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着互联网社群的不断发展,社交媒体平台作为一个记忆书写空间逐渐得到显现。在这些记忆书写中,怀旧成为一种常见的主题。网民为何怀旧?记忆书写中的怀旧又何以成为一种叙事话语是研究探讨的核心问题。该研究采用网络民族志与内容分析结合的方法,在观察新浪微博账号@1980-2010s的同时,选取具有代表性的微博进行内容分析,探究怀旧主题与记忆书写群体之间的联系。研究认为,网民经由他人的记忆书写唤起了自身的怀旧情绪,但怀旧的心理动机复杂,书写怀旧记忆除了表达对过去的遗憾更是希望在互联网中寻找归属感。回顾相关文献可以发现,现有研究更多将怀旧现象与理论进行适配,但是怀旧本身与媒介记忆关系之间的研究还有待挖掘。
关键词:怀旧;媒介记忆;数字记忆;集体记忆;社交媒体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2)13-0009-03
互联网作为一个广阔的线上空间聚集了众多社群,针对各类话题的讨论也层出不穷。近年来,社交媒体平台上关于怀旧的话题十分热门。新浪微博上的@1980-2010s、@千禧bot,豆瓣小组#时代的眼泪#、#假装活在1980-2000年#、#我们生活在2000s#等,构建出了一个个怀旧空间,这些怀旧空间中的网民们在一定程度上共享着部分记忆。
互联网记忆和网民自身的生命故事已在传播学研究中得到重视,但个人记忆、集体记忆与互联网记忆之间的边界也愈加模糊不清。如今,手机变成每一个人的“黑匣子”,大家通过互联网在网络空间中找寻自己感兴趣或是能获得归属感的群体,在社交平台上贡献自己的私人记忆成为互联网记忆。笔者由此提出了研究问题,即究竟是哪些人在怀旧?他们为何怀旧?此类怀旧话语是如何形成的?又有何共性?研究采用网络民族志与内容分析结合的研究方法,选取新浪微博账号@1980-2010s作为研究对象。
新浪微博账号@1980-2010s共有63.6万粉丝,9789条微博,每条微博的评论从几十条到近万条不等。微博内容主要是分享1980—2010年的老物件、音视频,进行互動式问答。
怀旧是人们在互联网上集体书写的情感动机,而记忆则是网民们集体书写的内容。首先,关于怀旧现象和集体记忆的研究最初都源自社会学研究,社会学家弗雷德·戴维斯重新解读怀旧,不再将其视作病症,而认为其是利用一种重建的方式来满足个人或社区的当前需求,即怀旧的出发点为满足个人需求。怀旧这种行为也开始与心理及审美联系在一起[1]。因此互联网上关于怀旧的记忆书写可以看作是部分网民通过主动提供记忆,唤起另一部分具有相同集体记忆网民的怀旧情绪的行为,而这样的书写背后可能隐含着更深层次的情感。
其次在怀旧的分类上,有不少研究从社会、文化、来源和社会经历的层面进行分析。戴维斯在1979年将怀旧区分为个人怀旧和集体怀旧。以文化为标准,可将怀旧分为个人怀旧和历史怀旧。从怀旧的来源上看,个人对真实经历的过去的怀念可视为真实怀旧,对想象中的关怀,如90后对80年代香港音乐的怀旧则可视为模拟怀旧。而集体怀旧则是指社会集体对共同经历的社会事件,如2008年的汶川地震的回忆。由此可以看出,怀旧作为一种行为的实践极具复杂性,人们的社会、文化、经历各有不同,甚至在心理动机上可能也有不同的动因。
而记忆作为集体书写的内容,并非是成员个体的总和,而是社会成员的共享记忆,即是社会集体共同经历的事件,是一种集体的过去。这些集体记忆在互联网上的书写也是网友们将怀旧内容的集体记忆转换为媒介记忆的一个过程。网友们通过一个又一个共通的记忆,获得自己在网络世界中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
传播学领域的现有文献主要集中在技术怀旧上。技术怀旧通常被定义为“对过时技术的美好回忆或向往”,某些技术的呈现往往带有时代烙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胶片技术。这一技术与特定的时代相连,人们热衷于拍摄胶片相片,是因为其是幼时情感的寄托。随着技术的发展,胶片被时代淘汰,现有的移动设备通过增设胶片滤镜来实现这种“脱离了时间的时间”。具体到媒介技术层面,媒介怀旧(media nostalgia)表现为人们对过去的媒介文化与媒介技术的渴望,包括以原有的社会和文化意义、美学、风格、操作方式、嗅觉或触觉,重新拥抱过时的媒介技术。媒介文化、媒介技术与媒介内容共同居于当代媒介怀旧实践的中心,参与媒介怀旧成为人们应对媒介社会的文化变迁、完成由精神生活到社会生活转型的力量来源[2]。现有研究者们主要将眼光放在心理学和媒介技术方面,对情感性的表达和数字记忆的个人书写着眼程度还有待提高。网友们随着技术的发展将日常的线下交流逐渐转移到线上,并由此形成了一种崭新的记忆实践。
以下图中的微博为例,通过数据抓取出872条一级评论。网友们类似的怀旧话语主要有两类,分别表现为个人怀旧和集体怀旧。个人怀旧中充满了对自身个人经历的遗憾,如亲人离世。而除了悲喜,即记忆中最快乐/最遗憾的年份,网友个人的出生年份也常被提及;集体怀旧则体现为对集体记忆的唤起,如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2012年“世界末日”的传言等。笔者在观察过程中发现,“想要回到××××年”这类的怀旧书写似乎在这些怀旧空间中成为一种共同的话语。
在有关媒介怀旧的现有文献中,主要的研究理论仍是以学者赵静蓉为首使用的自我认同、景观社会及集体记忆;在研究视角方面,国内学者主要从审美价值、心理学及现代性的角度进行切入,其认为现代怀旧普泛是源于现代性的流动性、多边性、快速化等特点,以及物理距离的终结,而这也会导致全球化、“景观社会”或“拟像”世界的形成等现代性后果。
当城市节奏逐渐加快,人口流动速度加快,个人生活中的稳定性受到极大影响。城市化导致“地方”与“故土”消失,拔地而起的高楼建筑将大量80后、90后记忆中的儿时社区推翻,归属感的缺失加剧了个人对过去的怀念。
现有关于怀旧实践的文献都集中于怀旧消费、视听节目及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城市空间的意义构建,如学者孙明贵针对消费者的怀旧心理这一内在驱动因素,构建起“虚拟体验—怀旧心理—购买意愿”理论模型,认为怀旧情绪反应对怀旧产品购买意愿的影响显著;也有学者对影视作品中体现出的怀旧元素进行研究,但此类关注点仍属于“中介的怀旧”,即媒介充当着人们与其旧日经验的中介物(mediator)或入口(portal)。当旧时的媒介物作为怀旧意向出现在影视剧中,人们能沉浸式地感受到回忆的拉扯。然而,作为怀旧社会学与记忆交叉的研究仍比较贫瘠。
(一)谁在怀旧
在研究中,该微博的粉丝群体是主要的怀旧群体,这部分网民的出生年份多在1980—2000年之间,即通俗意义上所讲的80后、90后群体。他们生长于中国快速发展的30年间,共同经历了时代发展的大事记。虽然学者张宇慧[3]认为90后由于和互联网相伴而生缺少群体归属感,难以和父辈进行代际传递,过分活在当下,可能缺乏集体记忆。
互联网的产生使代与代之间的区隔变得愈加明显,80后和90后群体的父辈往往没有互联网的使用经验,他们的集体记忆局限于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件,电视与报纸作为他们主要的外部信息来源,具有很强的即时性和不可重复性。他们的集体记忆与官方叙事存在重合之处。但相同的是,无论哪个年代的人群都有属于自己记忆中的“黄金时代”,这种玫瑰色的幻想与真实生活的关联十分微弱。
但不可否认的是,80后与90后仍然是有一定的共同记忆的。除了历史进程中客观发生的社会事件,技术的发展也是这两个世代成长过程中发生的巨变,政治文化从封闭走向多元,从对发展迷惘走向充满机会的希望,这两代网友都同时体验过没有互联网的成长时期,并以此作为在互联网中怀旧的主题。由此,个人生命中的自我经历与社会发展中的里程碑事件都变得更加明显,讲述者在怀旧的过程中往往扮演着主角或旁观者,而这些怀旧记忆都以讲述者个人为核心,围绕着讲述者的成长进行。
在研究中,网民则是由他人的记忆书写唤起了对自身成长的怀旧情绪。
(二)为何怀旧
从社会学层面来看,学者赵静蓉认为社会的现代性是怀旧这一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人们的思维方式、社会的时代精神都在经受传统与现代的碰撞,碰撞导致的断裂无法避免使人失落[4]。而这种失落,使人们开始怀旧。从心理学方面来看,学者薛婧和黄希庭[1]通过文献梳理总结出了怀旧的功能分别,主要包含储藏情感、自我提升、增强社会与个人的归属感,也就是加深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基于怀旧的这些功能,网友们希望在这个怀旧空间中获得群体归属感并让自己的情绪得到确认。
此外,怀旧作为一种心理情绪常常规律性地出现,人们对“黄金时代”的迷恋更多出于对自身逝去岁月的追忆。传播学领域中兴起的技术怀旧也很难脱离这种对自身过去岁月缺憾的记忆,“补偿性满足”更是人们怀旧的重要动因。
而学者刘于思对国外有关怀旧的文献进行梳理后发现,从本质上来看,怀旧自身就是一种对过去的“情感性渴望”(sentimental longing),是人类建立在多种复杂情感基础上的混合体验。当人们面临现代性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如身份危机、孤独、疾病或离群索居时,就会通过向过去寻回舒适感的方式来进行情感表达和获取情感性社会支持(Batcho,2013),重新建立起对充满希望的未来、有意义的生活、连续的社群归属感和广泛的社会连通性的感知和想象,以获得某种心理的稳定状态[2]。分析采集到的文本,笔者发现,网友想要回到过去某一年主要是想重新建立起对未来的希望,弥补自己过去的缺憾。
虽然怀旧和记忆方向在近年来已经有了许多丰富的研究成果,但怀旧研究对互联网记忆书写的部分仍有不足,记忆研究近年来也多关注实体空间对公众记忆的唤醒,但随着互联网的不断进步和普及,网络空间作为一个重要的场所也承担起了集体记忆的书写功能。
在记忆研究中,集体记忆领域存在四个主要研究传统。一是哈布瓦赫与记忆的社会情境,二是以当下为中心的研究传统。而文章所选取的则是第三个研究领域——流行记忆或民间记忆视角,在这一视角之下,民众个人的经历与个体的视角自下而上地建构着这些故事,官方叙事则退居其次。四是记忆的动力机制,国内关于网民集体记忆书写的研究主要有学者黄顺铭、李红涛有关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记忆书写以及维基百科的记忆书写[5]。
同时,学者吴世文指出,当下的互联网历史研究对个体网民关注不够[6],作为历史书写的建构者,网络舆论的发展会成为互联网时代人们集体记忆的一部分。互联网进入中国社会后,网民们除了创造新的集体记忆外,也在对过去的故事进行话语权的争夺和修正。因此笔者认为微博@1980-2010s作为文本生产空间,能够更好地关注到个体网民如何通过怀旧书写形成话语来唤起集体记忆。
无论如何,怀旧情绪都包含着对过去的缺憾。人们通过唤起集体记忆来分摊自己的缺憾,乐此不疲地在当下追忆过往更是一种自我心理补偿。但从这样的怀旧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网民对同一事件其实有着不同的感受与视角,对一些公共事件,网民如今的怀旧叙述明显受到过往媒体叙事框架的影响。在现有文献中,探讨怀旧心理、怀旧审美都仍然局限为一种现象,即将怀旧现象与理论进行适配。但是怀旧本身与媒介记忆关系之间的研究还有待挖掘,而新浪微博@1980-2010s在各社交平台账号营造的怀旧空间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笔者认为可以在网民记忆研究的基础上引入怀旧心理的动因,同時80后、90后怀旧记忆的差别与共同之处也是一个重要的关注点,其中更包含代际相关问题可待探究。
参考文献:
[1] 薛婧,黄希庭.怀旧心理研究述评[J].心理科学进展,2011,19(4):608-616.
[2] 刘于思.从“记忆的技术”到“技术的记忆”:技术怀旧的文化实践、情感方式与关系进路[J].南京社会科学,2018(5):121-127,135.
[3] 张宇慧.缺乏集体记忆的一代:互联网时代的90后青年精神世界[J].中国青年研究,2015(12):89-93.
[4] 赵静蓉.在传统失落的世界里重返家园:论现代性视域下的怀旧情结[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4(4):77-83.
[5] 黄顺铭,李红涛.在线集体记忆的协作性书写:中文维基百科“南京大屠杀”条目(2004—2014)的个案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5,22(1):5-23,126.
[6] 吴世文.互联网历史学的理路及其中国进路[J].新闻记者,2020(6):47-60.
作者简介?于淼,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城市传播、媒介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