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入帘青

◎ 曹春雷

草色在屋外，人在屋内。中间只隔着一个门帘。

但有时，草色也会进屋的。屋内的人吃饭时，说话时，沉思时，偶一扭头望向敞着的门外，那草色就听到了召唤，迫不及待地闯进屋内，与人的眼睛来一个热切的拥抱。

“草色入帘青”，这青的草色是早就等在门外的。

若院子里没有铺砖，也没有用水泥覆盖，土们便能以朴素的姿态仰面朝天，这就给了草们一个机会。冬日里，它们和虫子们一样，静静地蛰伏在土下，等春风一吹拂，就破土而出。当然，还需要春雨的提携。

春雨淅淅沥沥，将院子里原本结实的土润泽得松软起来。这时候，土下的草根就知道，是时候与阳光和蓝天打个招呼了。

没有谁能阻挡草，除非用水泥覆盖。即便是用砖铺上了，草们也会从砖缝里歪歪斜斜地挤出来。即使有人用灭草剂喷洒，草当时枯萎了，但下一个悠长的雨天，草们又倔强地冒出芽儿来，向施药者欢快地示威。

草是村庄的土著，是草收留了流浪的人们。最早在此定居的先人们，从远处跋涉而来，疲惫不堪，也许是看到野草茂盛，断定这里土壤肥沃，便决定在此安下家来。最初是一家或几家，慢慢繁衍，村庄便形成了。

草对村庄有恩。有些草是野菜，灾荒年里，救了不少人的命。人不能吃的，家禽家畜们能吃。村庄不能无草。当然，有些草长在了庄稼地里，人们只好用锄头清除掉。

所以说，草在院子里出现是必然的。院子里的鸡狗鹅鸭，还有牛羊们，对草的出现一点儿也不奇怪，不仅这样，还能和平共处。不仅“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家禽家畜们似乎也不吃窝边草。也许暗地里它们与草们达成了互不侵犯的共识。

但对一个家庭主妇来说，院子里草的出现，是对她勤劳品质的一种挑衅。有的人家院子里草多，来串门的人就会说，哎呀，最近忙啥啊，院子里草都这么多了。言下之意，是说主人有些懒了。于是，来人走后，主妇就不辞辛苦地拔。再长出来，再拔。

一个在土地上安分守己的人，注定一生是与草战斗但有时却又相依相安的过程。这种感情是复杂的，但当他或她吃着野菜时，对草的喜爱却是一定的。

这样的人，历史上曾被称作“草民”。卑微，但不卑贱。如草一样，活得默默无闻却又生意盎然。

对于一个身在陋室但心有诗意的人来说，不仅与草相安，还与草相亲，肯于让“苔痕上阶绿”，让“草色入帘青”。他会感觉草色是来提醒他，即使过得多么卑微，都要热爱生活。因为，从没见过哪一棵草，肯随意放弃自己。

这样的人，内心注定不会长草，如果长了，也必定是怒放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