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维 [哈尔滨音乐学院,哈尔滨 150028]
交响乐在西方音乐发展中有着代表性的地位,由交响乐团进行演奏。主要演奏西方古典音乐作品,如以巴赫为代表的巴洛克时期的复调音乐;以海顿、莫扎特为代表的极具规整性的严肃音乐;以贝多芬为代表的抒情性音乐等。交响乐队人数和声部众多,其特点:一是乐队编制人数具有丰富的音乐表达能力;二是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底蕴及完备的发展体系;三是传播与受众广泛。交响乐团主要由指挥与管弦乐队构成,阿多诺对于二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其中所反映的社会矛盾进行了深刻的剖析。
在15至16世纪,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交响乐这一名称被当成了一切和声性质的、多音响器乐曲的标志。但现代关于交响乐的概念形成于18至19世纪之交。据《哈佛音乐辞典》记载:“所谓交响乐,就是管弦乐队演奏的奏鸣曲。”按照惯例管弦乐队由拉弦乐器、铜管乐器、木管乐器和打击乐器四个组成部分构成,其人数约可达到五十至一百二十人左右。虽释义与当代交响乐有所不同,但英文中交响乐(Symphony)是出自于sym和phone,原意为“一起响”,也有音与音之间和谐共处的意思。要让上百个独立的自由发声体以及数以万计的音列和谐共生在同一时空中,离不开曲谱的安置功能,而指挥的作用更为不可或缺。阿多诺认为指挥与管弦乐队之间的关系,不仅仅在音乐生活中的研究中是必要的,在社会心理学的角度下也具有重大研究意义。
阿多诺认为:“指挥者与管弦乐队二者之间本身构成了一种类似于微观宇宙的东西,在这个微观宇宙中复现了社会的紧张关系,并使得这种紧张关系可以得到具体的研究。”微观宇宙近似于物理学中构成世界的基本单位原子内部由下一级别质子或中子构成的微观体系。指挥者与管弦乐队之间构成一个社会下一级别小的生存体系,存在着可被具体感知的社会性关系,近乎一个社团或城市行政区域。管弦乐队的空间分布大多按照其乐器的音响效果进行安置。弦乐身居高位,随即为木管,再为铜管,最后为打击乐。在这个微观宇宙中大家各司其职,分别掌管着乐曲的旋律性表达、伴奏性表达以及节奏的稳定行进。高音域乐器像是乐曲中放声歌颂的云朵,低音域乐器是低声沉吟的黑土,平衡、有序地传递着“音乐社会”。而在这个微观宇宙中处于领导者地位的便是指挥,于是阿多诺在指挥的身上感受到了权力的意向,在指挥与管弦乐队中感受到了领导与被领导的社会性关系。
指挥的权力意向渗透在指挥者高度的公众威望、对于音乐表达方式的掌控力,还有其呈现的动作姿态和衣着服饰等各个方面。阿多诺认为相对于听众而言,指挥者先天就具有一种宣示性、蛊惑性的特征,并且音乐活动的社会性评价和音乐本体问题参考之间存在着失衡的现象。指挥家的动作像是在摆布乐队,并在衣着中区别于乐手。指挥家着更为隆重的燕尾服,阿多诺将具有阶级性意味的着装比喻为“绅士阶层和马戏场中挥鞭领班人物的行头”。衣着考究的指挥家站在舞台的正中央集聚着所有乐手的关注,并未出一声一音而运用纷繁的动作创造着、表达着、引领着美妙的音乐,使得某些听众认为正是这样的姿势指挥着演奏者,才能使他们发挥出艺术上最好的东西。把庆功宴上最大块的“蛋糕”分给了指挥者,使指挥家获得了巨大的公众威望。同时在音乐的表达方式中,指挥者的领导姿势下,管弦乐队必须实实在在按他所要求的方式去演奏。仿佛乐曲中的强弱、音色、速度的表达都需要指挥代为收管,使得指挥在社会心理中欠下了债务,在这个微观宇宙中拥有了近乎统治者的权力。由此阿多诺认为指挥者权力的意象,揭示出了伟大音乐本身某些否定方面的粗暴强制性力量。
作者在文中提道:“指挥家的公众威望远胜过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对音乐的再创造的贡献,这一点在音乐家中是没有异议的。”这里并不一定是在否定指挥家在艺术再创造中的贡献,而是指出其社会威望,不仅仅是来自于自身的艺术造诣,同样也来自于其领导者的地位以及对于权力的表现性。在文中作者将指挥与管弦乐队之间的关系比作剥削者与被剥削者,把指挥比作剩余价值的获得者。所以因指挥处于“剥削者”的对应关系,也使其获得了相对于自身音乐塑造领域更多的社会威望。如提起微软集团相关人员,在人们的第一印象中,更多的是想起比尔·盖茨。人们赞同其自身价值及能力的同时,对于他具体本身具备的专业技能,一般情况下并不是十分了解,肯定他也是来自于辉煌成绩下领导者的身份。所以指挥的高度社会威望与之相类似,不仅仅来自于其高超的专业能力,同时也来自于其领导者的社会地位,来自于双方构成的领导与被领导的社会性关系。
对于指挥不同于乐手着燕尾服的问题,作者并未明确在文中提出具体缘由。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而论,出于领导者的位置,需要与被领导者有同有异。如我国荀子提倡:“礼别亦,乐合同。”用音乐使君民和谐的同时,也要规范出差异以便于管理。乐团中的指挥也近似于用外在服饰的区别化、等级化,拉开距离以加强管理。从实践角度出发,指挥的身体姿态手臂动作弧度较大,着身形较长的服饰更为方便。指挥者着燕尾服既是权力的外在显现,也同时拥有着不同的构成因素,进一步维护着一种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对于指挥的权力,首先管弦乐队成员是矛盾的。文章中这样写道:“大家都是为了获得辉煌的演出效果,乐队演奏员希望指挥者把他们紧密地整合起来,严加约束,但同时他们不信任他,把他看作一条不必拉琴吹号的寄生虫,一边剥削演奏者,一边还要摆架子。”在音乐层面,指挥与管弦乐队成员有着统一的目标,追求更纯粹的、极致的音乐表达。在交响乐的演奏中,乐手无法通过自身的演奏或乐谱的规定就将上百人的团队配合到整齐划一。乐器的声音传达快速直接,任何一秒钟的配合失误都将第一时间反馈给欣赏者,完全没有修改和弥补的余地,直接破坏音乐的表达。在音乐的塑造中,指挥者与管弦乐队的音乐信仰是一致性的,这里乐手对指挥的权力是需要且拥护的。管弦乐队成员尊重且需要一个“权力意识”来将各声部统一,将所有人融合成一个共同体,表现出美妙的音乐。
要成为一个出色的管弦乐队乐手,管弦乐队成员也需从幼年时期开始时接受终日六到八小时的自我练习以及专业技能训练,直到其能够娴熟地掌握本门乐器的艺术语言,能够使用本门乐器演奏出在音色、音高、节奏方面都无偏差的乐曲,并能通过乐器自由地表达出自身情感,成为一个在乐器演奏中形式和内容表达兼备的独奏演员。音乐技术层面,指挥对于每一件乐器的了解程度并不一定优于终年切身练习的乐手,这也意味着指挥并不拥有对于音乐绝对的全面评判力。乐手自身也同样具备着成熟的音乐审美体系。所以管弦乐队成员在乐器的演奏方法以及音乐的情感表达中也并不是绝对地信任指挥。如同逆反心理形成中,逆反者会出于对自我意识的保护做出反抗行为。管弦乐队成员也会对自身掌握的音乐门类的审美意识进行保留。管弦乐队成员也会因此与指挥发生一定摩擦,消极排练、发生口角等。
对于这种反抗作者在文中提到,指挥会主动讨好缓和矛盾,或会选择忍耐。随着时代的发展,也有其他种不同的表现形式,比如热处理直面矛盾,双方共同各不退让。无论何种态度与表象,都是社会关系下微观宇宙的普遍现象,也称有多元化特征。所以管弦乐队成员对于指挥的态度是矛盾的。当共同利益与音乐审美一致时,管弦乐团成员对于指挥者的权力的态度呈“盾”的共生性;当双方观点相悖是则呈“矛”的进攻性。
其次作者对于指挥的权力持客观辩证的态度。对于乐手反抗指挥权威的行为,文章中这样写道:“虽然应该像权威挑战,应该找出他的瑕疵,但世上谁没有点权威呢?只有一无所能的人才没有被证明有什么权威。”通过作者对于指挥权威的评价,可以大致推测,阿多诺并不反对社会中或管弦乐队中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但同时被领导者需要获得主观能动性以及优化领导权的意识及权利,并认为个人权力其实也是具有普遍性的,只是表象各有不同。
在社会其他行政单位的管理人员中,甚至非指挥专业的其他音乐从事者中,仍有个人权力的外化表现。阿多诺在演奏拉赫玛尼诺夫和李斯特的演奏员或者室内乐小提琴首席的身上仍然看到了指挥的权力意象。乐手对于本门艺术语言没有足够的掌控力或者领导能力,也就无法自由演奏及抒发个人情感。只不过对象不再是“指挥与乐手”,而是“乐手与乐器”“乐手与乐手”之间的关系。虽然室内乐区别于大型管弦乐队,但室内乐队也至少分为四个声部来进行演奏,如弦乐四重奏、木管四重奏等。室内乐又称为“家庭式音乐”“贵族艺术”,其演奏者大多数的经济情况以及出身条件较好,也近似于微观比例的“管弦乐队”。因人数较少所以不需要指挥进行较为明显的调度,演奏中相对容易达到配合默契。但在表演前的音准调试、开始准备以及声部齐奏配合等方面,仍需一个统一意识进行引领,那就是小提琴首席。所以文中作者对于此种关联更趋于客观辩证的态度,并将此种关联称为“尼禄情节”。
在音乐学的视角下离不开对音乐形式的分析,指挥对于艺术语言的审美把控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音乐是以声音为传播手段以抒发个人情感的表情艺术。指挥在管弦乐中的作用,不仅体现于舞台音乐的表现,同时也贯穿于日常的排练、乐团的整体音乐表现力之中,在音乐中也互为共生,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一名管弦乐指挥首先要有扎实的音乐理论基础知识,如乐理、和声、曲式、配器等基础理论。还要有敏锐的听觉能力,须准确把握乐队总体音高标准,以及音像的排布。虽管弦乐队成员也应该具备这种对于音准的把控能力,但在上百人编制的管弦乐队合奏中还是会存在细小的偏差。音量、音色和音准都需要不断地贴合,寻找整体的声音。且根据不同演出场地,做出及时的调整。这仍需一个客观意识的把控,不断地优化声音和谐度以及精准度。在音乐基础理论的要素中,还要有精准的读谱能力,怎样快速地阅读总谱,怎样合理兼顾到每一个声部,了解每个声部乐器的基本构造,并对其有着音乐欣赏能力。除对音乐形式有高度的研究以外,指挥还要对音乐的内容有着丰富的体验,如对音乐史、音乐风格等的了解,对音乐的情感表达要有高度的感悟能力,并幻化成精简明了的肢体语言表达出来。
在音乐的表达中,指挥会用织体的动作向管弦乐队发出提示性信息。右手掌握着管弦乐队的速度与节拍,左手传递着强弱表情信号,还包括诸多细节,如利用表情神态的变化传递信息。大致可分几种情况:声部行进提示信息、评价提示信息及情感提示信息。通常重要声部或者休止间隔较久声部即将演奏时,指挥就会用肢体动作发布坚定地行进提示信息,已做到各声部有序发声。并要考虑到乐手的演奏状态,对于乐手的演奏给予客观的评价以及及时的调整。提醒乐手调整音高、强弱、音色等。最后就是情感的传递,指挥也会通过自身情绪感染乐手,用肢体弧线带领整体用声音传递时间情感,指挥以全面的音乐素养作用于管弦乐的每一秒钟,迅速地发布指令,以及接受各声乐手传递而来的讯息,将数百件乐器的声音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将数百人的审美意识统一化。
阿多诺认为:“指挥的行为并不缺乏艺术上的正当性和必要性。”交响乐具有共时性的特征,需要上百人同时有序发声。就像作者在文中所说的:“只要音乐是由多声部组成的,并且渴望把差异统一起来,它就必须由一种统一的意识来指导。”指挥就是作为这种统一的意识,在交响乐的演奏中起着有序连接各声部的作用。苏俄曾经做过的无指挥下管弦乐队演奏的实验,虽在无指挥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演奏出完整的乐曲,但其乐曲却丧失了绝大部分的音乐审美性,只表达出了简单的音响效果。作者也认为这在纯音乐意义上是天真且幼稚的。
虽然指挥在音乐的塑造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但管弦乐队也是必要性的存在。指挥自身在音乐活动中并没有直接演奏音乐,指挥发挥其功能的必要前提就是管弦乐队对于音乐的演奏能力。优秀的指挥家同样需要出色的管弦乐队的配合。其二者就像内容与形式、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脱离音乐本体的指挥,就成了扮演音乐家的哑剧演员。从声音的角度出发,二者的关系就像道家说的“虚实相生”。指挥为音乐活动中的“虚”,管弦乐队为“实”,二者相依而生。站在客观的角度用“无声”的方式,为“有声”增光添彩,他们都为此整体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为整体的壮大发挥着不可缺少的力量。
此章作者分别从两个角度出发,深刻剖析了指挥与管弦乐队所构成的微观宇宙。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指挥与管弦乐队之间存在着领导与被领导等多重矛盾,是社会关系的具体复现。但并不只是单一反映文中提到的矛盾,还存在着诸多反映形式,这仍需要借助音乐社会学的学科理论进一步观察和研究。从音乐学的角度出发,指挥的存在很有必要,起着统一管弦乐队音乐表达的重要作用。指挥与管弦乐队之间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共同探索着音乐艺术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