外上学,毕业了又因为排练演出拖了半年。”

明冉对初见的人也毫无保留:“至白哥很温柔的,还特别体贴,你见到就知道了。”

陈燃笑了下。她不见也知道。

此时的后台热闹起来,看得出明冉跟剧团其他人相处得不错,不时有人推开化妆室的门跟她道别,相约明天再见。

陈燃偶尔回头看一眼,心里却在算着林至白什么时候来。

忽然,陈燃听到一阵很轻的敲门声,来人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却自然而然地跟那些直接推开门的人区别了开来,让陈燃不用转身就知道他是谁。

门还没有开,陈燃就莫名觉得心里一紧,又瞧见明冉的眼底骤然亮起了光,更确定敲门的人是林至白。

林至白推开门,却见化妆室里不止明冉。

“冉冉。”林至白喊她。

坐在沙发上的人也随即回过头,和明冉一齐。

窗外的夜色如墨般深沉,室内的灯光发白,陈燃转过身,就这么对上了他的眼睛,也应了一声:“嗯。”

化妆室的气氛凝滞了。陈燃打量着林至白,他身穿黑色西装,肩宽腰窄,看起来比往日还要矜贵。他眉头微微皱起,金丝边眼镜也连带着下滑了几分。

她的目的如此简单,以至于只是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一种报复的快感便油然而生。

明冉对此浑然不觉,见陈燃也应了,还帮她解释:“至白哥,她的名字里有个‘燃字,大概是听你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你也喊了她。”

陈燃低头,笑了笑,没辩解。

林至白在陈燃对面坐下,明冉坐在他身侧。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陈燃,这些天,他装作在国内,她竟也装作在国内。他侧头看了眼毫不知情的明冉,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明冉看向林至白,解释道:“我在后台不小心撞到了小燃姐,小燃姐崴了脚,我正好有止疼药,就把小燃姐带到这里来了。”在把陈燃扶到化妆室的路上,她跟陈燃简单聊了几句,知道陈燃比自己大两岁。

林至白的目光落在陈燃的脚腕上,这才发现平时甚少穿高跟鞋的她今天穿了双红色绑带的细跟鞋,更显得脚背如白玉一般。

林至白嘴角带笑:“是吗?”

“嗯,我害得小燃姐没看成演出,至白哥不是说了晚上一起吃饭吗,我就想……”明冉说到这里,歪头看向陈燃,接着道,“能不能带上小燃姐,就当作赔罪。”

陈燃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话,忍不住佩服林至白,都这个时候了他也不急,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怪不得他能瞒她和明冉那么久。

两个人商量着订好了餐厅,是林至白前几天跟陈燃提过的那家中餐厅,招牌点心正巧是椰蓉奶黄糕。

陈燃抬眼看了过去。

下一秒,她感觉身旁的手机在振动,又见林至白手指轻抬,摸索了两下手机,不用想也知道,他给她发了消息。

陈燃勾起嘴角,她没有看消息,故意把手机正面朝上放到桌面上,道:“说起来,我在广州也吃过一次椰蓉奶黄糕,以为是广州特有的。有人在国外吃到了,拍给我看,我还不信,没想到国外真的有。”

她话里有话,不知情的人自然听不出来。

明冉看了看陈燃,又看了看林至白,说道:“真好,你们都吃过。早知道上次就应该让至白哥带回来一份。那我们待会儿也点这个吧?我真的想尝尝。”

“嗯。”林至白答应她,“一会儿吃。”

明冉身上的服装还没换,舞台妆容又浓,全都要卸掉,她留林至白和陈燃在沙发上,一个人坐在化妆镜前,先卸妆,又找了两件平常穿的服装,准备一会儿去换衣间换上。

林至白顺势起身,走到陈燃身边。他身上的味道没变过,很淡的沉香,没有一丁点儿攻击性。

正巧明冉闭着眼在卸眼妆,不会知道林至白跟她在做些什么,陈燃感觉到林至白鼻息的热气喷洒在她额间,像极了他们曾经的样子。

陈燃以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看他,还没退开,就听见林至白轻声提醒道:“看看手机。”话音落下,林至白撤回身,坐到原位上。

陈燃不知什么时候挺直了脊背,跟他一对比反而显得僵硬,她拿起手机,而后故意往沙发靠背上靠了靠。

天黑以后,洛杉矶的街头太乱,谭骁以不放心她为由,拒绝了她一个人回去的提议。反正他接下来没有什么事,如果陈燃有事,他不介意等一等她,怎么样把她接出来,他就要怎么样把她送回去,保证她不会遇到危险的事情。

陈燃沉默了下,没有回复他,而是点进了和林至白的对话框。

林至白:“什么时候来的?”

陈燃原本以为林至白是急了,没想到他既没有质问她想做什么,也没有逼她立刻就走,只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明冉卸完妆,拿着挑好的衣服进了换衣间。

明冉的化妆室说大也不大,陈燃不管隔音效果如何,直截了当地说:“上个星期来的。”

“上个星期?”林至白拿起一边的水壶,问道,“周二吗?”

他的语气没有变化,对明冉说话时如何,对她说话时也如何,好似两个人在他眼里同等重要。

陈燃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到在这样的场合也没失了应该有的仪态,在这个时候还能抽空为明冉倒水,知道她不喜欢山楂,只给她倒了一杯清水。他给予每个人温柔,让每个人都享受他这份深情。

陳燃盯着他的动作,目光落到面前的水杯上,忍不住笑了下,道:“不,是周三。”是林至白出发后的第二天。

陈燃发现林至白的肩膀放松了些,原来他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轻松,她微笑着道:“也是知道明冉的后一天。”

两个人沉默了,谁都没再说话。

明冉换好了衣服,她皮肤白皙,配了身宽松的背带牛仔短裙,脚上踩了一双同色系的帆布鞋,整个人活泼又可爱,果然,百度百科上的介绍信不得。

从换衣间出来,明冉看到两个人都沉默着,有些疑惑地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明冉知道初次见面难免尴尬,但要知道林至白很会做人,有风度又知识广博,见到谁都能侃侃而谈,连她最难伺候的朋友见了他都夸一声好。她还从没见林至白和他人待在一起时静默不语。

“不知道说什么。”陈燃抢先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明冉是装作不知道她,直到刚才试探后,她才知道明冉跟她一样被蒙在鼓里。与她相比,明冉更单纯,更不会怀疑人。

明明已经拥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姑娘,陈燃不知道林至白为什么不知足。

林至白还是那样坐着,面上竟全然没有窘迫之色。他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手指悬在空中,他道:“嗯,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原来至白哥也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明冉笑了笑,凑到陈燃身边,道,“小燃,你不知道,这次至白哥可吃了大亏。”

陈燃“嗯”了一声,睫毛颤了颤。

他们三个人这样的关系,还真说不清到底是谁吃了亏。

说实在的,如果明冉的性子和林至白的相同,陈燃大概会直截了当地把这层关系揭开,弄得两败俱伤也无所谓。

可明冉什么也不知道。她懵懂又单纯,陈燃不禁想,这么残忍的事情要让她知道吗?就算明冉知道,她又能怎么样呢?就像林至白跟她说过的那样,他们这样的家庭,都以家族利益为先,明家会因为她和林至白的关系就抛下林至白,抛下林氏吗?

如果不会,那之后呢?明冉知道了这样残酷的事实,还是要跟林至白结婚,跟林至白生孩子,一辈子活在喜欢的人出轨的痛苦之中。

陈燃忽然发现这真是一道难题,就像《黑客帝国》里尼奥面对的红色药丸与蓝色药丸:一个是清醒地活在荒芜的废墟中,承担救世主的重责;一个是沉溺于虚拟世界,轻松又自在。

那明冉呢,她会怎么选?是选择痛苦地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是快快乐乐地活在虚假的梦境里?

下期预告:

“如果告诉她,她可以选择不和林至白结婚吗?”

谭骁直白地道:“不能。”

“告诉她这些,她还是要结婚,她接受得了吗?”

“陈燃,明冉受不了,凭什么就要你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