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哈蜜的废墟》与《金锁记》中女性的情感悲哀

2022-08-05 06:18潘汝熙
名家名作 2022年7期
关键词:废墟金钱爱情

潘汝熙

几千年来,文学作品中的很多女人受封建思想的压迫,断送她们的青春,流尽她们的眼泪,呕尽她们的心血。《哈蜜的废墟》与《金锁记》中的女性都历经情感的悲哀,将美好毁灭,造成人生的悲剧。

一、金钱与情感

《金锁记》是张爱玲1943年10月发表的小说代表作。女主人公曹七巧是作者精心刻画的一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艺术形象,也是张爱玲自己引以为豪的人物形象,虽历经岁月,依然吸引着无数读者,让人反复咀嚼。

出身卑微的曹七巧,逃不脱封建爱情、家庭观念的枷锁。她被贪财的兄嫂当作“货物”售至姜家,成了姜家二奶奶,然而,生活极不如意。在庞大的姜公馆,平民阶层的出身让她得不到丝毫的重视,牺牲自己的青春换来的是孤独、寂寞与悲愤。于是乎,她选择将金钱作为余生的唯一“救命稻草”,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别无选择。她唯钱是图,寸利必争,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锁踽踽而行。她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疯狂的守财奴,与严监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爱情的破灭以及男权社会中的金钱异化了她的人格。当金钱成了生命中的唯一,情感就显得格外的苍白。为了守护金钱,七巧故意让长白吸食鸦片并上瘾;为了守护金钱,她毁了儿子长白和女儿长安的幸福;为了金钱,她人格变态,失去信任, 失去母性,以至众叛亲离。

相比之下,哈妈不吝惜金钱,花重金购下房产,精心装饰居所,用花草增添温馨气息,甚至花比“我”一个月赚得还多的钱去废墟寻找哈蜜,母爱显而易见,母爱真挚无私,尽管爱的方式让人不敢苟同,然而对于哈蜜而言,尽管是母爱的绑架,但也是情感胜于金钱。

二、情感、悲哀的代际传递

哈妈畏惧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于是严防死守,以“世界到处都是色狼”来教育年幼的哈蜜,将哈蜜的朋友和喜欢的男生一个个赶走,让哈蜜处于一个和她一样的孤立世界——废墟,信奉不接触就是最好的保护,一手酿成了哈蜜的悲剧,导致了无望且绝望的轮回。

纵观哈妈的一生,一失足成千古恨,无尽的悲哀,爱情的不幸,涂黑了她的感情世界,让她一生备受折磨,但真正羁绊她的还是观念,不幸的确刻骨铭心,但为何不选择释怀,又为何要将自己的痛苦传递给下一代?心灵的煎熬使其早逝,令人叹息,但更可悲的是这煎熬又将继续折磨哈蜜,毁了她本该前程似锦的人生。

如果说哈妈是哈蜜的镜子,那么哈蜜则是哈妈的影子。哈妈曾在爱大附近购置房产,将居所装饰得如花园一般,真有一番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感觉。同样,哈蜜独自居住在山景城的僻静社区,依旧是瓶瓶罐罐的花草。只是这两相对照,不免令人唏嘘。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不幸还可以称为不幸,但两个人的不幸就真的不仅仅是不幸了。正如陈谦所言,总有一座花园与废墟隐秘相连,不幸坠落的人,唯有通过自省,方能踏上返乡之路。

从“我”和哈蜜的对话不难看出,哈妈的家族是一个传统的大家族,家中曾一直坚决反对哈妈离开印尼,而哈蜜暗示的裹小脚,着重强调的特别是“我们女生”印证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传统的爱情、家庭观念早已在哈妈身上刻下深深的烙印。哈妈旅美后选择宁静的生活,待在家中烧菜,这已是中国古代“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良母形象。

所以,在“我”看来,哈妈的不幸,不仅仅是不幸,她的难以忘怀和至死都放不下,与其早期接受的家庭教育密不可分。《哈蜜的废墟》中有几段简单的背景介绍,却只字不提哈妈、哈老和其亲人的交往。情感的不幸将哈妈推入深渊,她陷入“弃绝”,选择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以这种自我封闭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建造起一座精神的废墟。

弗洛伊德有过这样一段经典的心理论述:人格结构由三部分组成,即本我、自我、超我。它们各自追求不同的目标,本我追求快乐,自我追求现实,超我追求完美。当三者的关系发生错乱时,就会产生心理或精神疾病。哈蜜对爱情和母爱的追求,是本我和自我的潜在意识表现。

本我在追求爱情,受自我追求母爱的压抑,迫使哈蜜放弃对爱情的追求,专注于追求母爱,而这二者的失衡导致了她的人格变态。母亲的绑架、童年的阴影、哈妈半夜的哭声和哈老无休止的吵闹,哪怕是结束,这也在哈蜜的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伤痕。喋喋不休的唠叨,“世界到处都是色狼”,对男女关系的误解,将哈蜜的朋友一个个赶走,导致哈蜜与外界隔绝,放弃与格林教授的爱情,读博失败,甚至是一生的毁灭。

弗洛伊德曾提出著名的“童年阴影”理论。他认为,早期经历在个人成长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早期经验又对日后行为的影响很大,童年经历影响着人格形成,而人的创伤经历,特别是童年的创伤经历对人的一生都有重要影响。哈妈的不幸使其形成了“世界到处都是色狼”的早期经验。因此,她不仅将经验传给哈蜜,并对哈蜜严防死守,建造起哈蜜的精神废墟。

而这些创伤因为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大多被压制在潜意识区域,一不小心被某事触动,它还会跳出来,情绪和行为失控,让你痛不欲生,这一点从“我”和哈蜜的交往中可看出蛛丝马迹。

“我”和哈蜜熟识后,因一次有关男女关系的谈话,哈蜜大发脾气,转身离去。这是“我”和哈蜜的第一次冷战,而在日后的交往中,关于这一话题哈蜜总会有强烈反应,“脸一黑”,莫名的紧张,“突然闭口,憋住气,脸都白了,拧着两道细眉,很痛苦的样子”等,而这也曾一度触碰“我”作为女性的敏感内心,也微妙地影响着二人的友情,直到发生废墟事件,哈蜜的不辞而别。从中足以看出童年创伤对哈蜜的影响之大,还有前文提到的传统家庭教育对哈妈的深刻影响。读懂这一点,就不难理解“我”和哈蜜的友情为何如此一波三折,“我”为何如此躲避与哈蜜的再见。

这不禁让我想起《边城》中母亲和翠翠世代承袭的可悲的人生命运。但这难道真是女性的宿命吗?非也非也。曹七巧的悲剧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但很多都是源于自身。她自己选择与季泽的爱情,嫁到姜家,却又为了金钱放弃爱情,残忍地伤害周围的人。人格变态后,又亲手制造女儿长安的爱情悲剧,最后长安明明可以与心仪的人结婚,却还是因为七巧而成为泡影。

与《金锁记》最大的不同是,《哈蜜的废墟》中还存在“我”和女儿杰西卡这样一组与哈妈和哈蜜相对应的平行关系。显然,书中提到尽管“我”在婚恋问题上也有过失败,但“我”和丈夫和平分手,并同意两人共同抚养女儿,满足女儿的意愿。“我”和哈妈截然不同,“我”给了杰西卡很多自由,任她在天地中快乐成长。这两对母女关系平行发展而又互相映衬,使得小说并没有囿于《边城》情感悲哀代际传递,延展出了女性自省的主题。“我”对哈妈和哈蜜关系的回忆也是“我”的一次自我审视。

细读小说结尾,真是耐人寻味。杰西卡遭遇戴欧表白,“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哈妈,会是发生惊人的相似的历史,还是如何?颇为引人深思。本书的主题更着力于通过“我”和杰西卡、哈妈和哈蜜的映衬来表现反思女性内在生命中修复创伤的能力,完成作为个性情感蜕变的主题。而《金锁记》的主题则是控诉男权社会,旧时代对女性的束缚,剖析女性的生存状态及其深层意识中的传统印痕。

三、报复心理及忏悔

纵使很多人将曹七巧毁掉儿子和女儿的幸福理解为甘作守财奴,笔者认为从报复心理去解释未尝不是个很好的角度。七巧将自己在爱情中的失败复制在长白和长安身上,她亲手演绎一个又一个悲剧。儿媳被逼上吊自杀,女儿终身不嫁。“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己心中之块垒”,将抑郁多年的情绪发泄,无理地发泄,变态地发泄。与之不同的是小说中报复的主人公是哈蜜,并非直接受害人,她将哈老从临终关怀机构接出,尝试用草药治愈哈老的病,但目的却是为了折磨他,以此来偿还哈妈一生承受的痛苦和自己半生的失败。即使如此,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哈蜜的矛盾。

她对父爱的依恋,她怀念那段一起度过的时光。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哈老明知恨意和报复的组合,还是坚持到最后。哈蜜的内心是忏悔的,她曾真诚地解释哈老的遗照是彩色照片的原因,也曾直言“原谅我,你要相信,哈老走得很平静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坏”,一如哈老的遗言:“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我的罪孽。”我们悄然看到了他们各自在生命深处完成了各自的仪式。但七巧“犯下的罪孽”是彻底的、不可饶恕的。张爱玲只在小说结尾回忆她年轻时的美好。七巧的一生就这样罪孽地结束,没有偿还,没有忏悔,只有可恨和无限的痛苦。

四、人物哈田和物象废墟的赏析

《哈蜜的废墟》善于使用对照手法。如前文所提,哈妈和哈蜜、“我”和杰西卡是一组平行的对照关系,物象花园也是一个对照。哈妈的花园和哈蜜的花园形成对照。更值得注意的是哈田这一人物和废墟这一物象。

尽管小说中提到哈田、哈蜜曾遭受心灵创伤,但哈蜜和哈田的人生是截然不同的。哈田拥有正常、幸福的家庭,努力为自己的事业拼搏,哈蜜却因性格、心理问题未能如愿完成博士学业,并且未婚,用哈蜜自己的话来说是半生的失败。那么,小说设置哈田这一人物与哈蜜作对比是为了突出修复创伤、走出阴影这一主题还是别有用意?

在笔者看来,哈田和哈蜜的对比还是为情感以及亲情这一主线服务。在对待哈妈的态度上,哈田是毅然决定逃走,之后很少回来。小说曾提到“我”和哈蜜在爱大时,哈妈在居所里给哈田专门布置一间房,里面家具齐全,连桌上的书都摆得整整齐齐,好像哈田只是刚刚出门,又会随时折返的样子。而哈蜜几乎一直跟随哈妈,哪怕身边的朋友被一个个赶走,哪怕牺牲和格林教授的爱情,哪怕放弃自己的人生,至死都不离不弃。所以,笔者认为哈田的逃走不过是逃避,即使是被理解为强化心理修复创伤这一主题,也只能作为衬托来强调女性内在心灵中修复创伤的能力。因为逃避并不是修复心灵创伤的一种积极方法和手段,甚至在一定程度和意义上被认为是自私和不负责任的。

在对待哈老上,仍然是哈蜜在尽心“照顾”。其间,在关于哈老是否接受治疗以及葬礼问题上,兄弟曾大吵过多次,笔者认为这些情节的安排是为了从侧面体现哈老和哈蜜各自在生命深处完成各自的仪式的艰难和不易,以及带给他人内心的苦痛。总而言之,笔者认为小说中哈田这一人物的设计是为了突出哈蜜带着报复心理的爱,怀着爱的报复,是为了凸显女性审视自我这一主题,从而为哈妈与哈老的爱情演绎至哈蜜与哈老的父女情即亲情这条线索服务。

再看废墟这一物象,小说以“废墟”为名,从死亡起笔,于看似无声无味的平凡日子里回忆经年往事,在回忆与现实的交替中,在空间转换中,废墟是爱大附近那座荒废的结核病医院遗址,是“孤魂野鬼安息地”,也暗指哈蜜母女二人的精神废墟。“废墟”埋葬着20 世纪因患病而绝望死去的病人,以及哈蜜还未来得及绽放便枯萎的爱情与生命。其实,真正的废墟不可怕,可怕的是隐藏的精神废墟,令人在此荒芜一生。

五、结语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若秋叶之静美。”无数的女性在金钱和情感面前迷失自我,酿成悲剧。曹七巧与哈妈的悲剧有个人原因,也有他人与社会因素。愿现在和将来的女性能通过自省踏上光明之路,不再为情感所羁绊,不再重蹈前人的情感覆辙,寻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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