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胡建君
1.《春色烟霭》53—200cm,纸本设色,2020
2.《寒林小雪》53—200cm,纸本设色,2020
3.《素园》44—210cm,绢本设色,2020
4.《晚春》45—107cm,绢本设色,2020
我对郑文的最初印象,是那些干净无尘埃的白描般的山水画。人,也是简单平常,波澜不惊的样子。她说自己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过着最简单的生活。
郑文的理想是在太阳底下安安静静地读书,画画。很多年来,她都是这样做的。梭罗在《瓦尔登湖》中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王国的国王。”郑文只需要小小的领地,和寥寥几位知己,便成就了自己的王国。之前,由于老友钱保纲与自己住得近,几乎天天来,从早到晚地一起画画,探讨,梳理画法和山水史。有时画家邵仄炯也来,三个人一起切磋琢磨,如坐春风。米芾的《西园雅集图记》描绘了宋人雅集的闲适场景,“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正像他们三人那时的平淡日常。郑文做的那些细致的绘画笔记经过整理,发表于邵仄炯参与主持的《书与画》杂志。她顺便把那一时期的系列绘画作品也命名为《读画笔记》,为那些岁月静好的日子留下图文并茂的记录。
深研传统的郑文,终究会从重墨转向重笔,从“黑画”转向“白画”。山水线条的起伏变化与体势阴阳转换的契合所带来的独特美感,以及内心生发的恬淡之志,使她沉迷于遥接古人的格法与意趣之中。卡尔维诺说:“人到生命的某一时刻,他认识的人中逝者会多过生者。你会拒绝接受其他面孔和其他表情。你遇见的每张新面孔都会印着旧模子的痕迹。”郑文早就感受到这一点,她避开尘世喧嚣,自由游走在历史、当下与未来之间。在她的世界与她的作品中,所有的笔墨都指向传统与远方,那些沉默的古人,远比现实世界的人群更加生动鲜活。
“格古”和“构园”这两大主题一直贯穿于郑文整个山水画探索过程之中。山水之外,她更期望营造出一个超自然的宁静空间。
郑文在大学任教,多年教学生涯中,她发现山水画的传统师徒制教学容易造成学生们面目趋同。她希望大家的作品有“古质今情”,各有千秋,而格法即是“质”。她允许学生探索自己的方向,甚至接受学生从事当代艺术。所以她的学生毕业后都在不同领域各有成绩,都感谢老师当年的启发与包容。逢年过节,她也会把学生召集到家中包饺子,甚至一起分析文徵明等人的星座。她不是神秘主义者,更不八卦,只是觉得性格决定命运,人品与画品息息相关。
中古以降,特别到了陶渊明,在他的《形影神赠答诗》中,包涵一种“委运任化”、任真自然的生命哲学与内在修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中国士人风范由此肇始,可以从容坦然地直面生活中的种种际遇。邦有道则仕,可退亦可进。
2017年,郑文出任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行政职务对她来说是一种挑战,一种相对繁杂琐碎的消磨。但温和宽厚、条理分明而毫无私心的她,可以为高校美术教学带来逻辑清晰、有条不紊的思路和中正开阔的理念。其实留校之初,她就曾在校团委得到学生工作的历练。多年之前,她也和钱保纲等人一起,集合在高校和中小学的中国画教学力量,从传统文化、心理学等角度探析山水画的教学过程,并付诸理论与实践。
正如郭熙《林泉高致》所云,山水“可居可游”,成为中国士人寄托情怀的最好所在。在郑文2020年的山水作品中,纵浪山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从小对书法有着狂热喜好的她,对线条与结构始终痴迷,但她认为不一定要在物象表达中一一强调用笔与结构。
郑文重拾当年花鸟画时期的没骨画法,用当代没骨画法重构心中的大山水意象,更在意墨块的摆放是否符合山水画的龙脉。她保留妍雅的用色,山水块面之间交叠映照,似乎带着清凉的雪意与蒸腾的雾气,正如汤垕《画鉴》所云“凡烟云变灭……莫不曲尽其妙”,又如“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
画中的树木,依旧保持骨法用笔与精致的细节,与山川相映成辉。她说树与人最是神情亲近,是山水的表皮与衣服。正如王维所云:“云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她试图突破传统山水图式和语言符号的构成,呼唤山水画的千年记忆与当代对话。
白居易在《三谣·素屏谣》里写道:“素屏素屏,孰为乎不文不饰,不丹不青……欲尔保真而全白。”他喜欢素屏犹如画面的留白,别有真气流衍之妙。在文徵明的《高人名园图》或唐寅的《茅屋蒲团图》等作品中,常可见洁白的素屏,映见山川风物,展示天开图画即江山。在郑文山水画的屋舍之中,也多见素屏,正是她工作与生活场景的写照。干净简单的日常,犹如阔大的素屏,折射内心,照见天地,无一物处无尽藏也。郑文意图梳理完整的山水脉络,构建宏阔而开放的宇宙观,描绘心中的一片江南,映照传统与未来。这是她理想的内心图景,也是她写给时代的山水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