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惊海内”陆定一

※文/银笙

我没有见过陆定一，但命运却把我们连在一起。上学时曾学过他脍炙人口的散文《老山界》，详细记述了红军纵队跨越越城岭的情形，非常生动感人。进入新闻单位的第一天，社长师锐送过我一本新闻教程类的书，上面有他写的《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它用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观点与方法，阐述了无产阶级新闻学最基本的问题，即新闻的本源问题，同时阐明了“新闻如何能真实”的问题。论文提出，新闻工作者要“做人民的公仆”；办报的人要有群众观点，办报要走群众路线……成为我从事新闻工作30年的指针。后来我负责筹建延安清凉山新闻纪念馆，在举步维艰的日子，又是通过原我报记者李延风找到陆定一老人，他慷慨批示，给予大力支持。从此，我对陆老有了割不断的情缘，自觉地关注起他的革命征程。

陆定一是江苏无锡人，1922年毕业于交通大学附属中学。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转入中国共产党。1926年任共青团南洋大学支部书记及上海法南区团委书记。同年秋调团中央宣传部工作，编辑《中国青年》。1927年5月在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团中央候补委员，任团中央宣传部部长。1928年秋，在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被选为团中央委员，仍担任宣传部部长，主编《中国青年》。他撰写了《中国革命的前途》等文章，阐述中国革命的发展道路，批判各种错误思想，在理论和宣传方面作出了很大贡献。1928年底，根据党的决定，陆定一赴苏联莫斯科，任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驻少共国际代表、少共国际执委、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在此期间，陆定一与瞿秋白、邓中夏等同志一起同王明等人的错误进行了斗争。1930年陆定一回国后，继续担任团中央宣传部部长。1931年，王明“左”倾路线在党内占据统治地位后，陆定一被错误地撤销了团中央委员、团中央宣传部部长职务。1934年10月，陆定一随中央第二纵队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当年28岁。遵义会议后，他担任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部长，主编《红星》报。他出身江南望族，受过良好的教育，年青时即读书破万卷，才华横溢。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志回忆说，陆老涉猎广泛见解独特，记忆力很强，许多古籍名篇都能背诵。写起文章来倚马可待，评论、诗歌、序言……篇篇有新意，有些文章简直是石破天惊，有人评价他“文章惊海内”。

在长征路上，他的才华就得到充分展示，除了写文告，也写了不少歌词。例如，当红军进入大凉山彝族地区时，为消除彝族同胞的恐惧感，他根据上级指示，编写了一则《中国工农红军布告》：“中国工农红军，解放弱小民族；一切夷人贫民，都是兄弟骨肉；可恨四川军阀，压迫夷人太毒；苛捐杂税重重，又复妄加杀戮。红军万里长征，所向势如破竹；今已来到川西，尊重夷民风俗。军纪十分严明，不动一丝一粟；粮食公平购买，价钱交付十足。凡我夷人群众，切莫怀疑畏缩；赶快团结起来，共把军阀驱逐。设立夷人政府，夷族管理夷族；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希望努力宣传，将此广播西蜀。”这则布告，6字一句，共26句，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易传易记，短短156个字，揭露了四川军阀的残暴，准确、简要地表述了党和红军的宗旨、任务、政策和纪律，为红军顺利通过彝族地区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个布告，不仅是红军长征中唯一的布告，而且是第一次使用“红军万里长征”这个特定用语。中共中央决定红军继续北上，建立川陕甘根据地，将长征与抗日联系起来，而张国焘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在这种形势下，陆定一写下《两大主力军会合歌》，歌词如下：“两大主力军邛崃山脉胜利会合了，欢迎四方面军百战百胜英雄弟兄。团结我们工农武装不可摧毁的力量，唉！团结我们工农武装不可摧毁的力量，坚决赤化川陕甘。万余里长征经历八省险阻与山河，铁的意志血的牺牲换来伟大的会合。为了实现抗日救国解放民族的事业，唉！为了实现抗日救国解放民族的事业，高举红旗向前进。”这首《两大主力军会合歌》热情奔放、铿锵有力，不但讴歌了两大主力红军会师的伟大胜利，而且将中央的精神写进了歌词，通过传唱，使每个红军战士明确了会师后的主要任务，这对于统一全军思想无疑起了重大的作用。中央红军到吴起镇后，他立即和贾拓夫合作了《长征歌》，因长征历时13个月，歌词也是13段：“十月里来秋风凉，中央红军远征忙，星夜渡过雩都河，古陂新田打胜仗。十一月里走湖南，宜临兰道一齐占。冲破两道封锁线，吓得何键狗胆寒。十二月里过湘江，粉碎蒋贼“天罗网”。一场恶战见分晓，红军英勇天下仰。一月进入贵州地，军取乌江到遵义。遵义会议载史册，保证长征得胜利。二月里来到扎西，部队改编好整齐。从此恢复运动战，再与蒋贼分高低。三月打回贵州省，二次占领遵义城。主动在手威风凛，痛歼薛岳两师兵。四月里来奋长鲸，佯攻贵阳围昆明。主力巧渡金沙江，敌军蠢随难望尘。五月飞渡泸定桥，勇攀铁索跨波涛。翼王悲剧今已矣，大渡河上红旗飘。六月里来天气热，夹金山上还飘雪。一四两个方面军，懋功鼓乐云霄彻。七月进入川西地，黑水芦花青稞麦。预期奋斗为那个？为了人民新中国。八月草地污水逐，无人无鸟无乔木。干粮不足宰军马，班佑惟一牛粪屋。九月出发潘州城，陕甘支队东北行。腊子口险六盘高，打了步兵打骑兵。二万里长征到陕北，南北红军大会合。驱逐日寇歼蒋贼，创立人民共和国！”这首歌词不仅鼓舞了士气，也完整记录了红军长征的真实历程，是后世研究长征的重要依据。

红军到达陕北后，他参加了东征、西征，历任八路军总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八路军前方总部野战政治部副主任。1937年8月23日，红军在陕西云阳举行开赴抗日前线的誓师大会，陆定一写了篇《上前线去》的现场新闻在报纸上发表，“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在今朝。我们抗日先锋军英勇地武装上前线，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嗳！用我们的刺刀枪炮头颅和热血！坚决与敌决死战！保卫华北、收复东北，统一我中华，人类和平与幸福不容野兽们来蹂躏。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强盗出中国！嗳！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强盗出中国！誓死不做亡国奴！黄帝的子孙四万万人团结起来吧！民族革命的火焰烧遍东亚的原野。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强盗出中国！嗳！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强盗出中国！誓死不做亡国奴！”

在太行山八路军政治部时期，他写了许多文章，有的在报刊公开发表，有的是内部工作指示，有宣传抗日的，有分析国际形势的，也有部队政治建设的，都有一定影响。他还领导了《新华日报》（华北版）的工作，在《目前宣传工作中的四个问题》中提出，首先是办好报纸；第二，办好民革室；第三，开展戏剧运动；第四，开展对伪军和沦陷区民众的宣传工作，使晋察冀的宣传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1940年底，陆定一奉命回延安。1942年2月，毛主席先后在中央党校和延安干部大会上作了《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两个报告，整风运动全面展开。4月，毛主席点将要陆定一为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编一个叫《学习》的副刊。因整风重点是批判王明路线。陆定一曾在莫斯科任中共代表团成员且受过王明无情打击，又是党内出色的宣传家，自然应承担重任。副刊第一期上，他撰写了《什么叫做从实际出发》，批判了教条主义和主观主义。接着又写了《为什么整顿三风是党的思想革命》，这篇文章对学习文件起了辅导作用，受到许多干部和党员的欢迎。

随着整风运动的深入，揭发出许多“三风”包括《解放日报》自身的问题，中央指示《解放日报》必须从4月1日起改版。在紧张的日子里，原总编辑杨松病倒了，8月15日，中央决定陆定一担任总编辑。也许是历史的机缘所致，秦邦宪和陆定一这对无锡人，因为这张报纸，从相对分离的时空，最终走到了一起。

中央作出这一人事调整，具有历史的必然性。《解放日报》创办初期，由于受王明“左”倾错误的影响，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和党八股在报纸上表现得比较多，使报纸比较严重地存在着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的问题，未能充分发挥党的喉舌的作用。四个月来，秦邦宪虽然领导报社进行了改版，也使报纸出现了一些新气象，但仍有差距，例如在版面安排上，社长秦邦宪要求，不管有没有大事，《解放日报》应像苏联《真理报》一样，每天必须发表一篇社论。中央和毛泽东对这些做法很不满意。新官上任三把火。陆定一的三把火之一，就是彻底解决每天一篇社论的问题。秦邦宪认为：没有社论就不是报纸。陆定一则将这一做法看成是一种腐朽的办报方法，认为党报发表社论为的是阐明党的方针政策，有需要才写，于是两人发生了激烈争执，陆定一大声说：“我的社论10年后还要经得起审查，不能只管24小时！”后来，报社编委会召开会议，专门讨论这个问题，决定采纳陆定一的意见。经过实践检验，秦邦宪从内心深处认同了编委会的决定和陆定一的做法，最终放弃了自己脱离实际的意见。为了党的新闻事业，他俩呕心沥血，忘我工作。秦邦宪提出“全党办报”的思想，陆定一阐明了新闻的本源是事实的观点。他们关于发展党的新闻事业的真知灼见，在新闻界产生了重要影响，使《解放日报》真正发挥了党的喉舌的作用。

1945 年，陆定一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宣传部部长。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他当选为中央委员。

1946 年底，国共谈判破裂，国际形势发生急剧变化。毛泽东说，战后的世界变为美国反动派与世界人民对立，在中国也反映出这种对立。为了向全党和全国人民说明中央对形势的看法，树立必胜信念，毛泽东要陆定一就战后国际形势写一篇大文章。几经修改，毛泽东也亲自动手，1947年1月4日和5日在《解放日报》以陆定一名义发表题目为《关于战后国际形势中几个基本问题的解释》一文，在国内外引起很大反响。文章预言：“三年至五年后的中国与世界，其面目将比现时大不相同。全党同志与全国人民，都应该为一个新中国与新世界而坚决斗争。”果然在三年后，就把蒋介石反动派赶出大陆，取得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

新中国成立后，陆定一长期担任中宣部部长，主管意识形态工作。1956年2月，陆定一同志写下了中宣部长任上最辉煌的一页。中央在毛泽东居住的颐年堂开会时，他面陈“双百方针”的建议被采纳。1957年2月，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11次（扩大）会议上，首次宣布这一方针是促进艺术进步和科学进步，促进社会主义文化繁荣的方针。陆定一这么做，是对党的历史和解放后宣传战线教条主义现状的深刻反省，是对新中国科学文化事业的深谋远虑。

“文化大革命”前夕，毛泽东在1966年春的一次中央会议上有一句尖刻的评语：“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一句话导致了中共中央宣传部的灭顶之灾，部长陆定一成为“文革”中的首批受害者之一，被监禁了13年。中宣部的几位副部长，如张际春、李卓然、张子意、周扬、张磐石，也跟着受不白之冤。

他复出后的第一篇文章《怀念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同志》就提出，我们党自“大跃进”到“文革”结束，实际上形成了一条极左路线。刊出前一晚，他打电话给《人民日报》：“秦川同志，这篇文章你一个字也不要改。”当时定一同志的这种看法在党内是十分大胆和超前的，因而曾引起最高领导的不满。在他担任中顾委常委和全国政协副主席期间，怀着一个老共产党员对党对革命的忠诚，十分关心国家大事和人民生活，认真调查研究，总结我党几十年的经验教训，就“左”的危害、经济建设、农村改革、个人崇拜和终身制等提出许多真知灼见。比如他说的“我们党战争年代靠什么？靠的是投身革命的‘军阀’，他们教我们如何建司令部、作战科、通讯科、后勤科，如何操练、打靶、挖战壕。我们依靠他们、驾驭他们，取得了革命的胜利。现在搞现代化，要靠‘财阀’，他们教我们如何管理现代化企业、开拓市场。我们要学会依靠‘财阀’、驾驭‘财阀’。”一句话，竟是对中国历史走向的深刻概括。陆定一确实为革命战斗了70个春秋，虽历经坎坷、艰险、曲折，始终坚定不移地为革命献身，他的名字将闪耀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