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台事件揭露的真相

梅兴无

1949年8月18日，毛泽东发表著名社论《别了，司徒雷登》。文中列举一系列事件，揭露美帝国主义支持国民党打内战的真相，指出：“在北平附近的安平镇，在长春附近的九台，在唐山、在胶东半岛，美国的军队或军事人员曾经和人民解放军接触过，被人民解放军俘虏过多次。”其中提及的九台，其所涉事件是指两名美国军官在对长春和九台间的河溪堡解放军阵地进行侦察时被俘一事。

俘获

1947年初，解放战争处于战略防御阶段。在东北战场，东北民主联军（东北人民解放军前身）为粉碎敌人“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战略计划，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战役。

2月底，在“二下江南”的城子街战役后，东北民主联军1纵3师乘胜占领九台县城，并继续向长春方向逼近。在歼灭国民党新一军38师一个团后，3月1日上午8点左右，3师9团2营占领了位于长春东北20公里的九台县卡伦镇。9团派2营5连副连长马如起带领第3排战士，沿吉（林）长（春）公路搜索前进，向长春方向侦察。

侦察小分队抵达卡伦镇西南4公里的祁家窝棚时，突然遭到优势敌军的袭击。在敌60火炮及轻重机枪的密集火力下，马如起命令小分队主动后撤到卡伦镇西南的河溪堡，构筑隐蔽工事，以迎击敌人。

部署完毕，马如起带领战士在公路上巡邏。突然，卡伦镇西南方向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不一会儿，他们发现一辆吉普车从国民党军占领的李家店方向驶来。马如起等人迅速疏散，隐蔽在桥下。

吉普车由远而近，最终停在离桥几十米远的地方。这时，从涂着青天白日星徽的吉普车上下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个大个子，一个拿着望远镜向民主联军阵地窥探，另一个拿着照相机四下张望并拍照。从他们的身高、体型和穿着可以判断，这是两个美国人，还有—个人尾随而行。在马如起的指挥下，小分队战士迅速跃上桥面，高喊：“不许动！缴枪不杀，优待俘虏！”随行者见势不妙，转身跳上吉普车。司机慌忙调转车头，一溜烟向长春方向逃去。

马如起命令向吉普车开火，而李家店东北山岭和祁家窝棚的敌军同时以机枪猛烈还击，民主联军班长王玉成受伤。吉普车上的人加大油门逃命。被扔下的两个美国人丢掉望远镜和照相机，一边弓腰躲避枪弹，一边追赶吉普车，嘴里喊道：“Hello，Stop！ Hello，Stop！ （喂，停下！喂，停下！）”

马如起等人奋力追击，很快把两人团团围住。战士李凤国喝道：“站住！缴枪不杀！”其中一人举起双手，另一人左手举着，右手却放在胯下的左轮手枪上。一名战士注意到这个情况，向空中放了一枪。两个美国人绝望地瘫坐在地，俯首就擒。

侦察小分队当天将两名俘虏押至团部。初审得知，这两人一个是骑兵少校芮格，一个是步兵上尉柯林士，均系美国驻华大使馆助理武官，随行者为翻译。柯林士随身带有国民政府外交部所发的护照，芮格只带着美军的身份证。他们称来前线是进行所谓的“军事观察”。出发前，芮格曾致电美国驻南京大使馆，宣称“明天将去前线，以便对情况作一判断”。芮格、柯林士在长春国民党新一军军部与参谋人员接洽后，即全副武装携带军用地图、照相机等驱车赶到前线。向守军询问前线军事情况后，二人便开始对民主联军阵地进行侦察。

对俘虏两名美国军官一事，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十分重视。3月2日，总部将此事分别向中共中央和中央东北局发急电汇报。随后，民主联军总部获得授权，对两名美国军官进行调查。

调查

芮格、柯林士被转送东北民主联军总部所在地哈尔滨途中，一开始是步行，但柯林士二战时在德国被囚期间脚趾冻伤，无法持续行走。负责押送的战士便找来一辆马车给他们代步。几天后，一行人抵达哈尔滨。1947年3月6日，两名被俘人员被单独关进一所民居。

民主联军总部对此次调查极为慎重。为了把整个事件的真相调查清楚，由对外联络部部长李立三负责，有关部门组成“简易法庭”，对芮格、柯林士进行单独讯问。李立三亲自主持了部分审讯。

二人供认，经常往来国民党控制区域自由搜集情报，并向国民党军事机关索取情报，国民党军事机关也经常给他们提供“战况通报”，并允许他们自由进出前线。

讯问人员问芮格、柯林士：“难道在中国内战时去考察作战情况，也是你们武官的任务之一吗？”他们回答：“这就是我们的责任，绝对的，我们要了解中国的军事力量。”

问及为什么要了解中国内战的情况，二人辩称：“我们是个小人物，不需要了解，只把看到的东西报告给华盛顿。”并承认：“我们到这里，是因为我们缺乏对真实情况的了解，特别是东北，因为在这次世界战争（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们犯了很多错误。”

芮格供述，美国为了解东北情况，不仅派领事及武官从国民党军方取得情报，而且设有情报组织“国外调查团”。这是属于美国国务院的组织，人员中一半是文职，一半是武职。他们不仅对中国进行军事调查，还进行政治、经济和地理情况的调查。机关设在长春和沈阳，情报人员遍布全东北。

芮格在申述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是两个政策冲突上的牺牲者。”“我充分了解你们对于美国政府的愤怒，是由于美国以前还有最近还援助国民党的武器。我承认我从来没有纯正的立场，我是处在一种非常困难的地位，我了解这个案件的意义。”

他表示，一定把一切报告给大使馆，还要建议美国政府将所有的美国军官，除了武官之外，通统从中国撤退。

民主联军总部调回马如起，让他与芮格、柯林士当面对质。双方除对吉普车是否悬挂美国国旗存在不同说法外，其余陈述基本吻合。

在对芮格、柯林士的调查讯问过程中，每次讯问的英文记录都经二人阅过，修改同意后再正式打出文本，由他们签字后存案。他们对东北民主联军这种认真审慎的态度，十分感佩。

关押期间，民主联军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俘虏政策，给芮格、柯林士阅读美国作家写的介绍红色中国的书籍，以便他们全面了解中国共产党。他们虽被禁止与外人接触，但在院内活动是自由的。

在吃住和医疗条件上，我方也给予人道主义照顾。两人被释放后承认，他们的生活待遇比较优厚，每天可吃两餐，都带有美式风味，芮格称其“足够丰盛”。在护卫之下，他们被准许上街购买糕点。民主联军的医生不仅治愈了柯林士的冻伤，还给他们做了全面体检，他们深为感动。

4月4日，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公布了两名美国军官被俘情况及事件真相，严重抗议美国当局援助蒋介石打内战的行为，并警告美国政府，如今后发生同类事件，后果应由美国政府负责。

4月15日，《人民日报》《东北日报》刊文公布调查结果，目的是“向美国进步人士及全世界舆论呼吁，根据国际道义制裁美国政府直接帮助蒋介石进行内战的罪恶行为，并号召我国人民警惕蒋美勾结进行卖国内战愈益露骨之阴谋，奋起救国，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凶恶阴毒的侵略政策，以争取民族独立与民主自由早日实现”。

4月17日，《东北日报》全文刊登了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公布的调查材料和芮格、柯林士的被俘照片。

释放

1947年3月1日下午3点，美国驻长春总领事馆将芮格与柯林士被俘的消息报告给南京美国驻华大使馆。使馆旋即致电美国国务卿马歇尔。

使馆方面认为，被俘二人屬外交人员，在延安的中共中央因信息不畅，对基层人员的行动可能并不知情，因此并没有向中共驻南京代表团提出抗议。驻华使馆参赞巴特沃斯与中共驻南京代表团发言人王炳南沟通，希望王向延安提出申请，尽快下令释放芮格和柯林士。王炳南同意立刻同延安联系。

当时的《芝加哥每日论坛报》分析，美方对迫使中共释放两人成竹在胸。因为驻留南京的中共人员需仰赖美方撤退到中共辖区，据报除非两人获释，否则美方不会将这些人运至延安。

3月3日，使馆方面与中共驻南京代表团副团长董必武沟通，恳请董联系中共中央，协助释放两名美国人。

3月5日一早，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亲自向美军延安联络组负责人塞尔斯下令，要求他密切关注此事，尽快促成释放。当天下午，塞尔斯回复司徒雷登，称第十八集团军秘书长杨尚昆对他表示，朱德将军已致电林彪，要求查明被俘人员的情况并保证他们的安全，朱德在收到东北总部的详细报告后将处理此事。杨已经代表朱德着手处理释放事宜。

与此同时，周恩来急电东北民主联军总部，要求提供信息并采取合适的举措。周恩来又致信美国驻华使馆，承诺保证被俘人员的人身安全。司徒雷登于3月7日回复，希望中共采取紧急措施使两人尽快获释，并请求周恩来告知释放时间。

3月11日，中共代表团撤离南京返回延安。同日，塞尔斯等最后几名美国联络组成员也撤离延安飞往南京。塞尔斯离开前，叶剑英向他表示，芮格、柯林士已前往哈尔滨，朱德已命令林彪释放他们。

此后大约一个月，美方没有得到进一步消息，于是主动采取措施，试图尽快解决被俘人员问题。美国驻长春总领事柯乐博直接致电林彪，询问两人何时获释，还请求基于“个人友谊”给予临时关照和安全保障。应美方要求，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护送队负责人博丁也赶赴哈尔滨，试图通过该机构促成释放，但未能如愿。

4月4日，美国副国务卿艾奇逊在给司徒雷登的电文中提到，美国陆军部对两人人身安全表示关切，认为目前除了通过英国派遣领事去哈尔滨或联络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以外，没有别的渠道。

4月9日，司徒雷登在致电马歇尔时颇感沮丧地说，所有可能的渠道，到目前为止都被证明是无效的。不过他也提到，因苏联是仅有的在东北中共辖区驻有代表的政府，美国大使馆已经向苏联驻华使馆正式提议，请其要求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向中共东北政权传递信息，促使其遵守迅速释放美国人的承诺。苏联使馆回复，他们与驻东北中共辖区的工作人员没有直接的沟通渠道，但会乐于将美国的请求传至莫斯科，再转至哈尔滨。

就在当天，李立三邀请芮格、柯林士共进午餐，并告知他们，将遵守朱德作出的承诺，不然他还有足够的理由继续关押他们。此后，两人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

4月13日，新华社发布了东北民主联军总部签署的公告，提及芮格和柯林士的身份时用的是“美军及美国大使馆的助理武官”。公告指出，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芮格少校和柯林士上尉将被护送出境。

这是司徒雷登得到的关于两人将被释放的较为明确的信息。针对4月13日新华社英文广播声明中关于芮格、柯林士在国民党军掩护下侦察东北民主联军阵地情报的说法，司徒雷登在15日致电马歇尔时指出：“他们仅仅是在履行作为军事顾问所行使的正常职务，即观察军事活动。就此身份而言，他们的活动是独立的。”同日，美联社播报了这一言论。

《人民日报》《东北日报》随即发文抨击美方言论，认为其说法均为狡辩及掩耳盗铃，实际上是为了掩饰美帝国主义的侵略野心。

4月20日，李立三在其住所设宴为芮格和柯林士饯行，他们表达“对彼等稽留哈市时期照顾周到之谢意”。

4月22日，芮格和柯林士在民主联军人员的护送下，乘卡车离开哈尔滨，当晚宿于榆林。23日抵达松花江以北陶赖昭。24日晨，在民主联军人员的护送下，两人骑马从陶赖昭到达红房子。

按照约定，4月24日12点半，柯乐博及美国驻华使馆武官苏尔、助理武官谷文等在吉林德惠北的松花江畔，摇晃着手中的白旗等候。芮格、柯林士乘小舟渡江后，柯乐博、谷文前去迎接，并与民主联军人员完成交接手续。随后，美方人员一同登上吉普车，沿公路抵达德惠，再换乘火车返回长春。

当天，司徒雷登致电马歇尔，称芮格与柯林士于中午12点32分获释，均甚良好。

编辑/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