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
糖葫芦这种吃食,打根儿上说,是南方人发明的。您有空随便上网搜搜,差不多都能搜着这么个故事。说是南宋那会儿有个皇上叫宋光宗。宋光宗有个妃子,闹胃口上的毛病,不爱吃饭,御医给她开了个方子,糖水熬山里红,每天吃几个。
宋光宗的妃子见天儿跟蜂窝煤炉子上架着小锅熬山里红,觉得忒麻烦,索性把这方子给改良了一下。这么着,一来二去,最后就发明了糖葫芦。
现在一提糖葫芦,好多朋友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老北京。其实呢,老北京人开始流行吃糖葫芦,最早也就是晚清以后的事儿。一百多年以前,老北京人有这么句俏皮话儿,九龙斋的糖葫芦——装什么山药。这句话的大概意思就是说,你别装蒜了,甭装大个儿的啦。
九龙斋的糖葫芦——装什么山药,这句俏皮话儿,到底是怎么来的呢?九龙斋,您都知道,眼下是个挺有名儿的大买卖。一百多年以前,这买卖跟我们德云社,算街坊。
这事儿不是我瞎说啊。喜欢听相声的朋友都知道,我们德云社跟前门大栅栏西口那儿,有个场子。打从明朝开始,这地方就是有名儿的商业区,人多热闹的地方。一百多年以前,清朝道光年间,每天晚上太阳刚落山,天一擦黑,有这么一位二十来岁、三十出头的老爷们儿,就得跟我们德云社场子稍微再往东走走,离着同仁堂没多远的地方,搭个白布棚子。
白布棚子里头,支上煤球炉子,架上锅,炉子旁边摆着一个大玻璃柜。玻璃柜,里里外外,擦得锃明瓦亮,瞅着就那么干净。柜子分两层,上层摆着蘸得了的糖葫芦,下层呢,摆的是还没蘸的糖葫芦,半成品。玻璃柜顶上,放着块匾,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九龙斋。这个小摊,就是最早的九龙斋。
传统相声《叫卖图》,我和郭老师也说过一版,您各位差不多都听过。那里边讲的卖糖葫芦,都是糖葫芦蘸得了以后,搁在篮子里,再不就是插在草把子上,走街串巷地卖。吆喝起来悠悠扬扬,是这个味儿的:“哎,蜜来哎,冰糖葫芦来哟——葫芦儿。”
一百多年以前前门大栅栏练摊的九龙斋,是把蘸糖葫芦的锅架在大街上,现蘸现卖,然后现吃,吃新鲜的。北京的冰糖葫芦,山里红的,讲究用沙营的山里红。沙营这地方不在北京,离得可也不算远,指的是河北怀来,有个地方叫沙营村。怀来,直到今天,都是有名儿的水果产区。一串冰糖葫芦,七八个山里红,从上到下,个儿越来越小。嘎嘣脆的好冰糖,加上水,搁在锅里,熬得黏黏糊糊,咕嘟咕嘟,直冒泡。趁着这个热乎劲儿,拿起一串山里红来,伸到锅里,给它蘸匀实喽。
那位问了,我降低点儿成本,把冰糖改成白糖,成不成?
改成白糖,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白糖蘸的糖葫芦,一个是没有冰糖那么透亮,再一个就是糖葫芦上头的那层糖,最后吃到嘴里,也没那么脆生。所以说最传统的糖葫芦,必须是冰糖葫芦,改成白糖的话,那叫糖雪球,算另一样吃食。
蘸糖葫芦,锅旁边必须配套放一块小石板,玻璃板也成。石板上提前刷了油,为的是糖葫芦凉透了以后,容易往下拿。新蘸的糖葫芦,挂着糖浆,从锅里拿出来,蘸糖葫芦的手里攥着扦子,啪,往小石板上一摔。紧接着,还得趁着糖浆没凉透,把粘在石板上的糖葫芦,轻轻再往后拉那么一下。
为什么非得拉一下呢?开头咱们不是说了吗,每串糖葫芦,前头都有伸出去的那么一片糖。这片糖,靠的就是这么一拉。寒冬腊月,熬糖的锅,呼呼呼,往外直冒热气,离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焦糖味儿。
蘸糖葫芦的,拿起一串山里红伸到锅里,蘸一下,然后再啪地往石板上一摔,一拉。手上忙着,嘴里也不能闲着,必须得吆喝这么一句:“哎,冰糖葫芦,刚蘸的啊!”
我小时候吃糖葫芦,除了山里红的,最爱的就是山药的,最纠结的,也是山药的。为什么说,最纠结的也是山药的呢?山药,归根到底,吃的是个面乎劲儿。做成糖葫芦的山药,十根里边有八根都夹生,就两头最细的地方稍微有那么一丢丢面,剩下的差不多都是硬的、脆的。越往中间吃越生,也就越不好吃。
一百多年以前,像信远斋这些卖糖葫芦有名儿的铺子,压根儿就不卖山药糖葫芦。人家掌握不好那个技术,怕做出来夹生,不好吃,砸自己的牌子。唯独九龙斋,有秘方,整根山药糖葫芦,从头吃到尾,全是面的,所以那时候也就只有这家买卖字号敢卖山药糖葫芦。老北京从此留下一句俏皮话儿,九龙斋的糖葫芦——装什么山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