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吴运铎，北有胡达佛”

韩正坤 谢炜

——南指的是新四军，北指的是八路军，此语赞扬战争年代两位在军工战线上作出突出贡献的人物。胡达佛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和“把一切献给党”的吴运铎相提并论？本文向您介绍一位晋察冀军工英模鲜为人知的革命历程。

位于河北省保定市金台驿街86 号的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纪念馆里，陈列着一位保定安国籍留法勤工俭学人员使用过的物品，它们的主人冲破层层阻力远渡重洋抵达法兰西，历时8 年，历尽艰辛学得精湛技艺后，毅然回国后投身抗战洪流，成为晋察冀根据地一名兵工战士，为人民军工事业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名留青史。这位留法勤工俭学的青年学生叫胡达佛。

后来在军工系统一定范围内有“南有吴运铎，北有胡达佛”的说法。南指的是新四军，北指的是八路军，赞扬战争年代两位在军工战线上作出突出贡献的人物。1975 年5 月胡达佛含冤去世，1979年12月平反昭雪。1982年9月4日，吴运铎抱病参加了胡达佛的追悼会。可谓英雄相惜，吴运铎伤感不已。

寻求科教救国 几经周折赴法勤工俭学

留法勤工俭学时期的胡达佛

胡达佛，原名胡同霖。1903 年7 月14 日生于安国县中阳村的一个没落地主家庭。1919 年小学毕业后的胡达佛被父亲送到北京育英学校上中学。当时的北京正值“五四运动”时期，各种新文化、新思潮在社会上广泛传播。留法勤工学运动也在这一年在全国范围内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留法勤工俭学是蔡元培、李石曾、吴玉章等多名老同盟会员积极倡导和组织，目的是要青年学生到国外“勤于工作，俭以求学”，回国以后“振兴教育，扩充实业”，使中华民族摆脱贫穷、落后而富强起来。留法勤工俭学的主办机构——华法教育会，在北京设立分会并大力宣传。保定的育德中学也附设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一年学制)。在北京上学的胡达佛很快被留法勤工俭学这一新生事物所吸引，立志要“教育救国”“科技救国”。他怀着去法国勤工俭学的强烈愿望来到保定育德中学，准备报考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但因预备班招生条件是中学毕业，年龄18 岁以上。当时胡达佛年仅16 岁，又没中学毕业，不够这些条件。他随即考入育德中学本校第23 班（法文班，4 年学制）学习。1923 年6 月，胡达佛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他急于去法国勤工俭学，但此时留法勤工俭学运动遇到挫折。法国在1921 年左右发生经济危机，工厂倒闭、工人失业。留法勤工俭学生陷入困境，爆发了学生运动。一部分勤工俭学生被法国政府押送回国。属于民间组织的华法教育会也停止了办理赴法留学轮船票价减半的手续。依靠华法教育会的船票优惠去法国勤工俭学是不行了。胡达佛为实现自己的抱负，要自费去法国勤工俭学。胡达佛的父亲由于受传统封建思想的影响，在胡达佛还没中学毕业时，就为他包办了婚姻。这时，胡达佛的儿子刚刚出生不到一年。父亲不同意他抛家舍业去法国留学，年轻的妻子更是舍不得他离家别子，远走异国他乡。但“教育救国”“科学救国”的思想在激励着胡达佛，他执意要自费去法国勤工俭学。父亲和妻子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无可奈何的同意了。胡达佛终于冲破家庭的束缚，义无反顾地踏上去法国的邮轮。

八年技精艺成 毅然决然回乡报效祖国

1924 年1 月，胡达佛远涉重洋终于来到法国。他亲眼见到工厂林立，机器化大生产所带来的经济发达。想到自己的祖国贫穷、落后，遭帝国主义列强的欺辱，更加坚定了他攻读科学技术知识的决心。他先后在法国施耐德(法国第一大军工厂)、雷诺、彻木松等工厂做工。正是因为他在育德中学4 年的法语学习，使胡达佛很快摆脱了语言的障碍，在育德铁工厂的实习，又给他在机械制造方面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加上他愤发图强，认真钻研技术，胡达佛很快由工人晋升为工长、技术定额员等职。当时，有些法国人把中国人、印地安人、黑人等看成是落后、愚昧的民族。每当有法国人竖起拇指称赞他做的零件非常好时，他大声说道：“这是中国人干的！”大长中国人的志气。经过8 年出色的工作和学习，胡达佛精通机械制造工艺和机械设计，毅然决定回国，以自己所学来报效国家。当他向工厂老板提出辞职时，工厂老板非常惊奇，问道：“法国没有中国富强吗？你在法国生活得不好吗？”胡达佛答道：“法国很富强，我在这里的生活也很好。但是正因为中国没有法国富强，我要回到我的祖国。”1931 年2 月，胸怀抱负的胡达佛回到阔别8 年的祖国。可是他目睹的却是当局政治腐败，工业被官僚买办所把持，人民的生活水平仍旧低下，他深感压抑。一些军阀和资本家得知他机械制造工艺水平很高，纷纷高薪聘请胡达佛为他们开办军工厂。山西军阀阎锡山亲自派人请他去山西并委以重任，都被他拒绝。胡达佛深知，他们的目的绝不是为国家强盛，人民富裕，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拒绝了名利金钱的引诱，后经刘仙洲(在育德中学读书时的班主任)介绍到北京清华大学机械系任助理及技师等职。

胡达佛在法国勤工俭学时使用过的物品。（现存保定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纪念馆）

投身抗战洪流 晋察冀军工成功造子弹

1937 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发起了全面侵华战争，清华大学被迫南迁。胡达佛参加了清华大学保管委员会的工作，负责不能迁走的房屋、设备、图书资料等的保护。后因日军占校，保管委员会无法工作，旋即解散。胡达佛愤而闲居在家。他看到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祖国的大好河山惨遭日军铁蹄的践踏，自己有志而无以报国，心境愈加苦闷。这时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陆续开赴华北前线，并在河北省阜平县一带建立了敌后抗日根据地——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不久，胡达佛听说自己的家乡冀中平原也开展了游击战。胡达佛在清华有一位同事叫阎裕昌，找到他家对他说：“你就这么带下去吗，冀中发动了游击战，你去不去？”让他考虑。过了些时候，阎又来到他家，问他定下来没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经过一番考虑，怀着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满腔仇恨，他又一次别离妻儿，化装成商人，途经保定，奔赴冀中平原参加了八路军，并改名为胡达佛(“达佛”即“打倭”的谐音)。时为1938 年8 月。胡达佛先是被分配到冀中军区大官亭修械所任技师，1939 年2 月调到供给部技术研究社任技师，之后到晋察冀军区工业部技术研究室任技师。

抗日战争初期，根据地的枪炮子弹特别缺少，子弹主要靠缴获日军弹药来补充，自己只能靠手工操作生产子弹，产量低、质量差，不能满足抗日前线的需要。胡达佛到晋察冀军区看到这种状况，心中很是着急。恰在这时，他听说被八路军改编的地方武装赵玉昆（后叛变投敌）部有制造子弹的工厂，因设备无人会用，一直闲置。胡达佛高兴地拿着军区的介绍信和张方同志到赵玉昆部去考察。二人徒步前往，长途跋涉，路上胡达佛感到脚疼，到达目的地后发现是鞋底早已磨穿。考察完后，他回到驻地马上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胡达佛胸有成竹地说：“只要有这些设备，我们自己再制造一些机器，制造子弹绝无问题。”军区领导很快同意胡达佛的意见，派人把赵玉昆部的机械设备给拉了回来。

制造子弹必须有子弹发射药，这是必须先解决的问题。技术研究室的同志们讨论后决定自己制造。但制药必先有硫酸，于是共同决定先制硫酸。胡达佛承担了生产硫酸设备的设计制造任务。经过大家共同努力，几个月后终于完成制酸工作。

原赵玉昆部的军工机械缺少制造子弹发射药的机器，胡达佛又承担起自行设计制造子弹发射药的机械设备的任务。他带领同志们反复试验，日夜鏖战，终于将制造子弹发射药的机械试制成功。胡达佛曾在法国一家炮弹厂工作过，有生产管理的经验。在试制子弹时，他提出关键的问题是必须有齐全的工卡量具，以保证生产出来的子弹尺寸合格，质量合格。可是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很低，为制造工卡量具，用了很长的时间。有的工作人员显得不耐烦了，胡达佛做思想工作，坚持工卡量具质量一定要过关，才能大量生产出质量合格的子弹。否则，会出现许多废品，既浪费来之不易的原材料，又不能在战场杀伤敌人。胡达佛和同志们历尽千辛万苦，经过无数次试验，终于为晋察冀军区成功地生产出第一批子弹。

功劳永载史册 军工部人尽皆知胡达佛

胡达佛在晋察冀军区的另一贡献，就是培养技术于部。边区职工的政治觉悟很高，但技术水平较低，一般都不会看图纸，难以胜任管理大工厂的工作。于是工业部决心培训职工，以提高技术水平。

当时既无教材，又无教员。胡达佛自己动手，用一本外国机械制图做为教材，亲自担任教员。那时兵工厂分散在山区村落中，工厂之间相距甚远，胡达佛跋山涉水，不辞辛苦，巡回到各工厂讲课。为了能让工人们听懂学会，他讲课深入浅出，并实际操作为工人做示范。以至于晋察冀军区工业部的职工，没有一个人不知胡达佛。

在抗日战争时期，胡达佛以革命乐观精神努力工作，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者，不顾一切，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他数次受到奖励，被授予有功人员或模范工作者称号。在1944 年12 月召开的晋察冀边区群英大会（晋察冀边区公营工厂第一届英雄模范大会）上，胡达佛被评为模范工作者。时任晋察冀军区工业部副部长兼技术研究室主任张珍，在《张珍回忆录》中说：“……胡达佛为子弹厂、炮弹厂、化学厂制造设计的全套机械设备等，为晋察冀的抗日武装斗争作出了很大贡献，并载入了史册，得到人们的尊敬。”

干革命不叫苦 聂荣臻盛赞留法老同学

胡达佛多次被晋察冀军区授予有功人员和模范工作者称号。在一次军区表彰会上，军区司令员聂荣臻一见到胡达佛就高兴地说：“你就是胡同霖吧！”原来，聂司令员当年也是留法勤工俭学生，他和胡达佛在法国曾见过几次面。聂荣臻看到昔日的老同学也加入革命队伍，为抗日根据地的军工事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高兴地赞扬他是革命的功臣。表彰会后，两位老同学一直畅谈到深夜……

1941 年，聂荣臻亲自任命胡达佛为晋察翼军区工业部子弹厂（南厂）厂长，主抓生产子弹的任务。胡达佛还先后任冀中军区生产管理处主任，天津军管会特派员（负责接收天津市的工厂）等职务。胡达佛参加革命以前，物质生活是比较优越的。到冀中后，生活很苦，吃小米，有时也吃不饱。特别到1943 年，不足的小米也没有了，只以黑豆充饥。黑豆一般是喂马的，苦涩不易消化，副食就更不用说了。穿的是粗布衣，必须到“五一”节才发单衣，换下棉服。没有条件洗澡，只能在春夏，到河里洗一洗。他从不叫苦。由于敌人的“扫荡”，经常转移。有一年初冬，敌人要来袭击，工业部向唐河南进。当时河水尚未结冰，只得赤身涉水过河，岸上积雪没踝，水寒刺骨。一夜三渡，到宿营地，胡达佛侬然谈笑风生。又有一次游击行动，正值隆冬，到一小山庄，不过几户人家，不能容纳工业部职工。领导下令就地露营，胡达佛及张奎元等同志背靠背坐在干草堆上，抱膝而睡。至深夜，万籁俱寂，冻醒之后已坚冰在须。有一年，敌人两次“扫荡”，有些军备物资被敌人烧毁，致使职工在腊月还赤着脚。张奎元同志缝了一双棉袜，交给胡达佛穿上，他高兴地说，这比法国最好的毛袜还暖和。

1943年10月，晋察冀军区工业部技术研究室人员在阜平县营尔村合影。（中排右一为胡达佛）

1962年9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聂荣臻到胡达佛所在科研所视察工作，图为二人亲切交谈。

深受恩师教益 愈五旬加入中国共产党

全国解放后，胡达佛先后任天津机器厂军代表，北京75 兵工厂副厂长兼总工程师，兵工总局技术处设计室主任，二机部四所总机械师，国家科委六所一级工程师，第三机械工业部621 研究所一级工程师。胡达佛工作调动频繁，职务有上有下，但是他从未计较个人名利地位，始终勤勤恳恳地努力工作，先后参与设计、制造我国第一代兵器的研制、开发。虽然他对机械制造设计与理论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却从不在工作中独断专行，而是不断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反复验证。他为加强企业管理，进行经济核算，特别是关于标准化的工作，作了不懈的努力。1955 年11 月，时任清华大学副校长、教授的刘仙洲加入中国共产党，时年65 岁。刘仙洲是保定市完县人，青年时代曾投身于辛亥革命。在我国现代机械工程理论方面造诣颇深。刘仙洲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知名教授，曾在国内外产生强烈反响。胡达佛早年在保定育徳中学上学时，刘仙洲是他的班主任，胡达佛深得刘仙洲的教益，当得知自己的恩师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消息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1982年9月4日，刘鼎、吴运铎、刘再生、张珍等参加胡达佛追悼会

胡达佛在工作日记中写道：

“……自我参加八路军以后，长期和共产党相处，再加上阅读了不少马列书籍，逐渐地了解到共产党非其他党派所能比，深知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条不是着眼于人民的利益。……我知道党是最优秀的人员组成，是最觉悟的工人阶级先锋队，我很早就仰慕它。可限于我自己一身污浊，不敢大胆的向它呈请入党，同时我又怕人家说我是投机，……我年已五十多岁了，才大胆的提出申请，……我要担负起一份子的责任，努力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这些言语充分反映出胡达佛敢于自我剖析，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1956 年3 月2 日，胡达佛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文化大革命”中，由于胡达佛关心党和国家的命运，敢于说真话，反对说假话，而遭到打击和迫害。于1975 年5 月5 日含冤病逝，终年72 岁。他的冤案，在粉碎“四人帮”后得到彻底平反昭雪。党和国家高度评价胡达佛：“在长期从事兵工建设和军工科研工作中，沥尽心血，为党为国家为人民作出了重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