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书（组诗）

□文／白连春

苌 弘

放逐蜀，恨回天无力剖腹自尽

被车裂而死；被剖腹掏肠而死

你的死至少三种说法

后两种死法，都是周敬王派人所为

死时你近九十岁

你的忠，你的冤，你的死

引起蜀地吏民同情

他们把你的血用玉匣盛起，埋葬立碑纪念

三年掘土迁葬，打开玉匣

你的血成碧玉

为什么忠诚不被信任

更多人死了无论多少年，血都成不了

玉。是不是血放入玉中才能成玉

为什么有的人死了

尸体放入金棺也没变金子

我信你的死不是传说，你的血成玉更不是

我，蜀人，当年那双

把你的血收藏玉匣的手属于我前世的

我的眼因此噙不住泪心因此如风中花

屈 原

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五千年了

你一直在上下而求索

土器时代石器时代铁器时代青铜时代

你不用再苦苦问

为什么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天一直蓝地一直转，人一直天地间

像草根下的蚂蚁

本来千锤万凿千淘万洗光芒闪烁的

汉字，突然遍地尘埃

那么多的王亡了那么多的国灭了

只有你活着日夜住在我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我心如你心，九死不悔

也不能变心从俗，故将愁苦而终穷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一切肉体享乐都是他们的

唯灵魂的痛你坚守

现在，不少人抹黑你企图证明你不存在

李 冰

修筑都江堰水利工程。小镇

都江堰渐渐为繁华都市

成了四川省最不能忽略的风景

到什邡洛水镇，继续修筑水利工程

不幸病逝

葬在洛水镇旁边的章山上

人们被称为川主，为纪念你和你儿子

建了大王庙和二王庙

成都平原能在后来称天府之国

你埋下的骨头奠定了坚实基础

都江堰和什邡洛水镇我都去过

你的陵园我更去过

我的心事早在两千多年前就留在洛水镇

你修筑水利工程最底层的那块青石下

工程你虽未完成，你儿子完成了

我想定居下来

不在都江堰那座城里，只在你坟墓

旁边的山水中

多少年了，这些山水是我的家园

刘 向

义士不欺心，仁人不害生

水浊则鱼困，令苛则民乱

治国之道，爱民而已

子用私道者家必乱，臣用私道者国必危

无财之谓贫，学而不能行之谓病

财不如义高，势不如德尊

祸与福相贯，生与死为邻

麋鹿成群，虎豹避之；飞鸟成列，鹰鹫不击

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

至其衰也，驽马先之

骐骥虽疾，不遇伯乐，不致千里马

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

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

老而好学，如秉烛之明

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

其香，则与之化矣

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

其臭，亦与之化矣

心如大地者明，行如绳墨者彰

蔡 邕

吴地，见有人把一块桐木当柴烧

忙说别烧了，这可是做琴的好材料

买下烧焦的桐木，做成焦尾

练余心兮浸太清，涤秽浊兮存正灵

和液畅兮神气宁，情志泊兮心亭亭

嗜欲息兮无由生，踔宇宙而遗俗兮

眇翩翩而独征

肮脏的世界，如何做一个干净的人

金生沙砾，珠出蚌泥

叹兹窈窕，生于卑微

你赞美的人，今天仍卑微

弹劾宦官，被流放朔方，赦后不敢归乡里

亡命于今江浙一带十二年

董卓强迫你出仕。董卓被诛，你也被捕

被杀死狱中

群臣和士人无不为你哭泣

人间战乱。一代大师就这样不在了

斗转星移，你成为我的人生象征

静心，我就能听到你，也能再见到你

房玄龄

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

思危所以求安，虑退所以能进

当官者能洁身修己，然后在公之节乃全

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掷地，当作金石声

奢侈之费，甚于天灾

行行若萦春蚓

字字如绾秋蛇

这些话是你说的。《晋书》，二十四史之一

作者二十一人，身为当时宰相的你

是其中最主要撰稿者

务农重本，国之大纲

并官省事，静事意役

上下用心，唯农是务

此刻，夜很黑，长江

无风无雨，我家的门窗都开着

你说出的每一枚汉字都沸腾一座海洋

我胸膛你的脚走过的每一步都在燃烧

夜黑了上下五千年，童年的灯，亮着

钱 起

阳和不散穷途恨，霄汉常悬捧日心

献赋十年犹未遇，羞将白发对华簪

出自《赠阙下裴舍人》，空怀

捧日心，没有知音，只有无边孤寂

独游屡忘归，况此隐沦处

擢发清泠泉，月明不能去

更怜垂纶叟，静若沙上鹭

一论白云心，千里沧州趣

芦中野火尽，浦口秋山曙

叹息分枝禽，何时更相遇

《蓝田溪与渔者宿》，你和渔者同宿

梦想一生都这样

你最著名的诗是《省试湘灵鼓瑟》

你参加进士考试写的，传诵一时

你是书法家怀素之叔，他在《自叙帖》中引

你一诗

远锡无前侣，孤云寄太虚

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你又狂又醉，捧日心白云心

愿和渔者同宿，农夫同生死，低到草根

裴 度

《溪居》：清溪、茅檐、古木、水禽

纵然万丈红尘滚滚，怎么脏得到你

门径俯清溪，茅檐古木齐

红尘飘不到，时有水禽啼

《傍水闲行》：不穿朝衣，只要有水

三朝宰相，你就轻，感觉像飞

闲余何处觉身轻？暂脱朝衣傍水行

鸥鸟亦知人意静，故来相近不相惊

《夏日对雨》：何时？你非香满四邻的荷

登楼逃盛夏，万象正埃尘

对面雷嗔树，当街雨趁人

檐疏蛛网重，地湿燕泥新

吟罢清风起，荷香满四邻

胸襟坦荡，除了像荷，还像兰和雪

生命远离平庸，比玉和金珍贵

你还有句：谟猷本一心……祗事见冲襟

相庭方积玉，王度已如金

幽兰与白雪，何处寄庸音

心干净世界干净，肉腐烂人间腐烂

施肩吾

杭州第一位状元，澎湖第一位民间

开拓者。《幼女词》《望夫词》《诮山中叟》

幼女才六岁，未知巧与拙

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

手爇寒灯向影频，回文机上暗生尘

自家夫婿无消息，却恨桥头卖卜人

老人今年八十几，口中零落残牙齿

天阴伛偻带嗽行，犹向岩前种松子

三个人：孩子，妇女，老人

哪个不在我身边？哪个不是我亲人

豁开青冥颠，泻出万丈泉

如裁一条素，白日悬秋天

《瀑布》气概和李白有一比

不知在何处

大陆？台湾？还是你的灵魂

和你一样，我也热爱瀑布，看过不少

从未给瀑布写过诗。瀑布太干净我太肮脏

怎样才能把你的瀑布

搬进我的身体？夜夜睡前好好洗一洗

秦韬玉

到底，未成为贪官，轻轻抽身走了

穷就穷些吧，至少还是人

你和我一样，没有穷凶极恶，更没有

凭着手中的权力整人害人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诗中贫女，为活得好些，不得不

谄附宦官。太委屈自己，太思念家乡

你产生归隐之心

凉风吹雨滴寒更，乡思欺人拨不平

长有归心悬马首，可堪无寐枕蛩声

岚收楚岫和空碧，秋染湘江到底清

早晚身闲着蓑去，橘香深处钓船横

没人清楚你去了哪里

日子过得好不好？我只看到

你一身闲，著蓑去，留一路橘香

乡愁胸膛里，钓船小溪上，世界烈焰中

李 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一个丈夫守边的女人

有无限恨也没办法，只能倚阑干

战争从来残酷机器，谁发动

一旦发动，别说普通女人无办法

皇帝也停不下，你最多就是写了这首词

借这女人之口，说自己的恨

悲秋，念远，失眠，无奈

汉字永恒的密码，人因为每次写下的汉字

不同，而过了一生又一生

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

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

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

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你，我永恒的昨夜，我，并非你的病

活着，幸福比痛苦多，比忧愁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