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桥/四川
春雨落在枝头,像琴声呛进气管。梅花抿着的嘴唇,突然咳出香气。部分舌尖裸露,等阳光驱逐多余的寒湿。
越来越多的花朵,搭乘北方的顺风车,在春天的站台,忘情地说明来意。枝头忽高忽低,掂量谁才是重中之重。
一朵花下坠,也许是为了保持平衡,也许是想让短暂的遗恨,落地生根。恨绯红的信笺,寻不到寄出的地址,恨雨里含泪,靠不着爱人的肩头。
如果爱浓一点,恨就会飘移。如果爱更深一些,那夜以继日的扑簌,就会感化爱人,亮一树翡翠作为信物。
多少枚月亮,在井里晃动潮湿,为慈竹抖落翅膀,点一束萤火。那些经年积攒的绿意,被谁的弯刀,割出嫩黄。
当它分身,空出心来,把叠加的慈悲,拼接成山崖的腰线,却围不住,蚂蚁与云雀。铁的锈迹,将伤口烫成结节。疤痕处,每一胎分娩的都是青苔。
半山上,手握慈竹踏歌而行。走的走,来的来,横竖总不对称。慈竹,用弯曲的弧度捉摸手相,谁的掌纹,不像蜘蛛结网。谁的日历,不是越翻越薄。
吃草的羊,善于低头,习惯用一滴露水,淡化顽固的膻气。把青草填进胃囊,吞下刀光剑影。用悲悯长成肉身,献给落魄的人,寒冷的人。
吃草的羊,懂得悟道。始终保持,微妙的沸腾。不拉一勺冷水,让翻滚暂停。不借一粒花椒,让疼痛麻木。也不抓一把辣椒,让眼里的温柔,火冒金星。
吃草的羊,淌过汗水。在大地静卧,咀嚼苦涩的盐粒。褪去皮毛,像卸下身外之物。温热的血液,会同一锅清水乳化。剩下肌理,在收缩,卷曲。随着那些跳动的火苗,荡漾大美。
在山上谈诗,也谈寿命。淡薄的叙述中,衰老皱成秘密。风在冬天织网,筛下松针的尖锐。寒冷凝结一种硬度,无论张口,闭合,都生出回旋的刺痛。松不叹息。
还谈生离死别,以及命中的东西。但松的绵延与挺拔,超过所有认知。根系,在足下不断串行。松偶尔呻吟,同情一个窥探者的跺步,踌躇。
屋舍的颜面,借树皮粘贴,支撑。松庄重倒下,让人的繁衍,保持稳定。位移,解构,像生僻词,群鸟扑进迷局。松在人间裸露,火在炉内焦灼,欲望回归尘土。灰烬,也是涅槃。
当山长成熟悉的样子,探访成了回归。仿佛一棵柏树,从我落地就开始游走。不断在阳光中挖掘真谛,囚禁阴影。出逃的光斑,为苍老涂上一种荣誉。
石头在山上躺着,比读过的历史厚重。炮台瞄准的,是河的辽远,城市的深邃。一些规正的大口,曾经吞吐的烟火,在孩童的彩色泡泡上浮动,随风而逝。
脚步络绎不绝,却踩不出一座山的奥妙。一块石头也并不诠释,千年来暗藏的玄机。石头风餐露宿,所有怜悯都像盲人赶路。谁读懂石头,石头就会满脸泪痕。
太阳自七个王国,借取颜色。用普照锻打秋风,利刃小隐于旷野。野菊的绚烂和圆满,被射线切分,每一瓣金黄里,割裂的痛楚还在闪现。
在花蕊上游移,蜂耳塞满云朵。野菊颤抖,把生命摇晃成为真实。甜蜜,在蜂的嘴里涌动成浪,吞下情话,长成细针。用芳香引线,缝补翅膀。飞翔,提升了维度。
蜂善于移情别恋,野菊只吐出苦涩。浓烈的爱恨,最终被蒸汽熨烫。野菊在曝晒中失重,把记忆蜷缩。九十度的热水,似乎带有一种别异的力量。野菊东倒西歪,直到被风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