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马丽娅 图 水冬青 马丽娅 大光圈595 蝈蝈向南飞 lhyhjx1201 panther ratmaner art08 vlados177
色泽温润,手感细腻,晶莹剔透,古罗马人将具有这些特点,来自北欧的琥珀,称作“北方黄金”。古埃及人更是给琥珀以神话的象征,把它誉为太阳神凯布利的专属石,奉为至宝,将其称为“electrum”,意为“放射的阳光”或“太阳的光芒”。
正是由于人们对琥珀的痴迷,一条条琥珀贸易的商路,在欧洲大地上兴起,不同的文明随之相互碰撞,蓬勃发展。这些琥珀之路,又与中国的“丝绸之路”相交汇,古时琥珀便得以从欧洲、东南亚等产地流入汉家。世界,因一颗小小的、金黄的琥珀而紧密连接。
值得庆幸的是,琥珀之路本身并未消弭于漫长时光中。中国南方丝绸之路的一部分,云南到缅甸之间,仍能找见历史的留影。缅甸琥珀,这种形成于七千万年前到一亿一千万年前的世界上最古老的琥珀,仍在这条道路上流通。云南腾冲的集市上,依稀还有数百年前琥珀贸易的热闹光景。
公元60 年,古罗马历史上最荒淫的皇帝尼禄,将一项秘密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得力干将,军官克劳狄乌斯。这员大将带着20 名近卫军,穿越阿尔卑斯山,渡过多瑙河,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荒芜的波兰中部维斯瓦河一带。就此,克劳狄乌斯完成了他的任务——为尼禄皇帝和诸多贵族,寻找琥珀的真正原产地,以便他们用更便宜的价格买到更多琥珀。
其实,在他们向北探寻琥珀原产地之前,北欧的民族也一直在探寻琥珀的“销售渠道”。约一万年前,在新石器时代,今日丹麦、挪威和瑞典三国所处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人们就已经在劳动中发现了琥珀,并用这些琥珀磨制成琥珀珠,倍加珍视。他们认为,这些漂浮在水上,被海浪送来的金色、温暖的颗粒物,是海神的馈赠,并在各种神话传说中将它们称作“人鱼的眼泪”。
到6 世纪时,被称为“维京人”的北欧人,建造了先进的船只,并且掌握了丰富的航海知识。他们开始向外输出琥珀。在家时,他们是普通的农人、牧人或巧手的工匠,一旦登上船,就变成令人生畏的海盗,给他们的目的地带去一场劫掠,又或者正常的贸易。他们在波罗的海海岸捡拾琥珀,向东、向南寻求财富和生存地。一条条连接欧洲各地区的商路也随之开辟。沿着这些商贸之路,维京人给所到之处带去了琥珀,带回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则是先进的文化与文明。
因此,欧洲琥珀之路,大体上可以分为两条,东线和南线。
瑞典维京人开辟东线,途经普鲁士,沿波罗的海南岸,到达今天俄罗斯欧洲部分的腹地,奠定了丹麦、德国、俄罗斯三国的格局。正是在这条线上,琥珀之路与丝绸之路相交汇,通向近东、中亚、东亚的中国和南亚的印度。
南线,则以北海和波罗的海为起点,越过维斯杜拉河,经过维亚隘口,到达维也纳以东,多瑙河畔的卡农土姆;然后翻越阿尔卑斯山南下,到达贸易中心阿奎利亚。从这里,经海路,商人们再将琥珀运往意大利南部、希腊、北非、地中海东部和埃及。这条商路上,也先后崛起了一座座城市,波兰、捷克、奥地利等国家相继出现。
随着琥珀贸易的发展,欧洲大陆上一个个具有鲜明个性的民族和国家开始形成崛起,进而架构出了欧洲的历史格局。至此,一拨又一拨的欧洲人,为着琥珀这个金黄色的小东西走到了一起。
回顾整个欧洲甚至世界历史,或多或少都与琥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由于欧洲人对来自北方的琥珀、东方的丝绸和其他大洲的黄金的疯狂追求,世界地理大发现才得以开启,人类最终走到一起,整个世界从此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琥珀之路”如同中国的“丝绸之路”一般,因贸易而起,带动文明不断更迭。
其实,当古罗马人在北欧如火如荼寻找琥珀时,神秘的东方也有了一个重要的琥珀产区——今天缅甸北部一带。同样,中国先民也有另一条更为神秘的“东方琥珀之路”。在缅甸发掘出来的琥珀,很早就向中国腹地输送,这种色彩丰富的石头,也早早地被中国宫廷贵族作为饰品,推崇备至。
中国古人认为这种金黄或褐红色的透明石头中,汇聚了“老虎的魂魄”,于是称之为“虎魄”。关于琥珀的各种神话传说自古有之。《山海经》里有这么一段记载: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意为海中产“育沛”,并且佩戴它可无疾病。学者章鸿钊在《石雅》提到:“育沛”是琥珀古称。中国古曰育沛,后称琥珀,急读之,音相近。
中国目前考古发掘出的最早的琥珀制品来自新石器时代:四川广汉三星堆1 号祭祀坑,出土过一枚约5 厘米长,稍有残缺的心形琥珀坠饰,一面阴刻蝉背纹,一面阴刻蝉腹纹。先秦时期,中国人就已将琥珀雕作动物的形状以作装饰。到汉晋时期,琥珀饰品更是成为了王公贵族或富商们把玩的一种奢侈品。
古代文献对琥珀的记载,最早见于西汉陆贾的《新语·道基篇》:“琥珀珊瑚,翠羽珠玉,山生水藏,择地而居,洁清明朗,润泽而濡。”当时的人认为琥珀与珊瑚一样,都应在水中找寻。中国对琥珀更深入的了解,则有如《汉书·西域传上·罽宾国》:“(罽宾国)出封牛……珊瑚、虎魄、璧流离”,罽宾国为汉代西域国名;《后汉书·西域传》也有“大秦国有琥珀”之说。
1991 年贵州省兴仁交乐东汉墓出土了数枚琥珀饰品,其中一枚高3.1 厘米,呈狮型,四足卷曲,阴刻四肢、五官的轮廓,现藏贵州省博物馆。再加上南京博物馆收藏的琥珀制司南佩,江西省博物馆收藏的琥珀印、琥珀兽形佩等出土器物来看,可知汉代已有大量的琥珀制品出现。
这些琥珀从何而来?
《汉书·西域传》记载,位于今中亚内陆的罽宾国出“珊瑚、虎魄、璧流离”。便是汉时欧洲的琥珀,沿“丝绸之路”抵达西域一带的记录。《后汉书·西南夷列传》则载哀牢国出“虎魄、水精、瑠璃”等。哀牢国在今澜沧江流域,但云南不产珀,此间所出“虎魄”应来自今缅甸境内。五代李珣《海药本草》说“琥珀是海松木中津液,初若桃胶,后乃凝结。复有南珀,不及舶上来者”,表明所谓“南珀”,不及经“海上丝绸之路”用船舶从域外载入者。
有研究认为,中国虽产琥珀,但古人对境内琥珀有明确认识并加以利用的时间大致不早于东汉,因此中国境内发现的汉晋及之前的琥珀外来的可能性极大。前引文献,实际勾勒出中国早期琥珀的三条来路:一条是经由西域的“丝绸之路”;一条是经由云南的“西南丝绸之路”;一条是经由南海的“海上丝绸之路”。三条通道指向的琥珀产地,是缅甸与波罗的海。
在唐代樊绰所著的,记载南诏史事的《蛮书-卷七》中,分地区对云南主要物产进行了介绍,其中恰好对缅甸琥珀有一定的记录:“琥珀,永昌城界西去十八日程琥珀山掘之,去松林甚远。片块大重二十余斤。贞元十年(794 年),南诏蒙异牟寻进献一块,大者重二十六斤,当日以为罕有也。”这段记载虽然只有几十字,但其中对缅甸琥珀矿区位置的描述已非常清晰:自东汉起设立的永昌郡,也就是今天的保山腾冲一带,再向西行十八天的路程,差不多正好抵达今天的缅甸北部胡康河谷一带。“片块大重二十余斤”,正好说明缅甸琥珀的一个特征——大块的比较多。
缅甸挖掘和使用琥珀的历史漫长,其中,有一种风俗,是将整块琥珀磨制成长条蜡烛状,被称为“耳烛”,极具代表性。耳烛是一种巨大的耳饰,被认为可以带来好运。在当地女孩的成人礼上,耳垂会被穿一个耳洞,并且用金属重物,把耳洞逐渐扩大,直到耳烛能穿过为止。早年在云南腾冲等地的古玩市场都能看见这种琥珀饰品销售。
这也恰巧印证了:在以缅甸为源头的“东方琥珀之路”上,有一个重要的中转地,那就是《蛮书》中提到的“永昌”辖下的“腾冲”。
历史上,腾冲曾是古西南丝绸之路上的重镇,西汉时称滇越,东汉属永昌郡,唐设羁縻州,大理国时设腾冲府,明代则为“极边第一城”。从交通距离来看,腾冲的地理区位非常独特,这里距离缅甸密支那仅有200 多公里,距离印度雷多600 余公里。是中国通向南亚、东南亚的重要门户和节点。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历代都派重兵驻守。
也因地理位置便利,古时腾冲一直有马帮贸易存在,当地百姓随着马帮,走到东南亚多国,从这些地方带来翡翠、琥珀。因此,腾冲也有“琥珀牌坊玉石桥”的历史遗存。
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的游记中,精彩地记载了腾冲市场上,人们销售缅甸琥珀和翡翠的情形。《滇游日记二十七》中如此描述:“……遇刘陶石及沙坪徐孝廉,知吕郎已先往马场,遂与同出。已遇吕,知买马未就。既而辞吕,观永昌贾人宝石、琥珀及翠生石诸物,亦无佳者。”“……二十五日晓霁。崔君来候余餐,与之同入市,买琥珀绿虫。又有顾生者,崔之友也,导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琥珀、翡翠商人在腾冲的活跃程度,便可见一斑。
清朝末叶,腾冲更是出了一个中外闻名的“琥珀大王”杨炳春。
1935 年出版的,英国作家美福特夫人所著的《中缅之交》一书中,写道:“腾越平原有村名大洞,数百年来即以善琢琥珀著称。此类树脂化石成块状,多出自上缅矿坑。运至大洞,然后剜割琢磨。”随后她描述千万富商杨炳春道:“其人设肆,遍于滇省诸大城邑,更远及缅甸各都会,而终于印度加尔各答。”她参观“炳春记”最大的琥珀作坊,将琥珀加工工艺流程详细记述,称赞:“宿工能雕众仙或群人,飞禽走兽,树木或花卉……其人并兼美术家雕刻家,全凭想象,不借模型,自能成器。”“炳春记”雕刻匠人的手艺何其出神入化,寥寥几语,足以勾起后人无数想象。
腾冲与缅甸琥珀的故事,并未就此止步在历史中。
徐霞客抵达腾冲的380 余年后,作为东方琥珀之路的必经地,腾冲仍延续着珠宝玉石“街子天”(云南方言,即“赶集日”)的传统。每隔五天,缅甸和中国的珠宝玉石商人,依然会集中在固定的场所,交易翡翠、琥珀,一如徐霞客的游记所载。时至今日,这里独特且漫长的珠宝玉石交易文化,几乎从未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