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组章）

树 贤/甘肃

草

走廊中有卑微的生命，一如风过沙丘，抚摸掉所有人类的痕迹。但走廊里仍有遒劲的生命，亦如河道里长出的坚硬的刺。风过祁连山，吹出一具马骨，草原青青，长出翠绿翠绿的马毛。何似在人间？在河西走廊，雪山敛起众生的翅膀。犁铧翻土，斧头劈柴，弯弓射大雕，铁锅里炖牛羊，人世间的铁锈味儿太大，深山里天黑了不点灯，陌生人，风一吹，彼此能相认。白牦牛于人间，紧抱乌鞘岭，乌鞘岭头戴一顶雪帽，叫马牙的地方也能伸出青稞的脑袋。白牦牛吃草吃青稞，吃红花，吃白雪，上坡又下坡，一口气走了上千年，它看佛看众生，赤脚踩雪莲。

月

凉州古城十万家，如同绣在丝绸上星星点点的花儿，花儿也是花儿，你方唱罢我接场，唱一句“万里乌云擦宫镜”，接一句“铁马秋风大散关，凉州歌妓叫乱腰，游人风雪夜归来。”

天空无云，燕子低翔，信使未到的地方，柳绿到了。惊蛰过后，人们禁锢住了自己的双脚。雪山春日融水，淙淙而过，新闻里说，及笄女子诞下婴孩，月黑风高，她们一起长大。

一只雪豹有自己的天地，作为祁连的子民，雪豹有时也会蛰伏于迷人的角落，放弃作为主人的权利。摄像机在夜间抓拍了雪豹跃过岩石的瞬间，如一弧弯月赤裸地掉进你的心房，雪地里落下的松树黑影，是你于人间看到的一个宽衣解带的女人。

雪

雪山背负着一世的沧桑继续匍匐。此刻，野花在山麓生出迷人的笑容。那些错综复杂的颤抖，大过天空的对谈，如今都已摊开命运的掌心，闲适地接受朝霞。就连枪口逃生的雪鸡，也在黎明时分搂过自己的肩膀，如同搂住久别重逢的情人，热火朝天地自阳坡滚落。三千里之外，鱼缸里的金鱼感受到了地壳的碰撞，三千里之内，数池青蛙不停嚎叫，对于突发事件，再大的风雨也抵挡不住一场旷日持久的睡眠。住进天堂寺的一只麻雀，飞进寺檐的风铃中，絮絮叨叨说了一天。

鱼

天空中有鱼，有金色的小脚印，一步一步踏在你的心上。空虚寥廓的流水，越往上游走就越变得清澈静谧，青石不语，背负着欢笑的流水玩闹，那鱼儿藏起了自己的脚，侧目凝望山间背负柴火的农夫，有那么一刻，他们互相都感受到了对方，感受到了一种超越生命本身的晴朗。祁连驯鹿要渡水，踏出一个个水花儿，水花儿飞溅，透明的鱼突然想起了四千年前作坊里的老陶匠，是他攥紧了手里的草，在泥坯上刻出了睁着眼睛的青蛙。明月又一次照临河西走廊，可数以万计的心灵仍然清凌凌地醒在峻峭的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