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攀(一)

2022-08-21 04:47南陵一别
花火彩版B 2022年4期
关键词:冰激凌

新浪微博│南陵一别

内容简介:

十五岁那年,关星禾家里住进来一个少年。

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衣,眉眼锐利,脊背笔直,像棵小白杨。

他成绩优异,永远是年级第一名,但沉默寡言,总是独来独往。

关星禾以为他难以接近,可她不知道,少年曾在她生病的时候为她做她最想吃的山楂糕,也曾在寒冷的雪天排几个小时的队,为她买她最想要的CD。

每每想起她,他便会在笔记本上写下她的名字,到高中毕业时,一共写满了十本,一千六百页,一字一字,压抑狂乱。

海市的秋天来得早,九月还未过半,酷热就随秋风散去。

别墅外,黄叶铺了一地,铁质大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惊得树下的人纷纷望去。

秋风里,关星禾背着小提琴,慌慌张张地往里面跑。她穿着一条烟粉色连衣裙,长发飘飘,裙摆被风吹起一角,像是从画中跑出来的人。

她将小提琴放在椅子边,发现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摆好了,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拖堂了,你们已经开始吗?”

一旁的徐梧翘着腿,吊儿郎当地道:“没呢,就等你了。今天小胖家里有事,咱们少一个人。”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凑过去,扯了扯关星禾,怂恿她:“听说你家新来了一个哥哥,叫他下来代替小胖,怎么样?”

关星禾撇了撇嘴,道:“别了吧。”

她端起桌上的果汁轻抿了一口,不自觉地看向二楼中间的房间。

秋日的风很凉爽,二楼正中间的房间窗台上摆着一盆栀子花,白色的花瓣随着秋风悠悠地飘下来。

旁边的那间房紧闭着窗,深色窗帘遮挡住一切,只留下一片阴沉的黑。

“他不会来的。”

徐梧“啧”了一声,问:“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这么一说,其他小伙伴纷纷附和。

“是啊,人多才好玩。”

“星星,你去叫他嘛。”

“对啊,要不然今天好没意思。”

关星禾被众人推进屋里,快乐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情不愿地往楼上走。

关星禾和这个“哥哥”并不熟,他住进来一个多月了,两人连话也没说上几句。

刚开始,家里来了个哥哥,爸爸妈妈又很少在家,她不免对他有几分好奇,常常主动找他说话,可他的回答不是“嗯”,就是“哦”。

关星禾家境优越,又长着一张稚嫩无害的脸,笑起来时眉眼弯弯,谁都用一副笑脸面对她,唯独这个新来的哥哥从未给她一个笑脸。

久而久之,关星禾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望着那个大门紧闭的房间,她心中越发沉闷。

走到房门前,关星禾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屏住呼吸,敲了敲门。

几秒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后。

秋光并不明媚,少年站在门内,身后落下一道灰色的阴影。

他有些消瘦,眼眸深邃,眉梢锋利,沉默地望着她。

看到他眼神里的冷意,关星禾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我们在玩大富翁,你要一起玩吗?”

“不了。”他皱了皱眉,似乎在费劲地找理由。

半晌,他补充了一句:“我要看书。”

意料之中被拒绝了,关星禾低低地“哦”了一声。

看着缓缓合上的房门,想到等一下又要被一群小伙伴数落,她咬咬牙,猛地伸手挡住门:“等等。”

她垂眸看着贺灼手中的书,思考了片刻,低声问:“我有下册,你想看吗?”

那是《基督山伯爵》的上册,深蓝色的封面上有几道划痕,四个角都被磨损了。关星禾早就注意到贺灼在看这本书,一个月过去了,他还在看上册,所以她忍不住猜测,他或许是忘记带下册了,要不然就是他根本没有下册。

少年握着书的手攥紧了几分。

这本《基督山伯爵》上册是小学毕业时,班主任送他的礼物。那时,不苟言笑的班主任唯一一次对他笑。

他说:“贺灼啊,这次升学考试,你考了全县第一名,你好好努力,肯定能和你爸爸一样考上大学。”

他弯下腰,拉开破旧的抽屉翻找,半晌才掏出一本书,献宝似的递给贺灼:“这本书送给你,下册不知道放到哪里了,等你走出清水镇,再去看看下册的故事。”

贺灼在昏暗的灯下将这本書翻阅了无数次,也在无数个寂寂长夜里想象着走出清水镇,找到下册的故事。

他攥着书,犹豫和渴望在心里交织着。

他没玩过那个叫“大富翁”的游戏,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对他来说,童年是烟熏火燎的厨房,是一桶桶沉重的井水,还有比他还要高的灶台。

从没有人邀请他一起玩游戏,所以他害怕会闹出笑话。

袖口被轻轻地扯了几下,贺灼垂眸对上了女孩儿的眼睛。

她眼角微垂,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子,耳边的碎发翘起几缕,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就玩一局,好吗?下册很好看的。”她低低地道。

贺灼手指僵硬,对书的渴望瞬间压过了心中的顾虑。

几秒后,他微微点头。

围成一圈的少年看着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个人,发出低低的欢呼声。

贺灼的视线撞上正中央的徐梧,他的脚步滞了一下,嘴唇抿成了直线。

关星禾以为他是突然看到这么多人,有些紧张,她拍拍身旁的座椅,软声说:“坐啊。”

过了几秒,贺灼垂眸,缓缓地把椅子往外拉了些。

他的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只占了座椅一半的位置。

徐梧扔给他一叠虚拟货币,又将骰子递给他,“开始吧。”

贺灼接过骰子,苍白的手背上浮起了几道青筋,他犹豫了片刻,而后轻轻地把骰子往桌上一掷——一点。

有人将代表他的棋子往前移了一格,问他:“买吗?”

贺灼压根就不知道游戏规则,他抿紧了唇,没有答话。

徐梧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道:“问你话呢。”

四周的人齐刷刷地望着贺灼,有人一脸疑惑,有人不耐烦,也有人很不屑。

他们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无措,让他心底的自卑赤裸裸地展露出来,无处遁形。

他恍若回到了刚转学的那一天,上课时,老师用英文问他问题,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全班人像看笑话一般看着他,小声嘲笑他。

“听说他是从村里转过来的。”

“乡巴佬。”

“你看看他的铅笔,都那么短了,还在用。”

没有人知道那一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父亲去世后,他在镇上的中学寄宿,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

一个人的生活孤寂灰暗,他越来越害怕过节,因为每到除夕夜,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躲在逼仄的屋子里,听着外面的欢笑声和鞭炮声。

他以为他会永远是一个人,永远躲在黑暗里,可一个月前的暑假,镇长敲开了他家的门,告诉他,有人想要资助他,带他去大城市,去读最好的学校。

于是,他坐上了从没见过的豪华轿车,一路上,窗外的风景从破败的小楼变成了高楼大厦。

他来到了他做梦都没见过的大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关叔叔和阿姨很和蔼,只是他们很忙,匆匆见过一面后,贺灼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而这个妹妹……

他垂眼,将视线落在关星禾的身上。

她好像生来就发着光,从来都是温柔又漂亮的样子。

可贺灼知道,她的温声细语都是伪装。

他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刚来的那天,那是个艳阳天,他站在梧桐树下,看着远处的两个人。

关星禾坐在长椅上,及腰的长发被风拂起,膝上是一把崭新的小提琴。少年插兜站在一旁,嘴里不知道含着什么。

贺灼知道,那是关叔叔的妹妹的孩子,也就是关星禾的表哥。

少年自顾自地嘀咕道:“听说舅舅从乡下捡了个人?那个野小子浑身的穷酸气,看着就烦。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他,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半晌没得到回应,他侧过头,气恼地轻轻踢了踢关星禾:“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到底玩不玩?”一道急促又不耐烦的声音把贺灼从回忆里拉回来。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他紧张得掌心都出汗了。

到底该不该买?

贺灼喉结微动,正准备说话,一股轻浅的花香飘过来,手里的虚拟货币被抽走了。

“买,怎么不买?”女孩儿的声音脆生生的。

贺灼侧头望去,只看到女孩儿的发顶,她抽出几张不同颜色的纸币往桌上一扔,大声道:“你见过有钱不买地的吗?”

徐梧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道:“行吧行吧,下一个。”

游戏继续进行。

贺灼垂着眼,手里被塞进了一张游戏纸片和一些纸币。

他感觉耳尖拂过一抹温热,接着女孩儿刻意压低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我们轮流掷骰子,走到空地就可以买地,走到别人的地就要付钱,如果你再次走到自己的地,就……”

贺灼这才反应过来,女孩儿是在告诉他游戏规则。

他垂下眼帘,耳郭被热气轻拂着,像是被蝶翼轻轻地碰触着,痒痒的。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他还来不及深思,那股热气便骤然离开了。

贺灼侧眸,看见女孩儿对他眨了眨眼,她的瞳孔是浅茶色,看起来温柔极了。

——到你了。

贺灼见她用口型示意,顿时回过神来,轻轻地拾起骰子,往桌上一掷。

游戏的规则本就简单,关星禾和他说了一遍,他便懂了。游戏进行得十分顺利,加上他的手气好,不断地买地盖房子,没过多久就占据了优势。

徐梧就没这么顺利了。

他好几次走到贺灼的地,手上的钱越来越少,他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身为关星禾表哥关熠的好兄弟,他其实是认识贺灼的。

他们虽在同一个学校,却在不同班,平时顶多在走廊上碰个面。今天,关星禾邀请他们来玩大富翁,他就和关熠合计着好好整贺灼一番。

徐梧攥着手里的游戏纸片,感觉口袋里的手機振动了几下。

他悄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关熠发来的消息:“兄弟,我可能要晚点儿到,你拖一下时间。”

徐梧低骂一声,看着越来越惨烈的游戏现场,他恨不得现在就转身离开。

旁边的人推了他几下,连声催促:“到你了,到你了。”

他心烦意乱,随意地把骰子一扔。

四点!

刚好又走到贺灼的地,徐梧气得想掀桌子,他暴躁地数着自己寥寥无几的纸币,发现自己剩下的钱根本不足以支付这笔过路费。

他破产了,偏偏还是在这个乡巴佬面前。

坐在他正对面的贺灼微微垂着眼,下颚线条利落锋利,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子的边缘,他似乎并没有把徐梧放在眼里。

徐梧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偏偏旁边的人没注意到徐梧的脸色,幸灾乐祸地道:“哟,徐梧第一个出局了,哈哈哈……”

“好了好了,别说了。”看着处在暴怒边缘的徐梧,有人提议道,“要不就到这里结束吧,算算谁的钱多,谁就赢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最后的结果是,贺灼第一,关星禾第三,徐梧最后一名。

其他人收拾着桌子,只有徐梧低着头打字:“兄弟,你到了吗?”

关熠回复得很快:“没呢,你们再玩一局呗,拖一下时间。”

徐梧翻了个白眼。

再玩一局,看着那乡巴佬得意的样子,他怕自己会气得掀桌。

他飞快地打字:“游戏已经结束了。”

关熠回复:“你再拖一会儿,求你了,要不然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徐梧捧着手机,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抬眼。

花花绿绿的游戏纸片已经被收在了盒子里,其他人正准备离开,徐梧心里一急,连忙说:“要不,我们去吃冰激凌吧?”

“好啊好啊。”有人立马附和,“反正我也不太想回去。”

徐梧松了一口气,看向贺灼,不怀好意地道:“按规矩,赢了的人请客。”

这确实是他们平时玩游戏定下的不成文的规定,冰激凌也不值幾个钱。

关星禾抿了抿唇,看着一脸得意的徐梧,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一直保持沉默的贺灼微微颔首,低声说:“好。”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玩游戏,虽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总归还是顺利的。

微风带着青草味轻轻飘来,让人心情愉悦。

徐梧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小区,穿过马路,最后停在了离商场不远的一家装修精美的小店前。

关星禾拽过徐梧,压低声音问:“你要干吗?你平时不是都去便利店买冰激凌吗?”

“你怕什么?”徐梧说,“你爸又不是没给他钱,他请得起。”

想到贺灼刚来家里时,爸爸的确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关星禾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徐梧挑了挑眉,没理她,他双手插兜走到柜台前,对服务员道:“一个巧克力味的冰激凌球,一个香草味的冰激凌球。”

他回头,扫了贺灼一眼,然后问其他人:“你们吃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点了自己想要的口味的冰激凌球,关星禾皱着眉说:“我最近吃不了冰的。”

服务员点点头,道:“一共是三百六十块,请问是用现金还是刷卡?”

徐梧朝贺灼的方向努了努嘴:“问他。”

冰柜里整齐地码着各种口味的冰激凌桶,贺灼站在角落里,攥着口袋里的纸币,手心都湿润了。

他只带了五十块钱。

他本以为只是请他们吃普通的冰激凌,花不了多少钱。

对曾经的他来说,三百六十块是两个月的花销。

来到这里读书和生活已经花了关叔叔很大一笔钱,他哪里还能乱花钱?

他并没有用过关叔叔给他的那张卡,而是将它锁在了抽屉里,想着下次见面时还给对方。

贺灼看着冰柜里五颜六色的冰激凌桶,服务员拿着勺子在桶里轻轻地挖了一勺,留下一道漂亮的纹路。

就是这样一勺冰激凌,花掉的是以往的他一个多星期的伙食费。

他手心渗出的汗沾在纸币上,潮湿又黏腻。

徐梧不耐烦地问:“喂,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关星禾忍不住抬眼朝贺灼望去。天色阴沉下来,暖白色的灯光微微漾开,贺灼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腰板挺得笔直,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

他该不会是没带够钱吧?关星禾暗暗想。

服务员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微微躬身,有些生硬地道:“先生,如果您暂时无法付款,请往左边站一些,以免挡住后面的顾客。”

排在贺灼后面的顾客见他半晌没动,催促道:“你买不买啊?买不起就别挡道。”

贺灼微微垮下肩。

带着蔑视的话语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子,生生地将少年的心扎得鲜血直流。

由于顾客直白尖锐的话,店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了。

“谁说我们不买?”清脆的声音在贺灼的耳边响起,他指尖一颤。

一阵清浅的香气袭来,那声音更近了一些。

贺灼听到她问:“能用会员卡吗?”

服务员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能,当、当然能。”

这家店的会员卡只提供给一次性储值一万元以上的顾客,那个一脸蔑视的顾客闻言,气焰顿失,不再出声,怏怏地等着。

关星禾说:“我今天忘记带卡了,直接报电话号码,可以吧?我和我表哥经常来这里,你应该认识我吧?”

服务员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穿着烟粉色的连衣裙,肌白似雪,一双杏眼灵动明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是,是的。”他点点头,生怕得罪了这个大客户。

徐梧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关星禾行报出了关熠的电话号码。

几秒后,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关熠发来一长串问号。

徐梧恶狠狠地吃了一口冰激凌,回复关熠:“你妹刚用了你的会员卡,用那小子的名义请我们吃冰激凌呢。”

关熠立刻回复:“你再说一遍?”

徐梧放下了手机。

这次计划的执行情况远比想象中惨烈。

香草味冰激凌在他嘴里化开,醇厚又浓烈。

徐梧望着远处的少年,贺灼没有吃冰激凌,就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干净单薄的白衬衫勾勒出他消瘦的身材,他笔直地站着,宛若孤寒天里挺拔的白杨。

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关熠发来了消息:“他完了。”

徐梧低低一笑,心里有些期待,他想看看等会儿贺灼会是什么反应。

几人吃完冰激凌从店里出去时,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关星禾说:“前几天我在琴行订了松香,要去取一下,你们先回去吧。”

“好,那我们先走了。”

大家住得都很近,几步路就到家了,所以没在意这点小雨,结伴走进雨幕。

琴行就在冰激凌店附近,关星禾取了松香,天边响起了闷雷,不过几秒钟,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

她走出琴行,脚步微滞。

落雨纷纷,不远处,少年站在屋檐下,朦胧的雨雾中,那一抹干净的白尤其显眼。

关星禾有些讶异,快步走到他面前,问:“你还没走吗?”

“嗯。”贺灼低低地应了一声。

关星禾抬眼看了看天空,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她说:“就这几步路,我们跑着回去吧。”

关星禾迈开步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不染纤尘的麂皮靴子半露在雨幕下,转瞬间便沾上了水珠。

贺灼皱眉,伸手拦住了她:“等等。”

他垂下眼,那双黑黢黢的眼眸里不知藏了什么,又冷又沉。

几秒后,他沉声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關星禾看着他跑进商场,瞬间没了踪影。

冷风夹杂着雨水袭来,一丝凉意从她露出的小腿爬上来。

关星禾在心里数着日子,发现再过几天就到生理期了,要是淋了雨,她又会痛得厉害。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头,发现贺灼正大步朝她走来。

贺灼手上攥着一把崭新的伞,他利落地撕开包装袋,走到她身边后,“啪”的一下将伞撑开。

他垂下眼,道:“刚刚谢谢你。”

雨声掩盖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就连汽车的轰鸣都变得模糊。

关星禾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有些迷糊地“啊”了一声。

她的裙摆被风吹起,白皙的小腿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唇,将伞面往她那边移了一点,轻声道:“走吧。”

关星禾抬眼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又沉静的眉眼仿佛融进了冰凉的雨水。

他撑着伞靠过来时,又仿佛传过来一阵暖意。

关星禾眨了眨眼。

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嘈杂的雨声被那把暖黄色的伞隔绝在外。

贺灼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到家时,他的白衬衣几乎湿透了。

“谢谢你啊。”关星禾有些愧疚,“对不起,害你淋湿了。”

贺灼轻轻摇头,见关星禾的裙摆被打湿了一角,皮靴上也沾着雨珠,嘴唇都白了,他的心底涌上了一丝心疼。

他也不知道这种奇异的情绪从何而来。

他的防备与抵触在此刻仿佛笼上了一层浓浓的白雾,变得遥远又朦胧。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等她。

阿姨见他的衬衣湿了,连忙拿了张干毛巾给他。

关星禾对他说:“你先上去换一件衣服吧,然后再泡个澡。我去书房找一下那本书,等下给你送过去。”

贺灼垂下眼,沉默地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几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经过餐厅时,他停下脚步,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问:“有红糖姜茶吗?”

来这里一个多月了,贺灼和用人们几乎没有交流,用人们虽不至于怠慢他,却也算不上殷勤。

“有。”餐厅里的用人递给他一小包红糖姜茶粉,便继续做自己的事。

贺灼找了一个空杯子,将粉末倒进去,又倒入热水,搅拌均匀。他小心地端着红糖姜茶往房间走,突然看到什么,顿住脚步。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少年懒洋洋地靠着墙面,一只脚轻一下重一下地点着地。

是关熠。

见到他,关熠勾了勾嘴角,笑得不怀好意。

“回来了?”关熠双手插兜,一脸嘲讽,“才回来啊?”

这不是关熠第一次找贺灼的麻烦,在学校遇见时,他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嘲讽贺灼几句。

贺灼压下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越过他,推开房门。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怒火冲上了他的心头。

整个房间如同狂风过境,书本散落在地,书页上满是灰黑色的脚印,枕头沾上了污渍,就连被子上也凌乱不堪。

他最珍爱的那本书被扔在地上,有几页被人撕掉了。

贺灼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放下红糖姜茶,猛地转过头,那双沉冷的眸子里燃着熊熊烈火。

关熠并不看他,冷冷一笑,嘲弄地道:“大富翁好玩吗?”

他斜睨着贺灼,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冰激凌好吃吗?”

贺灼呼吸一滞,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

许久后,他深吸一口气,跨过散落一地的书本,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百元大钞,压抑着怒火道:“钱,还给你,但请你把我的房间恢复原状。”

“呵。”关熠背着手,冷冷一笑,“你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你还得起吗?第一次玩游戏的感觉怎么样?其实,你应该好好谢我,要不是我让他邀请你,你都没机会玩吧?”

贺灼的心跳停了一瞬。

浸满雨水的衬衣紧贴着他的身体,刺骨的寒意悄无声息地钻进他心底。

他想到了关星禾来邀请他时的样子,她微微仰着脸,眼中仿佛藏着浅浅的期待。

原来,她只是为了羞辱他,嘲弄他,耍他玩?

原来,她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把他带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卸下防备,一步步地走入他们设好的陷阱。

怒火吞噬了贺灼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挥过去,打碎关熠的笑脸。

可他明白,这是在关家,寄人篱下的他没有辩驳的资格。

“要不,”关熠走进去,从地上捡起一块黄铜色的怀表,将表链绕在手上,表盘顺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旋转起来,闲闲地说,“你把这个给我,就当是还钱了。”

“不行。”贺灼咬着牙,冷冷道。

这块怀表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他猛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强硬地夺过怀表,旋转的怀表被猛地一拉,“嗖”的一下飞向窗外。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关熠也没想到会这样,他的一只胳膊被贺灼铁一般的双臂钳住,动弹不得,只得吼道:“放开我,一块破表,至于吗?!”

贺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下一秒,门外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他猛地松开关熠,关熠脚下踉跄,退出了房间。

下一刻,关星禾的声音响起:“贺灼?”

走廊里没开灯,外边下着雨,光线昏暗,关星禾只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

她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基督山伯爵》下册走向贺灼的房间,正准备把书递给他,谁知少年看也不看她,狠狠地甩上房门。

巨大的关门声把关星禾吓了一跳,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不知所措。

几秒后,她犹豫着轻轻敲了敲门,试探着喊了一声:“贺灼?”

门里一片寂静。

关熠忍不住怒道:“他居然还敢甩脸色,以为自己是谁?”

“走开。”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怒火从房间里传出来,莫名其妙被吼的关星禾抿了抿唇。

什么情况?刚刚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转头看关熠:“你惹他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惹他了?走了走了,懒得理你。”

一扇房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贺灼又恢复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疲惫地蹲下身,缓缓捡起那本被撕烂的《基督山伯爵》上册,破旧的书页“哗”的一下散落开来。

他看着那杯红糖姜茶,莫名地想到关星禾温柔的茶色眼眸,她笑起来时颊边有浅浅的酒窝,显得甜美又温柔。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

贺灼猛地起身,将那杯温热的红糖姜茶倒进卫生间的洗手池,棕红色的液体晕开,形成一个漩涡。

他垂着眼,冷冷地看着红糖姜茶消失不见,杯壁上残存的热度传到他的指尖,他却觉得心里越来越凉。

他将手指收紧,手背上冒出青筋,指节渐渐发白。

“嘭”的一声,杯子被他摔在地面上。

他的背瞬间弯了下去,下一秒又重新绷直。

散落的书页,脏污的枕头,这一切仿佛都在嘲讽着他强撑着的自尊心,以及那一点卑微又可怜的对温情的渴望。

原来,他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笑料。

这场大雨一连下了几天。

国庆长假前一天,最后一节课是體育课,老师通知所有人去体育馆上室内课。

关星禾收拾着书包,一旁的时岁催促道:“星星,你快点儿。”

时岁是她最好的朋友,认识很久了。

两人准备直接背着书包去上课,这样,放学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关星禾似乎想到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黄铜色的怀表:“小岁,这个是你的吗?”

“不是。”

时岁好奇地按下怀表上的按钮,“啪”的一声,精致的表盖打开来。

“这表盘怎么碎了?”时岁问,“你在哪儿找到的这块表?”

“王妈在花园里捡到的。”关星禾小心翼翼地将怀表装进书包里,“估计是上次谁掉的吧,我明天去问问他们。”

两人挽着手走出教室,从长廊穿行而过。

海市外国语中学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两人穿过长廊后,前面就是高中部的教学楼。

“诶,那些人好像在看红榜。”时岁看着远处站成一圈的人,兴致盎然地道,“关熠就是高一的,我们去看看吧。”

关星禾还来不及拒绝,就被时岁拉了过去。

一片嘈杂中,她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嘀咕:“这个贺灼是谁啊,也太牛了吧?”

“他不是从初中部升上来的吧,以前没听说过。”

贺灼?他也在榜上?

冷风吹进走廊,阴沉的天空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昏暗的颜色,关星禾抬头看去,眼前鲜红的大字榜成了一片灰暗里唯一的亮色。

她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了贺灼的名字,因为那位置实在太过显眼——总分榜第一名,高一三班,贺灼。

“这个贺灼还是普通班的,太牛了吧!”

“是啊,这个总分榜上的人,除了他,都是重点班的。”

关星禾顺着榜单往下看,隔了好几个名字,才看到关熠的名字——总分榜第五名,高一一班,关熠。

下期预告:

关星禾往杯子里丢了两颗冰糖,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贺灼:“加点儿糖好喝一些。”

或许是生活太苦,他总是不习惯带着甜甜的东西。

他轻轻抿了一口,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关星禾把糖袋放回抽屉,抬眸望向他,忐忑地问:“你明天还来吗?”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奶香,关星禾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甜味。

贺灼的手指微颤,他没有抬头看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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