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车棚里的硬核健身

2022-08-10 03:31晓泉
金秋 2022年8期
关键词:徐伟车棚厂里

◎文/晓泉

下午3点,北京西郊的二七厂,两栋居民楼中间的停车棚里准时传出了“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这里隐藏着一间简陋的健身房,由一群二七厂退休大爷自筹资金,租了半个停车棚改建而成。一进门,十几位大爷有的举着杠铃卧推,有的卖力蹬着自行车,汗水沿脊背流下……

北京二七机车厂曾是中国铁路机车的专业生产厂,也是举世闻名的京汉铁路工人“二七”大罢工的发源地。这些大爷曾是时代的骄子,年轻时进入国营工厂,造火车,造通信设备,是当年姑娘们最爱嫁的“香饽饽”,又在改革的浪潮中遭遇下岗、买断工龄,搁浅在沙滩上,渐渐老去。

在这间简陋的车棚里,他们似乎又找到了过往的青春,合力维系着一个过往时代的乌托邦,凭着日渐丰硕的肌肉,他们再次成为自己的王。

车棚北墙上,挂着一把约3米长的大刀,灰色月牙刀片有些锈了,但仍闪着钝光,和这些执意要让晚辈叫“大哥”的大爷一样,强调自己“不老”。

车棚健身房的诞生

这个健身房已经存活近四十年了。健身房创始人张威是二七厂的体育健将,曾在1956年北京市第一届工人越野赛和北京市第一届环城赛中夺冠。1984年,张威创建了这个健身房,很多工人由此开始了健身。

健身房里充斥着上世纪国营厂里浓厚的集体生活气息。门口没有门牌,没有标志,进门才能看到“二七健身俱乐部”的牌匾。屋里竖着一块“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大红牌子,墙上贴着健美明星海报和健美杂志彩页,桌上堆着茶缸子、保温杯、收音机等物件,四周各种老旧的健身器材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健身房里还挂着一把45公斤的大刀,是张威当年跑步锻炼时用的配重,健身房多次搬家迁移,这把大刀一直保存着,现在成了健身房的精神象征。

63岁的徐伟曾是二七厂的钳工,2014年师傅张威去世后,成了健身房的管理者。他从厂里出来后,当过保安、开过服装店。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他和妻子的服装店倒闭了。如今,他每天都会帮妻子把囤积的服装运到二七厂公园门口摆摊出售。

徐伟努力维持着这个健身房。健身俱乐部目前有41个会员,信息都登记在一本内页发黄的练习册上,只登记名字、钱数和交款日期。什么时候该交钱了,全靠自觉,徐伟也不会催。会费每年三百,主要用来交车棚的租金;80岁以上以及对健身房有重大贡献的人不用交钱——比如封汝祥,当初他用自己的车帮健身房运了器材。

健身房因为国营企业的没落也几经易址,如今落脚到了这个简陋的车棚里。但不管搬到哪里,大爷们就跟到哪里。几年前,封汝祥的儿子给他办过一家商业健身房的卡,年费2000多元,但老头子不愿去,“老哥们儿才能聊得来,之前都是厂里的,能理解彼此。”

“这里是平等的。”刘鸿滔说,“谁健身好,谁就受到尊重,大家羡慕你,崇拜你,没有贫富贵贱。”

临近年关,大爷们会到饭馆聚餐。围坐圆桌,没有所谓的主位。手机摆在转动的圆盘上,绕到谁面前,谁就送其他老哥们一句吉祥话,“祝哥儿几个,年年有今天!”“身体越来越旺!”“拿他几个冠军!”“好!”

大爷们的荣光

大爷口中的“拿冠军”是动真格的。

2019年6月,徐伟、封汝祥等四位大爷代表二七健身俱乐部参加了第37届北京市健美锦标赛,因为年龄超过60岁,他们被分到了元老组。

那天正午太阳最猛时,几个老哥们穿上健美短裤,坐上红色小面包,刘鸿滔载着他们,一路奔驰上五环,地点是国家会议中心。到了现场,看着满屋子年轻的肉体,老哥儿几个有些紧张。“别怂哈”,他们互相鼓劲儿,“这么大年纪了,有啥可寒碜的。”

在灯光璀璨的背景板前,他们架起手臂,展示健硕的肱二头肌。“参赛选手是六十岁、六十五岁和七十岁。”主持人强调,“他们能够保持体魄参加比赛,就是我们健美运动的最高追求。”

比赛结束后,徐伟特意发了条朋友圈:“时隔七年零十天,终于圆了冠军梦。”

七年前,早已下岗多时的徐伟辞去保安工作,参加了一次北京市健美比赛。妻子当时反对,“她不懂这点儿念想。”徐伟说,“我就想证明自己,看自己行不行。”那次他获得了第三名。

未满60岁的刘鸿滔没有参赛,他在台下举着望远镜看着老哥们儿,回想起自己的高光时刻。1990年,22岁的他获得了北京市“艺海杯”健美比赛第六名。厂里奖励6块钱,他全买了糖分给厂里和健身房的哥们,走在厂里,“头上有光芒”。他还上过1992年中国体育报的头版。当时距离巴塞罗那奥运会举办还有82天,中国也想申办奥运,北京工人在报纸上发表了决心书,配了张照片,刘鸿滔代表二七机车厂,高举火炬,照片下方写着“二七工人心向奥运”。这张报纸一直留在他的家中,谁也不敢动,“怕翻碎了”。他期待着自己哪天也能和徐伟他们一样,再次站上比赛台,“一个人,灯照着”。

健身房里的杠铃、哑铃、支架等,大多是用工厂废料自制的

大爷们的生死观

在车棚健身房,一切美好事物的归因都是健身。“看那老师傅,之前心梗,健身后也不疼了。”“健身后,爬五层楼也不喘”,就连健身伙伴的离世,都有合理的解释——“如果他不是因为健身,得早走五年”。

可大爷们也知道,宝刀老了,就像刀片上几道生锈的划痕,不能对抗衰老和死亡。最早老去的,是他们师傅张威。2014年时,86岁的老爷子得了膀胱癌,一开始还挂着尿袋到健身房转转,后来次数越来越少。走之前,把大刀和健身房交给了徐伟。

最近是63岁的大宝。徐伟说,大宝每天都在二七公园走两万步,微信运动上显示,去世的当天正走到19055步,“突然倒了,没了”。

经历了身边人老去的千姿百态后,他们认为,死,也有不同死法。

封汝祥的母亲92岁了,过去的十几年间,老太太髋关节都换了,行动只能靠人抱,房里都是尿骚味。

“我绝对不要这样活。”封汝祥用尽全力活到母亲的反面,每天踢足球、冬天到永定河游野泳,到车棚健身房健身。他努力把一套生死观传递给儿子:“要站着死,不能躺着死;要猝死,不能吃药死;要在外面死,不能在家里死。”

封汝祥想好了,死后“骨灰捏成小球,用弹弓射向足球场”。徐伟则另有打算:“海葬不花钱多好,管它什么海,北海也行。”

曾经国营厂包办生老病死的时代过去了,如今,养老、看病、请人照顾,都得靠自己。“为啥健身啊?就是为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一位大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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