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莉
读王彬彬散文会遇到两副截然的面孔。一副是瞪着眼睛似乎准备干仗的“骂人”气派,一副是把学术的冷板凳搬进历史现场坐着哀叹往事。也正是这两副可感的面孔,形成了王彬彬式文章的两个阐释路径。前者直指当代文学文化中的人物或事件,直面社会现场或现象;笔墨较为切实、锋利,有时甚至刻薄;情绪节奏相对激烈,血液中的“狼奶”饱和度高,颇有为当代知识分子刮骨疗伤的态势。但他没有像沈雁冰那样,取一个类似“郎损”的笔名遮遮掩掩做些批判文章,而是不惮于把自己制成一把利器,也不惮于背负“骂名”。后者探讨的基本是非文学问题,关注中国近现代史、中国共产党历史、国民党历史等,史料性极强;笔墨介于学术与文学之间,重视推理、证明、剖析,注重引文注释且强调原典,行文常常从细节处落笔并“将事件糅进思想,将历史哲学融入历史本身”①,在类似长焦距的历史透视中,厘清显性层面背后的隐相;情绪节奏相对慢沉,能清楚感受到作家体内“狼奶”的消释或净化。这些文章,很像他阐释“再解读”时的自道:有可信的材料、严密的逻辑;可以做翻案文章,但不一定非做翻案文章不可;可以是对既有评价的颠覆,也可以是对既有评价的补充;未必是完全改变了对某个问题的看法,也可以是对既有看法的丰富和深化。
在作家们纷纷驻校当教授、教授们当作家的文化圈,风格多样不能算是件奇事。职业身份杂糅化、文体跨界常态化后生成的文字,我们都可以笼统地表述为“鲜明的艺术风格”。但风格类型的变化与作家精神的深层嬗变有关,王彬彬在文本内容上也的确进行了重新选择,且以《钟山》杂志开设专栏为转捩点:开设专栏前,文风凌厉,批判气质凸显;开设专栏后,文风渐趋内敛节制,平和之气越发浓郁,知性和学术精神弥漫。某种程度上,《钟山》杂志开设专栏,是王彬彬散文风格转变的助推器与写作实践转变的重要场域。
一
在《费城的钟声》自序中,王彬彬交代过与《钟山》杂志的渊源:“大约是2001 年秋冬时节,现在的主编贾梦玮先生,其时应该还是‘小编’,在一次饭局上,‘命’我在《钟山》开一专栏,我欣然同意。又约定以‘文坛旧事’为专栏名。于是,应该是从2002年第1期开始,‘文坛旧事’就开张了。”②
这就是说,王彬彬在《钟山》开设专栏是文人与编辑间的一次“后饮酌”,以“文坛旧事”为发端,辗转于文学、文人、政界与历史间,形成了沈昌文先生说的“融以学术以外的种种感受,表以学术文章以外”的“后学术”③系列。但他大概未曾料到,这次“开张”会断断续续走了二十年,从“文坛旧事”一路到“栏杆暗拍”“钟山记忆”“非虚构文本”“栏杆拍遍”。他是迄今为止,在《钟山》杂志开设专栏最持久、发表作品篇数最多的作者,他的这些文章也是学界争议极少、认可度极高的文章。孟繁华直言过:“王彬彬的文章我更喜欢的是他在《钟山》杂志开设的专栏——‘栏杆拍遍’,这是王彬彬式的文章。”④
把《钟山》专栏看成是王彬彬散文风格的转折点,不是说王彬彬思想的转变以《钟山》为肇始。一种思想的转变与其出现的背景有关,一种体裁风格的转变也有其关联的复杂背景。在《钟山》之前,批评家王彬彬已经很有些名气,也很有些文坛是非。这些“是非”,虽不至于撼动这个以精神探索为命定的人,但沉默的苦闷多少是有的。事实上,那时王彬彬已经在清算自己的思想,驱动的原因大概有三。一是“狼奶”说。王彬彬先后写过《吐不尽的狼奶》 《用一生的时间吐尽狼奶》等文章,反思血液里流淌着专制主义的狼奶。在2013 年1 月23 日《鲁迅内外》自序中,王彬彬提到1997 年差不多同一时期的两件事。第一件,他应上海教育出版社“二十世纪文化名人与上海”丛书之约写鲁迅,1997 年春节后动笔,四月完稿,书名为《鲁迅:晚年情怀》。王彬彬用“现在每想到这本书,我都有悔意袭上心头”“这是足以令我终生羞愧的”的话语,来表达他对第四章《脊梁与篾片》中“全盘否定、粗鲁批判”胡适为代表的现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悔意。他把这个“粗暴批判”主要归咎于“从小喝的是狼奶”。第二件,他在《天涯》杂志1997 年第2 期(4 月15 日)发表《读书札记:关于自由主义》,“以东征西引的方式,对自己其实并不了然的自由主义进行了一番批判”,引来了徐友渔先生的驳斥,也因此文,王彬彬被视为新左派人物。“此事长期令我心中不怿。”他把写这篇文章的动因也归于“先前喝下的狼奶”。2003 年,他直接以《吐不尽的狼奶》为书名出版了“最近两三年间的‘新作’”。他说:“我们往往一生下来,血液里就流淌着专制主义的狼奶。这使得我们即便在意识层面对专制切齿痛恨,在潜意识里也仍然有专制的因子在活跃。坦率地说,我就不时从自己的某种闪念、某些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嗅到一股狼奶味,并让我沮丧地意识到,我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吐尽体内的狼奶。——收在这本小书的不少文章,某种意义上,见证着我清算自己的过程。”⑤
二是所谓“骂人”。王彬彬写过一些被称为“骂人”的文章,他自己更愿意用“论辩”表达那些反驳、批判的文字。在《鲁迅晚年情怀》中,他为鲁迅所谓的“骂人”反复辩解过:“在鲁迅著作中,有大量的文字,不同程度地带有论争性,这被一些人含含糊糊地统称为‘骂人’……有人因此对鲁迅颇有微词或腹谤。还有些人,虽然承认鲁迅文章的不可替代的价值,虽然也觉得在那些论战中,鲁迅的基本观点是正确的,但也认为鲁迅大可不必采取那种姿势,而应该平心静气地进行‘学术讨论’……鲁迅是非常注重论战中的态度的,恶棍耍赖、泼妇骂街式的文风,深为他所厌恶。他认为一个以文字而战斗者,首先自身不能在文风上显出人格的卑污来,那样,丑化的只是自己,于对手却并无损害。”⑥
一定程度上,可以把这些为鲁迅“骂人”的辩解看作是王彬彬的自我申辩,就像他引用鲁迅《不是信》中的话,“我有时泛论一般现状,而无意中触着了别人的伤疤”。这些“无意中触着了别人的伤疤”的激烈观念与措辞在王彬彬的文章中必然是有的,也时常遭到更为激烈的分辩与驳诘,当然还有些类似无物之阵的存在。我在想,鲁迅有过为防备背后射来的子弹而只得“横站”的时期,王彬彬未必真有。但鲁迅“横站”时期的酸楚与悲愤,他大抵会有。那次饭局王彬彬“欣然同意”的“文坛旧事”专栏写作,大概也与这种情绪的叠加程度有关。
三是“时间到了”。我说的“时间”,首先与写作及精神的“厌倦”期有关。王彬彬在《大道与歧途》自序中传递过一个信息:“我的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从研究生时期开始,就写些评说当下文学和文化现象的文章。这样写了十多年,终于有些感到厌倦,于是便把目光投向往昔文坛,写一些谈论往昔文坛人、文坛事的文章。但写着写着,不知不觉间就跑出了文坛,写起了与文坛、文人无关的文章。”⑦
王彬彬把“终于有些感到厌倦”归因于原先的写作题材。若是推算一下时间,王彬彬1986 年到复旦大学读研究生,“写了十多年”,时间差不多1997 年左右,恰巧是他在自我清算“狼奶”的阶段。因此,他说的“厌倦”,固然有题材方面的,也应该有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其次与王彬彬的年龄(阅历)相关。2001 年,王彬彬虚岁四十。所谓四十不惑,人生相对通透了,原先的价值体系更为成熟了,必然会投射于文字的书写。实际上,他后来清算1990 年代的自己,用词极为尖刻:“……那年我35 岁,思想上比今天更为幼稚,学识上比今天更为浅薄,评骘历史、月旦人物,比今天更没有分寸,所以,这本35 岁时写的书中,乖舛、荒谬之处,是并非个别的。……这充分显示了我那时的浅陋、糊涂。”⑧
我把王彬彬的自我清算看成是王彬彬对1990 年代自我的清算,这种清算,多少带着彷徨的影子。清算之后往哪里走呢?与《钟山》“小编”的那次小酌,有了明晰的舒缓出口。
《钟山》杂志之于王彬彬的意义,首先促使其写作话题相对集中,并有了稳定发表巨量言说的高品质文学阵地。在《钟山》专栏前,王彬彬基本是“散打选手”。除了在纯文学评论杂志发表论文,其他文章散见于十余种不同类型的杂志,层次参差不齐,话题设置也较驳杂。王彬彬这类“述往事,思来者”的“后学术”文章,最初数千字,后来常为三万字左右,非一般杂志的体量。他在《〈钟山〉创刊三十年感言》中自谦过:“我的那些往往是既臭且长的文章,总能在《钟山》上占据宝贵的版面。怎能不由衷地感激呢?”
其次是《钟山》杂志的文化品质。王彬彬对《钟山》杂志的真情,不是单纯感念于一份杂志对他文章的气量,更是建立在杂志的文化禀性、杂志编辑们的精神气脉与他“以精神探索为命定生命境界”的切合度上。《钟山》主编贾梦玮在与《人民日报》文学对话中,传递过《钟山》杂志的几个重要信息:一本好的文学杂志,必须兼备“包容”和“敏锐”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品格;《钟山》更强调文学与社会现实的张力,追求文学的怀疑与批判精神;《钟山》倡导和坚持的是知识分子立场的写作;为了“人”,《钟山》守望着文学,努力以文学的方式进行着历史抒写……⑨而文学与现实、怀疑与批判、知识分子立场、“人”的本位,都是王彬彬为人与为文的精神底脉。贾梦玮在《我的朋友王彬彬》中也内敛地表达了他与王彬彬的精神共鸣:“我不能说我与他思想完全一致, 也不敢说我是他的知己, 但他对人物和事件的褒贬和情感倾向每每让我心生波澜, 因此心里一下子和王彬彬又近了许多……”⑩
再次是《钟山》主编的散文理念。当下文坛,文学的热闹更多发生在小说界,文学的革命更多以小说界革命为动力源,越来越多的两栖或多栖作家也以小说作为话语权柄。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还是寂寞的。贾梦玮说,散文界的革命不与流派相关,与作者生命状态、与材料之间、精神高度、价值变化有关;散文困境不是技巧,是道德高度的修炼。⑪正是因为这种散文理念,在2001年的秋冬时节,他开启了一个杂志与一个教授的“后学术”散文时代。
读者反响也是王彬彬持续“后学术”写作的因素。王彬彬说过,原先他是把《钟山》这些文章当作“余事”做的,但在《钟山》发表后,颇有些反响,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给了他热情的鼓励,这让他在写这类文章时渐渐正襟危坐起来。这份“理想读者”的厚遇及厚爱,鼓励和鞭策,对王彬彬也起到支撑作用。
二
从文体的角度,王彬彬批评式文章与舶来的essay观念吻合度高。按照西方研究者表述,essay 是一种不确定(indeterminacy)的文体,它处在纯文学与哲学、科学之间的边缘位置,是一种具有无限可能性的边缘文学或潜在文学(literature in potential)。⑫宇文所安在《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前言”中,也阐述了他的理解:“英语的essay 则可以把文学、文学批评以及学术研究,几种被分开了的范畴,重新融合为一体……essay 的本义,是‘努力’或‘尝试’。每一篇essay 都是一次尝试,把那些被历史分隔了的领域重新融为一体。这一简单而也许不可能达到的理想值得我们记在心里,因为文学创作、学术与思想,是可以也是应该结合在一起的。”⑬王彬彬式文章,应该是包含了这种“努力”或“尝试”的。他的图书“上架建议”往往贴着各种标签,如散文集、文化·随笔、历史类、人物传记、文学/批评、人文社科/随笔、文学、文学研究等。这些芜杂状态,一定程度上,标志着王彬彬的文字不是可以轻易归类的存在。造成不可轻易归类的主要原因,是王彬彬式文章含括了“文学、文学批评以及学术研究”“文学创作、学术与思想”融为一体的“大文学”理念。
具体来说,王彬彬的批评式文章主要与一些“现象级”事件相关联。比如“二王之争”。1994 年11 月15 日,王彬彬在《文艺争鸣》第6 期发表《过于聪明的中国作家》一文,直指中国当代一些作家、文人过于聪明的形而下立身处世态,重点例举王蒙在1993 年第1 期《读书》上发表的《躲避崇高》,认为王蒙激赏王朔式高智商、王朔式油滑调侃建立在他们“共有”的基础上,批判这类极为出色的“滑头哲学”忽略了作为人的自由意志和精神品格,也阻碍了形而上的人文精神的重建与高扬。王蒙旋即在1995 年1 月15 日《上海文学》发表《沪上思絮录》、1 月17 日《新民晚报》发表《黑马与黑驹》连续反击,斥其为“黑驹”,将其文风概括为“红卫兵”文风或“大字报”文风。同年3 月15 日,王彬彬在《文艺争鸣》又发表《再谈过于聪明的中国作家及其他》作为回应。此后,“二王”之争如火如荼,众多作家、批评家、学者都参与其间,演化为20 世纪90 年代“人文精神大讨论”的重大文化事件之一。比如“文坛三户”事件。2002 年1 月,王彬彬出版《文坛三户》,把金庸、王朔、余秋雨“合并”为“同类项”进行“批评的批评”,认为这三人最本质的相通之处,都属于“帮”字号文学——“帮忙”或“帮闲”,麻痹人们对现实的感觉,消解人们改造现实的冲动等。图书出版后,网络和报刊都有大反响。2007 年4 月25 日,《视野》杂志刊发舒可文、王朔文章《我是毛泽东教育出来的》,有一段话直指王彬彬:“王彬彬为了城市户口和就业,博士生毕业又去拉关系,混进南京军区,这是对人民军队的玷污,我觉得非常卑鄙。”王彬彬在2007 年12 月18日的《南方周末》发表了《对王朔的一点回应》,展陈事实且直言王朔是流氓……此后,还有著名的“汪晖抄袭事件”。2010 年3 月10 日,王彬彬发表《汪晖〈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的学风问题》一文,引发国内外巨大争议。王彬彬在2013 年1 月23 日凌晨写过那时的感受:“我成了万箭齐来的箭垛。我仿佛听到全国人民都在唱:‘大刀向王彬彬的头上砍去!杀!’”2014 年5月,王彬彬出版《有事生非》⑭,收录与“汪晖事件”关联的系列文章。此外,他针对一些人认为残雪、余华的小说就是鲁迅期盼的“真的恶声”的观点,写下《残雪、余华:真的恶声?》,反驳并强调鲁迅所希望出现的东西未必就是残雪、余华写出的东西;针对王晓明《鲁迅:现代中国最苦痛的灵魂》和《鲁迅:双驾马车的倾覆》两篇长文,写下《鲁迅研究的价值标准问题》,谈论应该如何评价鲁迅;他回击或批判过刘心武、孟悦、王晓明、戴锦华、黄子平、蓝棣之等人的观点,写过一些关于文学奖、语文教育、权威批评的批评等批判杂论。他像极了鲁迅的“我也一个都不宽恕”,用汪洋恣肆的批判性文字,在中国文坛上呼啸生风。
为文构章,终究是往生命里走的状态。选择什么样的文体,用文体表达什么样的内容,基本代表了作者的价值趋向。朱竞称王彬彬的批判姿态为“新五四派”,认为这一类型知识分子精神上最突出的特点是关注人本身,或者说,关注现实本身。在他们看来,知识分子天生就是批判的现实主义者。⑮我将王彬彬这些充溢着批判性、思想性、现实性、个人化的文字称为批评散文,对自我意义的诉求、对政治的理性态度、对公共写作的坚持合成了他的人格操守,暴露或是批判现状构成了他的实践活动。
王彬彬的确“骂”过很多人,但文本内外,自始至终只是独立人格知识分子王彬彬与依附人格知识分子们的战斗。这两类人格现象,许纪霖在《知识分子是否已经死亡》中解释过:“一类为独立人格,包括‘特立独行’和‘外圆内方’两层面;一类为依附人格,包括‘帮忙奴才’‘帮闲文人’和‘游世之魂’。”⑯王彬彬显然是非常典型的独立人格中“特立独行”式,他是鲁迅很早就提出的不安于现状的知识分子,或者萨义德说的以批判精神定义的公共知识分子。他批判过于聪明的中国作家、“文坛三户”,或是后来的“汪晖抄袭”事件等,其实是在思考文学与道德的问题、文学中两种价值的问题,他批评“帮”字类知识分子,拷问知识分子的“意义危机”和“自我的失落”,试图用修正知识分子精神的方式修正一个时代的风气。他评论现象、臧否人物虽然激烈凶猛,但不关涉“私仇”,他批判王蒙,但王蒙因小说《坚硬的稀粥》被构陷时,他也为此愤怒,他说:“我推崇过张炜的《古船》,而对其《九月寓言》表示过不满;我肯定过张承志近年的散文,也对其《金牧场》发表过异议……我赞赏过余华前期的小说而对近期的《活着》一类作品表示了厌恶;我佩服王晓明对张贤亮、高晓声等作家的评析,又对他的鲁迅研究发表过不同意见……”⑰
什么才是真正的“批评”?王彬彬说,真正意义上的批评,源于批评者个人的真诚的信念、文化良知,以及发自内心对历史、文化、民族、人类的使命感责任感。无疑,王彬彬的批评散文是知识分子精神写作的重要形式。他始终未曾站在某类人或某类现象之边,而是坚守着知识分子精神与人格操守。王彬彬当然也有赞誉之词,他把学者王德威称为最善良的虚怀若谷谦谦君子,称赞严家炎客观公正的人格风范,究其根底还是对于人格力量的赞誉。我们可以把王彬彬的这种精神气质视为知识分子精神的典范。
三
王彬彬的“后学术”文章主要是些“述往事,思来者”的非文学文章,也是他“融以学术以外的种种感受,表以学术文章以外的适当形式”。钱理群在王彬彬《往事何堪哀》的封底写道:“这是对‘往事’——人们熟知的历史人物、事件的重新审视,在看似无疑处生疑,在人们浅尝即止之处有深入的,甚至是出人意料的开掘……我更关注的是作者的思维方式与自我角色的认定:跳出了非此即彼、绝对肯定与否定的判断模式,也拒绝充当历史的审判者,而老老实实地做历史的叙述者,揭开被遮蔽的历史的复杂性与丰富性;同时也保持作者固有的思想锋芒,只因为内敛于娓娓叙述中,而更显丰厚,而且浸润着悲悯情怀,是为‘哀往事’。”这些概括,基本点出了王彬彬式“往事体”的散文风格,这是区别于以往绝对判断与批评模式的新体式。
如果从价值趋向上看,王彬彬的“往事体”首先不是思垂空文以自见,而像朱正评述钟叔河的那样,“是想弄清楚中国历史和现状中的一些问题。今天的中国是从历史的中国发展而来的,我们这个伟大的、优秀的民族为什么背上了这么沉重的历史包袱?……”⑱也是基于这种价值预设,他在遴选历史人物和事件时,不只是作为叙述对象的需要,更是他个人价值与精神的外化,由此书写需要领会的而非理论制造的意义。
以《钟山》专栏为例,他写历史人物基本是在重估人物以及与人物相关的历史事件,写历史事件基本是在重估历史事件以及与事件相关的历史人物或因袭观念。这不是说历史是一种虚无,只是说已被书写的历史可能不是真相,需要大量的文献梳理,做出更符合历史逻辑与历史真相的再判断。大致归纳,王彬彬聚焦的历史人物有邓拓、朱自清、丁玲、闻一多、郭沫若、陈独秀、瞿秋白、鲁迅、胡适、胡风、韦君宜、吴晗、沈定一、瞿景白、柳亚子、毛泽东、徐树铮、茅盾、章太炎、雷震、徐锡麟、汤恩伯、陈宝箴、陈寅恪、蒋介石、陈立夫、顾颉刚等,其中,陈独秀、瞿秋白、胡适、鲁迅是他情感倾泻的最浓处;涉及的历史事件有戊戌变法、“五四”新文化运动、文学革命、浙江一师风潮、战争、西安事变、“大跃进”、“批胡”运动等。王彬彬反复表示过,“随笔”是“散文”一种,“随笔对历史的反思,往往表达的又是作者在现实中的感受”。⑲毫无疑问,他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
知识分子精神是王彬彬一直关注的问题。他折进历史,将各种形态的知识分子拉进当下视野,还原或重塑历史事件中知识分子的人格形象。具体来说,王彬彬着重写过几个问题。一是“革命”问题,涉及陈独秀等知识分子革命、徐锡麟式的“从我革命”、顾顺章式的流氓无产者革命。他在《1919 年3 月26 日夜》中叙述陈独秀为何离开北京大学以及晚年在反省政治道路、社会问题后写下“最后的政治意见”⑳,书写由“左倾”重新回到“五四”民主科学的自反型知识分子革命形象;在《留在沪宁线上的鼾声——谨以此文纪念陈独秀辞世60 周年》中写陈独秀被“押赴刑场”途中的鼾声,塑造胸怀坦荡的“大英雄”“真豪杰”㉑形象。在瞿秋白系列文章中,他一方面将瞿秋白、陈独秀与顾顺章、向忠发对比,写知识分子出身的陈独秀和瞿秋白即便被捕前原先的理想已动摇乃至轰毁,但在价值天平上他们绝不出卖作为一个人、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格和灵魂,批判顾顺章和向忠发作为“流氓无产者”毫无政治信念和人格操守、被捕即叛变的行径。王彬彬写道:“本质上是流氓的顾顺章,如果没有被捕而且在1949 年后成为元勋、成为功臣,掌大权、居高位,他会有怎样的表现呢?”㉒这是启蒙知识分子对流氓无产者革命本质的忧思;另一方面他着重剖析再塑“革命知识分子”对“革命”的反思与批判精神乃至近乎严苛的自我清算实践,这种自毁式“动摇”恰恰是基于一个知识分子革命者对当初所认定的价值原则和社会理想的真诚与坚守,他们只向真理和历史的事实屈服,某种程度上,还原了知识分子与革命政治的真实关系。
王彬彬对徐锡麟的情绪比较复杂。在《徐锡麟刺杀恩铭的公私问题》中,他写被政治革命裹挟的“公舍私恩殉公义”的徐锡麟,并三次慨叹“徐锡麟真是条‘汉子’,是‘汉子’中的‘汉子’”,同时对徐锡麟利用私情和完全不顾私恩“一言难尽”,但又说:“一个欲成‘大事’的‘革命者’,往往必须具备这种素质。”㉓由此联想到鲁迅终于没有走上实际革命的道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具备徐锡麟那种革命素质,绝对干不出挟持一群学生“从我革命”这样的事。王彬彬刻意交代鲁迅当不了实际的革命家的原因,其实与鲁迅的精神特征有关,究其根底,与鲁迅的“人”的意识有关,是人文知识分子面对历史沉重时的“人”的悲切。
二是忏悔问题。忏悔与否,是王彬彬评价知识分子的重要标杆。他在《毛泽东对丁玲命运和人格的影响》中追问丁玲晚年既不反思也不忏悔的行状,以韦君宜晚年《露沙的路》 《思痛录》的反思忏悔、巴金晚年《随想录》的偿还“心债”作比对,分析丁玲重返的并非文坛而是“政坛”的精神立场和文化姿态,对丁玲良知的缺席浸透着悲悯的叹息;在《沫若之吻及其他》中整理郭沫若早前崇拜胡风以至又抱又吻、后批判胡风欲“彻底清除”而后快等史料,批判郭沫若失去知识分子独立人格以及“轻佻和不以为然”的可悲;在《柳亚子的“狂奴故态”与“英雄末路”》中对柳亚子没有底气的“狂奴”作态和终身好作“英雄”语的“太天真”表以最悲哀的同情等。一定程度上,王彬彬对丁玲这类知识分子有着沉重的历史哀叹,特别是郭沫若、柳亚子类人格形象与他在20 世纪90 年代批判的“过于聪明的中国作家”可合并同类,都是对依附人格知识分子的清算。
三是知识分子分化问题。王彬彬写过被裹挟在政治时代知识分子的内部分裂,不同的价值观念和道路。《胡适面折陈济棠》 《陈立夫羞辱顾颉刚》等文章,基本写文化保守派、顽固派(政治人)对陈独秀、胡适等新文化人士和思想启蒙者的愤嫉乃至“食其肉而寝处其皮”。在《胡适的驻美大使当得怎么样》中,王彬彬假设,“胡适生前不知道蒋介石内心对他的真实看法和态度竟然是这样,如果知道,也许会伤感不止,也可能会令他更深刻地思考民国时期文人与政府、知识分子与政治的关系”㉔。像胡适这种与政治结盟又想坚守独立人格、“生前不知道……如果知道……”的状态,大概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徘徊于庙堂与自由、政治与思想间的普遍困境。
四是被制造的知识分子形象。在《作为一场政治运动的鲁迅丧事》 《一九三六年的“救国会”与“民族魂”》中,王彬彬澄清了鲁迅被表彰为“民族魂”的来龙去脉及其葬礼被植入的政治目的;在《哪得夕阳无限好——朱自清的不领美国救济粮》中,再解说朱自清不领美国救济粮事件,提出朱自清只是在具体问题上反对美国,并非是意识形态塑造的反美仇美符号与“民族英雄”,对朱自清“心生哀戚”的同时反思当下时代反美仇美者的“精神”渊薮及现实行状等。
此外,王彬彬写过被遮蔽历史的丰富性。如在文化现象中重审历史事件,从“革命样板戏”的改编问题透视政治人物之间的微妙,透视知识分子在裂缝中的艰难;通过政治人物、媒介载体解说历史事件,《西安上空,〈大公报〉如雪飘飞》写蒋介石的“群众基础”、以及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不只是知识分子的希望也是广大民众的愿景;从俗成观念反观当下现实,在《陈寅恪对中医的看法》中梳理陈寅恪对中医的看法,提出今天认定的“中医”为“国医”,或是先前输入的舶来品罢了等。质疑和揭示专制时代与残暴历史也是王彬彬的激烈之笔。《大屠杀中的妇女、孩子与女孩子》 《谁是犹太人》 《犹太人的金牙》 《船离开了我:爱因斯坦和弗洛伊德对纳粹的逃离》《“我们世界的根须静卧在他心里”——拉贝对希特勒的想象》等篇什,都是关于专制、人性灭绝与生命哀怜的沉重。那么多的不可言,在时代的凛风中飘来荡去……
王彬彬应该把自己的精神沉到历史的深处了。他不遗余力地塑造着一群在历史裂缝间秉持自由思想与独立人格的自反型知识分子形象,同时对依附型知识分子有着沉重的否定。他书写历史事件,像是历史考古学家,叙述、分析、还原历史的生成及演化过程,做着不让真相冻结于语词与政治意识的努力。他在历史的河流中踉跄前行,迎向历史、文化、民族、人类,且注入自己的价值判断与深刻忧患,有时连行文落款处都标注着“于惶惑烦躁中”㉕。这样的散文状态,早已超然于文体本身。
四
读王彬彬式文章特别是《钟山》杂志的“非文学文章”不能算是件轻松的事。从一个问题走向另一个问题,从一种知识走向另一种知识。有时囫囵着读,跳着巨大的引文读,在接受思想启蒙的同时,接受着知识的半扫盲。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我生出一些错乱的深情与犹疑。
其一,命名。将王彬彬式文章称作散文还是随笔,我请教过王彬彬。他略一沉吟,说是随笔。虽然随笔是散文的一支,他还是坚持了随笔。我大概理解王彬彬选择“随笔”的原因。早在2011 年2 月,他就写过一句“甚至想说”的话:“随笔,实际上是当代中国思想表达的最重要的方式。”㉖王彬彬对随笔的判断,抄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思想表达》中,他说他多年前对随笔这种文体的看法,现在仍然如此,而王彬彬的这些看法,在当下时代依然重要:“随笔”作为一种思想者的文体,要求作者不人云亦云,始终保持思想的独立性;“思想性”是“随笔”的本质属性;“随笔”是一种相对自由的文体,可以比较不受拘束地发表对各种问题的看法。这种文学观念,与胡适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中提到的真有价值、真有生气的“真文学”和“活文学”很是契合,如此,那些“假文学”和“死文学”自然会消失了。我用散文统括王彬彬式文章,固然有随笔作为散文分支的缘由,也有中国自古就是散文国度的称谓,更主要则是受柳鸣九呼唤学者散文的影响。柳鸣九把学者散文最重要的东西归纳为思想底气、学养底蕴、学识储蓄、隽永见识、深邃思想、本色精神、人格力量,是些“融新知于旧学,化旧学为新知”㉗的存在。而这些存在,恰恰是王彬彬式文章的重要存在。
其二,语言。王彬彬对语言有些严苛。他说他羞于被称为“文学批评家”,甚至越来越想“退出批评现场”,他最初成为诗人的人生理想之所以破灭,都是因为深感语言上的天赋不够。我们可以将这样的表述看作是王彬彬式的“语言洁癖”。我相信,王彬彬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富有文学意味”的语言,更多时候是在强调内在精神的转换方式,他要给“可表达的”内质找到一个高标配、有意味的外壳,他衷心希望“随笔文章都既能给人思想上的享受又能给人文体上的愉悦”㉘。但是,在他越来越遁入历史深处的“后学术”写作时,他也似乎越来越沉溺于史料性、思想性及议论性,散文应有的文学性相对流失了。
其三,引文注释。引文注释是王彬彬式散文的重要元素。事实上,引文注释惯常是学术研究系统而非散文创作系统的元素。当散文阅读成为学术体验,这种文体对流其实少了很多沸沸扬扬的生命热源,散文气也就淡化了。《钟山》杂志为王彬彬文章的引文注释做过注明:“王彬彬教授的专栏文章,不同于学院论文的范式,但他却坚持史料都注明出处。其原因,正在于作者对历史人文的尊重,故而尽力避免掌故化、甚至八卦化,而是以学理的分析、严谨的逻辑来厘清近现代人物的一些以讹传讹的谬说。”㉙这种注明的“注明”,从学术研究角度当然是种必须,从散文创作角度还有待商榷。从事散文写作的学者陈平原警示过:“有学问而不囿于学问,能文章而不限于文章;在知性与感性、思想与情怀、文学与学术、厚重与轻灵之间,保持一种‘必要的张力’。”㉚余光中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才气不足以驱遣学问,就会被其所困。只能凑出一篇稳当然而平庸之作,所以愈是学富,就更必须才高,始能写出真正的学者散文!”㉛这些美学原则,也需要热切的关注。
其四,模式化。二十年足以使一种文学样式走向成熟也走向成规,也会使一种阅读走向某种审美的疲劳。在写作路径上,王彬彬强调作品形式的审美性与价值意义的普遍性;在时间序列上,由当代至现代至近代作历史的回溯;在题材、字面形象、特殊问题、主题价值的处理上,由细节切入旧事件旧人物,对旧人旧事作新梳理新评述,从不同文化共同体的内部追问终极问题;语体语貌以述为主夹以议论,零抒情有之,血性抒情有之;创作原则说真话,不自欺也不欺世。若是拉一条线性框架,即细节切入+旧人旧事之新材料或新识见+人性内核(知识分子精神)。对王彬彬来说,这些文章是他穷尽心血的“再解读”,但长期同一类型题材写作,难免会过度消耗同一类型题材并陷入类型化模式。
时间终于到了,这是普鲁斯特写下的话。王彬彬终于背着手从“后学术”的历史叙述走到嘈杂的人世间了。他在2022 年1 月1 日的朋友圈写了两句话:“开始学习写散文。从阿猫阿狗写起。”但他的“阿猫阿狗”不是絮语散文那般的小情小调小思小絮,他把“阿猫阿狗”放进时代与人性、启蒙与思想的剖析和批判中。《钟山》小编说得详细:“从本期始,王彬彬教授在本刊撰写新的专栏‘荒林拾叶’,将转换写作视角和对象,从历史现场回转到人生现场,更多地注入自身的生命情感,以其冷峻、犀利的笔调揭示人间万象,叙写自己的生命故事。”㉜罗昕在介绍文学刊物新年开辟新栏目时也交代得详细:“《收获》还推出了新专栏‘尘海挹滴’,邀请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以散文的方式书写一些人生困惑和感悟。与王彬彬此前的学术类文章不同,这一专栏尽量用文学性语言,控制学术性表达。至于题材,他有时写回忆,有时写现实,有时则让回忆与现实相交织。”㉝从历史现场回转人生现场,从他者叙述回到自我叙述,从学术性表达回归文学性语言,这些信息大概宣告了,王彬彬散文的“我”时代已经到来——这将是王彬彬散文的第三副面孔,也是他精神书写与书写精神的第三种方式。
【注释】
①[法]阿列克西·德·托克维尔:《回忆录:1848 年法国革命》,周炽湛、曾晓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年版,第14 页。
②王彬彬:《费城的钟声》,译林出版社2020 年版,第2 页。
③沈昌文先生在《后饮酌·后学术·后刊物》中说过:“文人、编辑之小饮小酌,所重者应在‘后饮酌’,而不在饮酌自身。‘后饮酌’者,事后对席间传来信息之思考、整理、领会。”又说:“京中有些健谈的学人,或为本刊的同饮好友。有一位哲学家,席间曾指点本刊的方针说:你们搞学术,最好搞‘后学术’。学者们为了学术,收资料、写文章,所出成果为‘现学术’,它适合学报,而不适合《读书》。其后再有消化,融以学术以外的种种感受,表以学术文章以外的适当形式,方为‘后学术’。”《读书》1994 年第4 期,后收入《阁楼人语:〈读书〉的知识分子记忆》,作家出版社2003 年版。
④孟繁华:《做一个诚恳真实的批评家——王彬彬和他的文学批评》,《当代作家评论》2018 年第4 期。
⑤王彬彬:《用一生的时间吐尽狼奶!》,《文学自由谈》2003 年第4 期。
⑥王彬彬:《鲁迅晚年情怀》,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年版,第117 页。
⑦王彬彬:《自序》,《大道与歧途》,华夏出版社2015 年版,第1 页。
⑧王彬彬:《修订说明》,《鲁迅晚年情怀》,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年版,第1 页。
⑨参见张健、宋静思:《文学仍是不朽盛事——对话〈钟山〉主编贾梦玮》,《人民日报》2015 年3 月17 日。
⑩贾梦玮:《我的朋友王彬彬》,《当代作家评论》2003 年第4 期。
⑪在2020 年12 月12 日江苏省作家协会常熟作者作品改稿会上所言。
⑫Claire De Obaldia,The Essayistic Spirit, Clarendon Press(Ox ford,1995),P2.
⑬[美]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郑学勤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 年版,第1 页。
⑭王彬彬:《有事生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4 年。收录六篇批评文章,包括《汪晖〈反抗绝望〉的学风问题》 《读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献疑——仅限于第十二章第四节》《再说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的剽窃问题》等,并将《多位学者联名发表公开信 呼吁调查汪晖涉嫌剽窃问题》、《九十多位国际知名学者就“汪晖事件”发表声援汪晖的签名信》作为附录一、附录二同刊。
⑮朱竞:《站在“五四”旗帜下的批评家——王彬彬的〈吐不尽的狼奶〉》,“朱竞的博客”2006 年10 月29 日。
⑯ 许纪霖:《知识分子是否已经死亡》,陶东风主编:《知识分子与社会转型》,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年版,第45 页。
⑰王彬彬:《再谈过于聪明的中国作家及其他》,《文艺争鸣》1995 年第2 期。
⑱朱正:《“述往事,思来者”》,张中行、朱正等:《众说钟叔河》,华夏出版社2015 年版,第9 页。
⑲㉖㉘ 王彬彬:《我们这个时代的思想表达——十年随笔挹滴(二〇〇一-二〇一〇)》,《当代作家评论》2011 年第4 期。
⑳王彬彬:《1919 年3 月26 日夜》,《钟山》2002 年第1 期。
㉑王彬彬:《留在沪宁线上的鼾声——谨以此文纪念陈独秀辞世60 周年》,《钟山》2002 年第3 期。
㉒王彬彬:《顾顺章叛变之后》,《钟山》2007 年第6 期。
㉓王彬彬:《徐锡麟刺杀恩铭的公私问题》,《钟山》2016 年第4 期。
㉔王彬彬:《胡适的驻美大使当得怎么样》,《钟山》2017 年第4 期。
㉕ 王彬彬的随笔,基本会在落款处标注清楚写作年月日,有时也会标注写作地址或是具体写作时辰,且以深夜或凌晨居多,为纪实手法。《谁是犹太人》落款标注为,“2016 年8 月8 日于惶惑烦躁中”。
㉗ 柳鸣九:《呼唤学者散文》,《文汇报》2016 年10 月28 日。
㉙2021 年初,《〈钟山〉携手专栏作家王彬彬、李洁非、潘向黎、陈应松给大家拜年!》中所述。
㉚ 陈平原:《小引》,《游心与游目》,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年版。
㉛ 余光中:《左手的缪斯》,时代文艺出版社1997 年版,第90 页。
㉜“小编说”,《怀念一只三脚猫——王彬彬2022 年新专栏“荒林拾叶”》,“钟山”微信公众号,2022 年2 月10 日。
㉝ 罗昕:《展望2022 年各大文学刊物,带来新年的第一个故事》,澎湃新闻2022 年1 月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