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须
新浪微博|莫须莫虚
创作感言:莫某人终于写完一个系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像没啥感言要写,本废物终于写完了第一个《爱情与诗》系列,看就完了。
目的地无应答
清晨六点,安婉莹徘徊在梦境边缘。
迷迷糊糊间,一阵手机铃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摘下遮光眼罩,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寒冷的冬夜,天还没有亮,透过布满雨痕的落地窗仅能看到大街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和错落排列的霓虹灯。
安婉莹倚着窗,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郜归源的声音;“婉莹,再过六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我这次要去的城市好像不太安全,这两年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事故,说不定我就‘幸运地遇上了。
“这很可能是我们通的最后一个电话,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千万别错失机会。
“比如说你后悔了,比如说你还爱我。”
屋内开着暖气,屋外的寒意却还是穿透玻璃钻进了她的身体。安婉莹静静地看着玻璃上又一滴雨滑落,留下斑驳的痕迹,就好像那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往事,滴滴点点不再清晰。
安婉莹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郜归源,别闹了。”
电话那端沉默几秒,很快传出广播提醒乘客关闭电子设备的声音。郜归源带着笑说:“那我挂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没等安婉莹再出声,郜归源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这些年来,郜归源满世界跑,挑战那些他从前未经历过,甚至为之恐惧的事情,每一次出发前,他都会给安婉莹打一通电话。
“婉莹,我现在在无人区,听说偶尔有熊出没,快给我点力量。”
“婉莹,我马上要从168米的位置往下跳,可是我恐高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安婉莹从未给过他想要的回答。
葡萄遇见鸡毛掸子
安婉莹上大学后就加入了户外社团,一开始喜欢极限运动和看起来酷炫的穷游生活的,其实只是她一个人。
初遇郜归源时,安婉莹正在男生宿舍3号楼通往操场的那个小坡上练习滑板,郜归源穿着迷彩服,抱着一袋葡萄从转角处走来,安婉莹反应慢没刹住脚,就把他怀里的葡萄撞落在地。
理亏的人是安婉莹,但她都摔得四仰八叉了,对方则只顾着满地捡葡萄,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同学,好歹咱们肉撞肉,你不先关心一下我摔伤没?”
郜归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边捡着葡萄边叹气:“你摔的时候是压着我的,我都没事,你能有什么事?”
“那你摔伤没?”安婉莹有点不好意思,蹲下身帮他捡了几颗葡萄,那些葡萄虽然离开了枝叶,但都没坏。安婉莹把葡萄装进袋子,郜归源礼貌地道了谢:“我肉厚,没事。”
终于捡完地上所有的葡萄,郜归源站起身时抬头看了安婉莹一眼,就那一眼,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安婉莹也在看他,郜归源的长相是长辈喜欢的那一种,方脸,圆眼睛高鼻梁,穿着迷彩服尤显一身正气。
是安婉莹先红了脸,她以为郜归源看自己看愣了是觉得自己好看,正要出声,没想到郜归源只是惊奇地看着她说:“你是校刊封面上那个穿鸡毛掸子的学姐吧?”
安婉莹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你才穿鸡毛掸子,什么眼神。”
那件衣服是父亲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说今年流行这么穿,春天时,学校宣传部邀请她拍校刊封面,她特意从衣柜里找出那件衣服,没想到最后拍出来一张大头照,她的脸被衣服上那圈毛领围着,大家都戏称她是系着鸡毛掸子去拍的照片。
发现安婉莹不高兴了,郜归源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开个玩笑,那张照片很美。”
安婉莹的脸色这才恢复如常:“算你识相,回去吧。”
安婉莹练滑板已经练了一年多,但她的平衡能力不好,在社团技术垫底,所以一有空就会一个人在这个小坡上练习,撞到郜归源是她没注意,怪不得好好走路的他。
安婉莹第二次见到郜归源是在社团的招新活动上,学校给了两天时间,各个社团在校大道两侧搭棚憑本事招人。郜归源和同学途经校大道出去吃饭,安婉莹看到他时眼睛都亮了起来,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憋着一口气,好久才喊出“葡萄”两个字。
“是郜归源。”其实郜归源早就看到安婉莹了,但他不确定安婉莹是否想和他打招呼。
安婉莹问郜归源有没有加入社团的意向,郜归源说没想好,安婉莹就把他拉到社团负责人那里填了表。
“加入我们滑板社,能免费领一个小滑板钥匙扣,划算吧?”
入社需要交十块钱社费,郜归源没带钱包,安婉莹主动帮他付了,拍着胸脯说不用还。郜归源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却没想到只是开始,安婉莹看他好说话,随后拉着他报名了攀岩社、网球社、文学社……
郜归源拿着好些报名就赠送的小物件回宿舍,被室友调侃了一通。
与此同时,安婉莹也不免被好友揶揄:“你的目标?”
“我的小弟。”安婉莹不愿承认自己对郜归源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究其原因,也许是她怕郜归源对她没有好感。
纪念
卢克索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这里经历过数不清的战乱,也留下了许多让人惊叹的遗迹。
安婉莹曾经听人提起过这座城市,她想看看神庙和陵墓是怎样隔河相望。如今她放弃了自由,郜归源就替她来看看这壮丽的景象。
在景点附近,郜归源买到一张明信片,他从口袋里掏出签字笔,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虔诚地写下一行小字。
身旁有来自其他国度的友人,对方用蹩脚的英文问他:“嘿,朋友,你在写什么?”
“一些诗句。”郜归源原本是这么回答的,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也是一些纪念。”
安婉莹喜欢读诗,郜归源就把自己看到的那些想和她分享的风景写成诗句记录下来。
他一个人看到的流星坠落,他一个人看到的月盈月缺……他多希望这也能成为她的记忆。然而,眼下安婉莹好像并不想和他分享这些,她会不会把这些明信片扔掉呢?
那也没什么关系吧,郜归源把明信片装进口袋,兀自笑了笑。
没关系的,除了这些以外,他们还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反其道而行之
郜歸源加入滑板社后买了滑板,社长指派老社员教他基础动作,安婉莹常常一边练习一边偷偷看他,郜归源其实早就发现了。
郜归源手长脚长,平衡能力也好,没一会儿就学得有模有样,安婉莹却被大伙取笑:“我看他练习一个月,就能来教你了。”
安婉莹不服气,但她的肢体确实不协调,怕大家都看她的笑话,她干脆不练了。她一泄气,郜归源原本高涨的兴致也就不复存在。
郜归源走到安婉莹身边,带着讨好地问道:“怎么样,学姐,我达到你的预期了吗?”
安婉莹有些郁闷:“超过我的预期了,你以前是不是玩过?”
“没有,我对户外运动其实没什么兴趣。”
“那我当时拉你入社,你怎么不拒绝?”
其实郜归源可以拒绝,如果他真的很不情愿,安婉莹也不会强人所难。
郜归源想了想,道:“我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拒绝,我对户外运动不感兴趣,但对这里的其他东西感兴趣。”
郜归源说的话耐人寻味,安婉莹不笨,她能听懂。
他们其实都是对方的目标。
“学姐,你还有其他什么爱好吗?”郜归源虽比安婉莹小几个月,但他人高马大,站起来时安婉莹才到他肩膀,郜归源总想和她卖乖,规规矩矩地叫她学姐。
安婉莹有点不高兴:“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不准叫学姐。我喜欢旅行、潜水、跳伞和蹦极,刺激的东西我都喜欢,你想试试吗?”
郜归源听到这话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但脸上为难的神情出卖了他。
安婉莹笑他:“不敢就算了。”
“我敢!”郜归源原本还有点怯意,但想到这样会被安婉莹看不起,那点怯意也就不复存在了。
因为安婉莹喜欢,郜归源也就愿意尝试。安婉莹询问了郜归源的运动经历以后,帮他制订了详细的体验计划——从坐跳楼机开始。
郜归源没想到和安婉莹一起去游乐场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只是很可惜,他们不是去约会。站在距离跳楼机十米的地方,郜归源看着高高悬挂着、在阳光下需要眯着眼才能看清的那排座椅,就已经脚软了。
郜归源胆怯了,他犹豫着向安婉莹请示:“要不我们……先从简单点的开始?”
安婉莹挑眉:“你觉得哪样可以接受?”
郜归源硬着头皮指了指远处的海盗船:“海盗船应该可以,主要是……我恐高。”
安婉莹觉得郜归源这人没意思,她成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蹦极,跳楼机都是她小时候玩的项目了。她兴致缺缺地说:“那就去吧,我也好久没玩这种项目了。”
两个人临时改变了计划,第一个项目先玩海盗船,郜归源本来是想热热身,一会儿情绪上来了,也能去挑战一下跳楼机。但让郜归源没想到的是,玩完这个项目,情绪没有上来,胃里的食物倒是上来了,在安婉莹的注视下,他极其丢脸地抱着路边的垃圾桶吐了五分钟。
最后,安婉莹搀扶着脸色苍白的郜归源找了片树荫休息,并递了一瓶水给他:“没事吧?我不该带你来。”
郜归源苦笑:“原本还想向你证明一下自己,没想到丢了这么大的人。”
“没事,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安婉莹一边安慰着郜归源,一边精准地捕捉到郜归源话里暗含的意思,是她想先发制人,问清楚郜归源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证明自己,却被郜归源抢了先。
郜归源的沮丧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那个婉莹,你喜欢刺激对吧,那些刺激的事你大部分都做过了吧?”
安婉莹想了想,道:“嗯……我还没去过无人区,没有去过珠峰……”
“这些事情短期内很难实现,毕竟我们现在在上学,做很多事情都有局限性。能在学校完成的刺激的事不多,你应该都做过了。”
“你想说什么?”
“要不你反其道而行之,喜欢我这么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做我女朋友,相比那些普通的挑战,这是不是更刺激?”
安婉莹头一次听见有人骂自己这么狠,只为了以挑战的名义换取她的喜欢。
也许是说了傻话,郜归源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他在等待对方回复的间隙一动也不敢动,只能靠不停吞咽口水缓解自己的紧张。
安婉莹觉得郜归源有点可爱,她有意逗他:“那这是在现阶段很容易实现的事情吗?”
郜归源点头:“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实现。”
不能说的想念
后来安婉莹问过郜归源,如果那天他成功挑战了跳楼机,又会有怎么一番说辞,郜归源很坦诚,他说他会像学校里大多数想讨安婉莹欢心的男孩一样,说些花言巧语。
他当时胆怯了,也就有了让安婉莹印象很深的一段告白。
清晨六点,被郜归源的电话吵醒后的安婉莹再也睡不着了,她开了灯,也打开了电脑。
点进郜归源的博客界面,安婉莹看见他最近又上传了许多照片,滑雪、潜水、和不同国度的友人合照。郜归源是什么时候勇敢起来的呢?
安婉莹也说不上具体是在哪个时间点。
在游乐场的那个下午,安婉莹答应了郜归源的告白,即使他不敢坐上跳楼机,即使他连坐海盗船也被吓得够呛,但安婉莹还是答应了他。
安婉莹以为郜归源的冒险之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有一天,她在学校寻找郜归源半天也没找到,问过他室友,才得知他独自一人跑去儿童游乐场了。
儿童游乐场也有跳楼机,比普通跳楼机矮上一半,郜归源降低了起点,但依然在尝试。
安婉莹跑去找郜归源,他在一众小孩之间紧张到闭眼的样子尤其好笑,却也让安婉莹很想走过去抱抱他,和他说算了吧。
此时安婉莹突然有点想念郜归源了,事实上她一直很想念他,但她不能说。
一个小时后,七点,家中其他人陆陆续续起床了,安婉莹走出卧室,父亲看着她的黑眼圈,问道:“没睡好?”
安婉莹“嗯”了一声,父亲又说:“昨天我听用人说有人给你寄了信,我替你看了看,没什么意思,就扔了。”
多么理所当然。
安婉莹没有回应,低着头朝餐厅走去,父亲在她身后冷淡地下命令:“过两天给你换张电话卡,你现在的号码不好记,数字也不吉利。”
郜归源的生日是4月24日,安婉莹的生日是4月14日,当时在营业厅,安婉莹几乎翻遍了可以选择的电话卡,才找到一串把他们两人的生日连起来的号码。
怎么就不吉利了呢?
“熟悉我的人,大多存的是这个号码,换号码不方便。”安婉莹很久没有拒绝过父亲的要求,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她心中升起一阵异样的情绪,那个真实的她终于发出了声音。
安婉莹的脑海中忽然又响起郜归源的声音,有关他的片段,总是伴随着那个真实的她出现。
“还好我的生日和你的只差了一个数字,否则我真担心你会记不住。”郜归源在安婉莹无数次走错他上课的教学楼,记错他的课表后,如此发出感叹。
安婉莹揪着他的耳朵道:“我记性再差,也不至于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是吗?我的生日很重要吗?”
“是你很重要,和你有關的事,就算我老年痴呆了也不会忘记。”
被迫中止
安婉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她确信自己的话可以变成承诺。
很多事情非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反而在脑海中不断上演,遂越发清晰。
“还能坚持住吗?”
大三的某个周末下午,烈日下,安婉莹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撑着膝盖好半天没能直起腰。
雷声大雨点小,这句话最能诠释安婉莹和户外运动的关系了。她一边热爱着,一边又确实没有天赋。除了胆子大能玩些惊险项目,但凡需要点体力的,她就累得够呛。
这一次的百公里徒步是安婉莹非拉着郜归源参加的,但才到半途,她就走不动了。安婉莹不想让郜归源小瞧自己,“能坚持”三个字咬着牙说出来,人却已经靠在郜归源腿上了。郜归源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要不我背你吧?”
“你还有力气吗?那样估计天黑了我们都走不到终点。”
“能走到,我们走慢点,反正目标是完赛,又不是拿奖。”
郜归源认为,放任安婉莹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他们才无法按时到达集合点。
郜归源当真把安婉莹背在了背上,夏季,两个人都一身汗,衣服黏着衣服,呼吸交缠在一起。安婉莹只觉得头昏脑涨,想在他背上睡过去。
但没一会儿,安婉莹又坚持下地自己走,报名是她的主意,她不能把郜归源压垮了。
他们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但谁也不催促对方,郜归源一路都在找着话题,想分散安婉莹的注意力,这样就没那么累了。
郜归源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只能问些无厘头的问题:“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小叮当?”
“回答错误,重来。”
“郜归源?”
“回答正确。那谁是安婉莹最喜欢的男人?”
安婉莹一边骂着一边回答郜归源的问题,不知不觉中,时间就一点点过去了。
他们是最后到达集合点的,领了帐篷,郜归源便牵着安婉莹去找空地。
主办方找了一所大学供他们休息,帐篷搭在操场上,洗漱、方便就去体育馆。操场上到处都是人,他们穿过人群找到一个角落,安婉莹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不远处突然走过来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人,要他们跟着走一趟。
那是郜归源第一次去安婉莹家,安婉莹进家门时大气都不敢出。百公里徒步两天要跨越三座城市,第一天落脚的城市刚好是安婉莹家所在的城市,安婉莹没想到父亲会派人来找她。
“能耐了,还徒步,你想走到哪里去?”
“当然是走到终点完赛,爸,我还在比赛呢,你让我回去把剩下的路走完。”
老先生才不听她的话,冷哼一声:“灰头土脸的,真丢人,赶紧去洗漱睡觉,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学校。”
安婉莹原本以为家里有客人,父亲便会好说话些,没想到他一如既往的不讲情面,甚至把郜归源当空气。
晚上郜归源在客房睡下了,父亲来到安婉莹的房间,一双眼睛鹰一样地盯着她:“那个男的跟你是什么关系?”
“男朋友。”
“我不同意。”
“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一年了。”
“才一年的感情,用一天来分手足够了。”
安婉莹看着父亲,他那副不容抗拒、审判者般的模样,让她心底的呐喊急欲喷涌而出。
为什么总是要她妥协呢?为什么每次连争取的机会都不给她呢?
安婉莹不明白,但这个家里的规则好像早就被定好了,不容更改。
垃圾篓里的诗
那次百公里徒步,安婉莹和郜归源都没有完赛,第二天他们被迫坐火车回学校,父亲派了人跟着他们,还特意给郜归源买了另一节车厢的车票。
中途安婉莹假借上厕所的名义,跑到郜归源的座位旁找他说话,郜归源正看着窗外发呆,被突然出现的安婉莹吓了一跳。
安婉莹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笑得很开心:“窗外有什么好东西,看得这么专心?”
“没什么,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我到底有多差劲,叔叔防我像防野兽一样。”
“你别管他,他就是那样,想让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安婉莹就知道这二人的碰面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她原本想晚些时候找个时机好好同父亲谈谈,再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了,没想到他就这么突然地知道了。
回到学校后,安婉莹还是像从前一样和郜归源交往,她就笃定父亲管不到她。天高皇帝远,他总不能差人每天在学校盯着她吧。可明明还过着跟以前差不多的日子,但两个人都不太快乐。
虽说父亲自己来不了学校,但他托人打点,辅导员已经单独找郜归源谈过好几次话。郜归源的家境其实并不差,父母在省会城市办了厂,奈何父亲就是看不上他。安婉莹让郜归源试着想办法应付过去,他们的交往尽量从地上转为地下。
周末,两个人假借社团活动的名义,终于能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离他们几米的地方,其他成员在烤烧烤,浓烟不时被风吹到他们脸上,呛得安婉莹一阵咳嗽。
郜归源把安婉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清新的肥皂味瞬间盖过孜然味,安婉莹抱住他,这才感觉安心。
“你说,我们这样肆无忌惮拥抱的日子会一直存在吗?”
“会吧,我总有做我自己的一天。”
“小姐。”下午六点半,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安婉莹抬头看见是张妈。张妈是家中用人里和她最亲近的,安婉莹叫她进屋,在她进来后掩上了门。
张妈进门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封轻轻放在桌上:“小姐,可别被发现了,也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
安婉莹点头,那个信封上有星星点点的污渍,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想来是张妈从垃圾篓里检出来的。
安婉莹快速地将信封拆开,拿出里面的明信片。又是明信片,安婉莹曾经收到过几次。这些明信片来自世界各地,上面印着那些她曾经向往却无缘领会的风景。
郜归源总会用画笔在明信片上画两个小人,安婉莹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们。在每一张明信片最下方的空白处,郜归源都会写一行小字,黑色的小字像迁徙的蚂蚁,安婉莹仿佛看见它们慢慢地爬向自己。
星星坠落时
我正撒开脚丫在人潮中奔跑
……
月亮寂寞时
你轻声哼起歌谣
……
他到底在訴说什么呢?
如果可以带她看看世界
卢克索的热气球,是每一个来到此地的游客都会选择体验的项目。
飞跃尼罗河,纵观两岸名胜古迹,看着那些古迹经过悠长岁月的洗礼变得沉静包容。
人也一样吧,多经历些挫折,多和时光抗争几回,很多事情也就不再计较。
那么经历这一段旅途后,他能放下了吗?
站在热气球上俯瞰大地,那种孑然一身带来的孤独感又席卷而来。郜归源拿出手机按下0086,再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可是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她终于已经连他的声音都厌烦了吗?
先是不愿再和他见面,接着在分手那天说出最冷漠最伤人的话。可是明明在分手前两天,他们才一起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骑行。
从日出到日落,漫天彩霞铺洒在大地上,更美的风景始终在远方。
“十年后,我要带着我女儿再骑一遍这条公路。”抵达目的地后,安婉莹面朝着大海张开双臂,她的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个没糊好的纸灯笼。
郜归源问她:“那个时候你女儿才几岁,能骑这么远吗?”
“能骑多远算多远,两个轮子的骑不稳就骑四个轮子的。我们这一路上途经城市、农村、湿地公园、大海……我真后悔没早点看到这美好的世界,我的女儿一定要早点经历这一切。”
郜归源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问出那样的话:“那她什么时候能出生?后年可以吗?明年我就毕业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把她创造出来了?”
此时安婉莹已经毕业,但是郜归源比她低一届,所以还要再过一年,才能正式走入社会独立生活。
安婉莹偏头看他,他被汗水覆盖的脸上神情笃定,安婉莹笑笑:“我没意见,就看她愿不愿意出来。”
安婉莹委婉的话给了郜归源莫大的信心,他原本以为一切能像他们设想的那样顺利进行,但不过短短两天之后,他就接到了安婉莹打来的分手电话。
之后郜归源去安婉莹就职的公司找她,却被前台告知她已经离职,至于安家的大门,他连进都进不去。郜归源不明白他们之间的一切为什么会变化得那么快,但是变了就是变了,他无法阻止,只能独自踏上他们曾经约好的征程。
郜归源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后,他还能带着她看一看这个世界。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来自中国的熟悉号码。
郜归源怀着忐忑的心情,正要按下接听键,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一股热浪从他身后扑来,手机猝不及防地从他手中滑落……
赢家
安婉莹做过最叛逆的事,应该是在毕业那年拒绝父亲让她去公司任职的命令,甚至没有回家乡,而是入职了他们大学附近的一家户外俱乐部。
她每天和同样渴望冒险与自由的顾客打交道,到了周末就和郜归源待在一起,体验着一切她所喜欢的事。
那时候郜归源已经变得勇敢一点,安婉莹想做的事,他都会陪她去做。
他们甚至许下了很多美好的承诺,那些承诺让安婉莹忘了她是谁,让她以为她只是在俱乐部打工的那个普通的她自己。
她和父亲冷战了数月,最后父亲还是亲自来找到她,强迫她放弃即使她热爱、在他眼里却根本不属于她的一切。
父亲冻结了她的信用卡,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还给予她精神上的折磨。
安婉莹向往自由,但糟糕的成长环境只教会她如何妥协。在父亲“不分手不得踏出家门半步”的威胁下,安婉莹终于丢掉了自我,她不争了,她做回那个任由家族操控的木偶。
安婉莹再也没有踏出过那扇大门,她不知道失去自由的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
安婉莹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那些明信片出神。
“你还没有做好去公司的准备吗?”晚上八点半,忙碌了一整天的父亲回到家,而安婉莹依然守着她的阵地,不知不觉中,她又在回忆里度过了一天。
听到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安婉莹身体一僵,手中的东西想藏却藏不住。
安婉莹沉默了片刻,回应道:“没有,我想我没有在公司任职的能力。”
也没有应对世界的能力。
手边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欢快的铃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安婉莹回家以后,起初还会有同学或朋友给她打电话邀请她出去玩,发现叫不动她之后,慢慢地大家也就不再联系她了。如今,会拨打这个电话的人除了运营商,就只剩郜归源了。
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些,所以安婉莹没有接。
可是父亲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紧皱着眉,目光中隐隐带着怒气,但看着安婉莹蜷缩着坐在地上、毫无生气的背影,他心里又生出一丝疲惫。
父女之间的拉锯战没有赢家。过了良久,父亲捏着拳头不情不愿地说:“下次让他到家里来,我们谈谈。”
安婉莹蓦地回头:“谈什么?”
“谈谈怎么样才能让你活过来。”
现在是她赢了吗?在父亲做出让步之后,安婉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仿佛和她向往自由的灵魂一样会腾空飞翔。
安婉莹有些无法适应灵魂回归之后的身体,她手足无措,连自己哭了都没有察觉。
父亲看着她的样子摇摇头,最终叹着气退出房间。
而安婉莹呆坐许久才终于想起给郜归源回个电话。她把手机贴在耳边,心跳声盖过了听筒里传来的忙音。
快接电话,快点接电话……
当你告别时
新闻出现在中国媒体上,已经是数小时之后的事。
埃及著名旅游城市卢克索上空发生热气球爆炸事件,事故造成十九名游客死亡,其中九名游客来自中国。
有人惊叹,有人惋惜,有人还坐在窗前,拨打着一个永远不会被接通的电话。
当你告别时
万物共你离去
独我在万物之外
是不肯写下的一笔
——《爱情与诗》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