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因儿童改变
——作为“沉默他者”的儿童如何参与美术馆公共关系的重塑

2022-08-04 02:30李杰LiJie
当代美术家 2022年4期
关键词:策展美术馆博物馆

李杰 Li Jie

1.林泰彦,《游戏:空间绘画》,第三届iSTART儿童艺术节主题现场,2017,图片由麓湖·A4美术馆提供

儿童:沉默的他者

当我们回溯历史,儿童的“纯真”与“悲剧”形象之间的现实反差曾不断地引发成人社会的集体反思。无论是19世纪末在码头和矿井中工作的童工、越战中逃离火海的赤身少女,抑或在非洲被秃鹫守候的濒临死亡的儿童、中国山村教室里凝视镜头的小女孩以及最近在不幸溺水身亡的叙利亚难民男童,甚至6.1国际儿童节的由来,也源于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捷克利迪策村被德军屠杀的以及所有在战争中死难的儿童……这些命运多舛儿童推动了我们对于童年、生存、正义、公平以及教育的重新理解。但时至今日数量庞大的儿童群体依然困顿在缺乏保护与过度保护之间,身陷于缺乏教育与过度管教之间,徘徊于缺少沟通与被动学习之间,他们依然缺少直接面向社会的表达权利,他们仍是人类世界中“沉默的大多数”。

20世纪70年代,菲力浦·阿利埃斯在《儿童的世纪》中提出“传统社会看不到儿童,甚至更看不到青少年”,他的研究引发了人们通过有限的历史图像和文字去追溯被遮蔽的儿童群体,也使得更多人开始关注社会中被忽视的儿童问题。通过大量的事实证明,关于儿童的存在(将儿童作为特定群体的观念)只有不到400年的时间。在摄影术没有被发明之前,早期更多的文献材料来自儿童的死亡报告以及福利院的领养记录、皇家贵族的家庭医生记录,以及有限的文学、绘画描述,关于儿童早期普遍受教育的证据也少之又少。普通家庭的儿童的成长环境基本是街头和田间。在工业革命以前人类整体寿命较之今天短很多,儿童也成为了众多家庭的必要劳动力,不少孩子在年满4岁的年景就被迫从事苦力工作。加之医疗技术匮乏,抗生素、疫苗等条件异常短缺,大量孩子无法活到成年便会夭折。虽然近100年来我们对儿童的关注与保护持续加强,甚至联合国大会在1989年通过了《儿童权利公约》,儿童由此获得了全球普遍意义上的合法权利——被成人社会特别照顾、保护和支持,保障他们免于暴力,获得基础教育的机会,致力于将他们培养成为独立人格的未来公民,此外该公约也提出儿童同样有权在适当的限度内参与政治和社会生活……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直到2015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数据统计,地球上每五个儿童中仍有一个面临饥饿的处境,欠发达地区依然存在普遍的童工以及儿童参与战争的情况……因此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儿童的历史并不是一部进步史,儿童在今天的现实问题也必定引发未来的社会问题。

2.第六届iSTART儿童艺术节“do it”主题展,“向红色事物致敬”现场,麓湖·A4美术馆,成都,中国,2020,摄影:李杰

虽然局部地区的儿童处境仍不乐观,值得我们欣慰的是,我们目光所及的和平地区的城市与乡村,儿童的生存条件已经大大改善。在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如何使其获得更好的人生成为我们面对儿童最主要的教育使命。但在很多国家和地区,教育问题却是抑制儿童未来的重要问题。例如在中国,对于家庭、社区教育的忽视,使得欠发达地区将教育单纯寄希望于依赖学校的标准化教育,加之教育资源的不均加剧了精英教育与普通教育间的鸿沟。这一系列的问题也逐步形成了教育生态的顽症:教育的体制固化、社会教育阶层分化、学校教育负担加重、家庭教育成本增高、儿童学习压力巨大……

当下的中国,当我们越来越将儿童的普遍教育与培养视为对人类未来社会的积极投资之时,虽然创新的教育在被不同的教育家、实践者提及,但整体的教育体制与链条依然牢固。长久以来作为成人社会的惯性思维——将儿童视为被动接受者,以及被塑造的对象,将我们的教育发展不可避免地引向单向度的“教——学”模式。这样的教育模式中我们鲜少听到儿童作为学习主体的发声,更多的时候,儿童的发声变成了一种“表演”或者“任务”,他们只有在一些节目、节庆或者家庭、学校仪式期间,按照成人脚本背诵和演绎的内容才会被我们“看见”或“听见”。以中国目前的儿童艺术教育为例:儿童的艺术学习在学龄前被普遍视为一种发掘天性和自我的路径,而到了学龄期,艺术能力的启发与培养逐步演变成融入社会的附加值的一部分——它的通识性、对话性和日常性就被类似“特长”或“技艺”的功利性所替代。而这种从成人视角所衍生出的教育心理,也促成了今天包括艺术教育在内的各种提前教育、附加教育的儿童教育消费生态。这也印证了尼尔·波兹曼在20世纪80年代中所预示的成人社会对于儿童的过度消费所导致的过早的童年的消逝。

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儿童是活跃的、富有创造力的社会行动者。他们在创造属于他们的儿童文化的同时,也参与到成人社会的生产之中。我们相信对于儿童而言,他们不单单拥有给予社会天真烂漫的美好反馈的能力,他们也是人类社会复杂群体中的一员。赋予他们不再沉默的行动权利,有助于撕破我们现实中“皇帝新装”的伪装,看到更具可能性的未来。这就如同我们在人类历史中每一次为人类不同社群赋权与赋能所产生的社会价值与意义远远超过压制或规训他们。

3.第七届iSTART儿童艺术节“1001游戏学校”主题展,“传球”展览现场,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2021,摄影:王文杰

今天,越来越多的美术馆意识到自己作为“社会教育”或者“终生学习”的场域的价值,美术馆需要从“金字塔”中主动走出来。真诚、敏锐的儿童则是美术馆自我破壁的“试金石”。同时,美术馆所提倡的创造思维、自我发现、共同探索、交互体验的学习理念也正是更多孩子突破单一成长环境的最好选择。地处西南腹地的成都A4美术馆从建馆之初便在探索艺术创造的可能性的同时,将目光也投在了更多儿童身上,并于2014年开创了iSTART儿童艺术节。在笔者看来,iSTART之于A4美术馆并非一种教育展览或观众策略的成功,而是顺应人类发展趋势的需要,让美术馆从人类更微小的视角出发,跳脱出之前宏大、系统甚至僵化的脉络,回到生机勃勃、具体的、人类初始的世界。

当我们与这些富有创造力的群体共同成长,开始重新认知儿童,认知自我,从而与儿童一起畅想与面对未来,这个未来当然是未知的,但至少我们希望到那时儿童不再是沉默的他者。

儿童博物馆的诞生

博物馆、美术馆对于儿童关注与赋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维多利亚时期的博物馆实践。1899年,如果不是由于一群父母与老师对公立学校不满,而开创世界上第一座儿童博物馆——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彰显他们对于博物馆儿童教育的殷切期待,为儿童发声的博物馆变革还将尘封数年。

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Brooklyn Children’s Museum)开创了很多先河。例如:在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创馆之初,就明确了其目的与使命:为那些希望培养爱好、提高兴趣的儿童提供一个有吸引力的场所,创造一个与课堂教学相关、为儿童提供日常帮助的教育中心,为儿童提供课余时间思考的新主题。博物馆通过一系列的创举:比如为儿童精心准备的各国藏品制作了“学习桌”吸引与激励儿童的探索兴趣,同时也帮助老师获得更多元的教学方式。孩子们不光可以触摸藏品,还能通过寓教于乐的桌面教具更立体深入地了解这些展品背后传达的知识与智慧。而在该博物馆开馆不久,周围的学校就出现了儿童放学直奔博物馆的行为,不少儿童出于对于学校内枯燥的“驯化”教育模式的反感,纷纷在放学后泡在这座博物馆里,他们不光可以在其中领略各种自然藏品,还能体验不同文化背后的游戏与故事,特别是参与比课堂上有趣多了的各种活动……因此为了应对更多的孩子的到来以及给予他们更多的成长,儿童博物馆制定了一套教育体系,让儿童通过自己的主动参与得到有益的收获。

无论是博物馆的展陈还是工作坊空间的策划设计,这似乎都是在践行让孩子的眼、手、脑动起来的原则,没有说教与导览,只需要唤醒感知与经验,通过实践打开一个又一个待探索的世界。正如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前馆长安娜·比林斯·加鲁普(Anna Billings Gallup)在1908年就强调的:我们必须牢记,童年和青年期的基调就是行动。任何博物馆一旦忽略了儿童这一天性,则必定无法吸引他们。儿童博物馆并不打算将孩子培养成电工,它的目的也不是承担学校应尽的义务。它的目的是理解儿童的喜好和兴趣,提供学校和家庭无法给予的帮助和机会……

在一百多年的发展中,全球已经拥有了300多座的儿童博物馆。而在中国,真正运营良好的儿童博物馆仍然为数不多。在欧美儿童博物馆模式创立之前,博物馆、美术馆对于教育使命的重视、以及受众开放的程度就被一点点打开。早在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 u s e u m)、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史密森博物学院(Smithsonian Institution)等知名博物馆创馆初期就设立了儿童展厅,并持续的关注儿童教育。儿童博物馆的雏形也来自于此。而现代艺术博物馆(The Museum of Modern Art,简称MoMA)更是在1937年设立了教育部门,虽然最初的发端只是一个试验项目,仅仅由一位兼职人员完成,但发展到1951年,这一部门已经为50所高等学校服务,并由教育部门建立了一个人民艺术中心,为儿童和成人开辟了绘画、陶瓷、珠宝、木工等课程。

为儿童策展

今天,美术馆绝不只是一个谈论美以及教育美的地方。美术馆的所有细节和行动都应该成为教育的一部分。无论是空间设计、项目策划还是每一个美术馆人的言行。我们不能天真地认为,美术馆只要拿出一些预算去购买一些教育产品,用一些漂亮的教具与理念来包装我们的学习内容,把这样的工作推给公教部门就能为儿童成长助力。这样做,我们无非是浪费了社会给予我们的期待与信任。况且,美术馆一直以来所宣导的自由表达、个性发展、创新思维、开放视野、公共关怀不正是今天每个孩子都需要养护的品质吗?我们不能局限于在公共服务形式上的改良,也不应只聚焦于服务拥有良好审美趣味的少数群体,而应该为未来社会培养具有创造思维,独立自主的公民而做出改变。

不可否认,为儿童策展已然成为当下一种新的文化生产与消费策略。针对儿童的双年展、艺术节、公益展览、艺术比赛、教育项目都层出不穷,成为了众多家庭关注的事件。而如果把覆盖儿童受众的科普、动漫、插画、游戏以及新媒体展览加起来,更让人应接不暇,形成了难以抵挡的发展势头。

但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儿童展览本质上都和儿童无关,或者儿童只是作为它们的受众而不是主体。展览缺少有价值的观点、反思儿童成长的态度、提供关照儿童的新视角或方法,没有给予儿童有营养的知识,即使在技术上花样翻新,但内核依旧是简单的感官刺激。孩子与他们的家庭往往是被一种浮于表面的话题效应、视觉经济卷入其中,并没有在展览中获得停顿、思考、学习以及尝试改变的体验与愿望。

但不得不说,为儿童策展依然是非常有价值的工作。至少在美术馆与教育领域,我们需要做得更好。无论是针对儿童的还是适应儿童,都需要在主题策划、展品趣味以及现场体验上保证基本品质。因为儿童的成长是不可逆的,他们至今仍然缺少平台为他们发声,一旦我们的工作与他们有关,我们需要负起更大的责任。

而在公共的美术馆空间,如果我们为儿童策展,我们需要思考些什么,准备些什么呢?

首先是建立关于儿童的问题意识。20世纪70年代《儿童的世纪》《童年的消逝》从社会学与媒体生态学的角度为我们打开了儿童历史与现实问题的潘多拉盒子,而艺术界与教育界依然常把毕加索的名言“每个儿童是天生艺术家”挂在嘴边,鲜于思考更丰富的问题。而在半个世纪之后,从平权运动衍生的各种问题已经成为了不同社会群体,特别是知识分子研究与争论绕不开的问题。但是儿童权利的缺位问题却在众多的呼声中被埋没了。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如果我们策划一个关于女性主题的展览,又或者聚焦一个老龄化问题的专题展览。我们会从什么角度切入?我们会简单地考虑如何讨女性观众喜欢,或者让老人能体验展览的怀旧感吗?所以,别慌着先入为主地琢磨受众喜欢什么、流行什么,以便快速构想展览形式,预判规模以及人流数据。我们首先需要面对展览针对的特定人群——来自社会的最小单位——儿童以及他们的家庭,反思他们的处境、待解决的问题、希望发出的社会呼吁、值得推动的发展,以及通过展览传递出什么信息与价值观。一些无法给予儿童新的启发、被无数次重复的价值观与形态,我认为就不用大费周章在展览里再旧药换新瓶了。

4.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开创的将藏品和学习桌结合的儿童学习与互动方式,儿童可以通过触摸,把玩以及完成任务的方式深度地理解藏品,摄影:李杰

其次,儿童是具体的。我们需要针对具体的儿童进行调研。现代社会,成人往往会将儿童看作一个具有共性的整体。但其实从来没有一个所谓的儿童“整体”,因为儿童从降生开始,他们的源代码就不相同,不同区域、文化及阶层的儿童背负着不同的文化特质,他们被动地生活在原子化的家族单元中,加上后天一系列时代与社会成长环境的塑造与制约,儿童是由一个个非常具体的个体与群落组成的。比如,为“留守儿童”或者“山区儿童”做一个公益展览,不能只限于去迎合观看者的心理需求,单纯从施予者与接受者的关系去讲述,我们更应该分析儿童身处困境的成因,以及激发社会行动的力量。所以,如果当我们要为儿童发声、策划一个展览,我们需要走近他们,深入地了解他们成长的背景以及所需,特别是站在超出个体与家庭的社会维度去反思。帮助更多的公众在进入展览时切入问题找到共鸣。

第三,构想弹性的主题。当我们对展览的问题背景、针对人群搞清楚了之后,我们需要勇敢地提出一种假设,构建一个主题。我们可以将其看做是“破冰游戏”。如果我们只是希望寻求一种缜密的逻辑叙述,大可不必做一个可以体验的展览,写一篇论文就好。请记住艺术并不是实证科学,它不善于说教,它是可感知的,艺术展览是通过心灵与身体对话的场域。艺术展览需要想象空间,从更多的维度呼应现实。儿童与更多的家庭受众接受信息的方式也是多元的,我们需要在主题上考虑相当的弹性,避免主题陷入到另一种狭隘之中。简单说来,主题不能只限于讲一个干瘪的道理,陷入单纯艺术价值的说教又或者只从儿童视角出发而忽视了更多的切入维度。

第四,向儿童学习。也许成年人长期陷入自己创造世界的主宰者的幻觉,所以他们常常会认为自己能够为儿童做好一切安排。但是在艺术表达与创造力方面,儿童的能力是碾压我们的。所以,我们不能只将儿童作为教育对象,而应该是研究对象、学习对象,他们才是展览真正的驱动力。当我们以儿童的问题切入主题时,应该时刻保持与他们的对话,并充分采纳他们的狂想与建议。这样往往能够让我们走出原来的思维瓶颈。这也不单单应用于美术馆的策展工作,课堂和家庭情景也是适用的。

第五,忘掉策展经验。常规展览中,艺术家是创造的主体,策展人的工作类似于导演,将理念和作品进行编织与重构以生产新的知识连接公众,触发思维与经验的化学反应。但面对创造主体为儿童的策展工作,会很快陷入失语。因为他们天生有无畏的精神以及真诚的品质,当你试图用一种成人逻辑将他们归类时,他们会用一百种问题与方案回应你。如果你试图用一个“权威老师”的身份统治他们,他们也许会像鸵鸟一般将头埋到土中装聋作哑,也会像暴躁的猴子一般抢占你的山头。所以,请你忘掉所谓的策展经验,从零开始。如果你是新人,请不要奢求从当代或传统的策展方法中获得有效的参照。你需要大胆地突破自己的思维边界,像一个奔向沙堆的儿童一样放飞,因为儿童从沙堆里获得的知识、以及构建的世界的能力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本待破译的百科全书。

第六,听更多人反馈。不言而喻,展览最终面对的人群一定是多元化的,讨论的维度也应该超出我们所预设的儿童人群。因此为儿童策展会获得一个难得的反馈模型,我们能够从一个全年龄段的人群中,获得他们对待同一个主题的最广泛且深入的信息反馈。策展人不仅需要预判这一点,还需要主动地准备,并且连带策划一系列的项目去激活与记录这样的对话与反馈。并从这些反馈中分析,帮助展览做得更好。

第七,组建一个复合型的团队。以当代美术馆的儿童展览为例,很多馆长会将为儿童策展的工作顺理成章地划拨给教育部门,艺术管理者往往认为儿童的项目就等同于教育项目。儿童展览只需要在丰富性、教育性、参与性、舒适度、安全性以及趣味性上下功夫。但在我看来,这是片面的,限制策展的可能性。如果将美术馆展览结构看作是一个整体,儿童展览应该和成人的展览,甚至藏品展览一样做到专业的标准。甚至条件允许下,前期的调研以及后续反馈中团队应该投入更多的精力。不同专业背景的人士也应该加入其中。一个好的儿童展览,从它的智识结构中就可以看出差异。理想状态下,如果团队由儿童、策展人、艺术家、设计师、人类学家、心理学家、教育工作者、社区工作者、志愿者等核心成员一同开展工作,我们将获得完全不同的展览成效。因此不要小看团队结构的丰富性所带来的积极变化。还有,请记住,培养儿童并不是家长、老师和美术馆公教人员的专利,我们应该把最好的人才投入其中!

第八,不需要花很多钱。艺术界有一个共识,认为展览是很花钱的。此话不假。但为儿童策划展览,不菲的预算如果使用不当也常常会将展览带入空洞之中。其实,即使只有1000个气球与1000个石头,如果拥有足够的创想,也可以和孩子们做出一个伟大的展览。反之,如果花了大价钱拼凑了一堆“海天盛筵”,不知所谓的孩子们也会用头上大大的问号将你击垮。所以我们不要迷信明星艺术家、炫酷的巨型装置、浮夸的展览设计,那样只会使展览将陷入预算的黑洞。不如回到想法的源头,重新审视创造的本质是什么?如何与儿童一同创造?是什么真正解放了我们的想象力与行动力?当我们学会了儿童用最朴素的句子去描述自己真实的情感时,我们便获得了真正的力量。那时,无论预算为何,都可以自信地将其发挥超出想象的效能。

第九,空间不是越大越好。美术馆总是喜欢气派的大空间,以彰显其威严肃穆。但儿童并不喜欢硕大的空间,对于他们而言尺度感与安全感是成反比的。儿童喜欢适合于他们尺度的小空间,拥有更多的分区、机关与变化,甚至可以有一点混乱和拥挤。孩子们会热衷于在适度的空间中享受迷路的过程以及发现“新大陆”的快乐;当然,他们也会反感在空旷的“白盒子”的中央独自面对一件作品的孤独。

第十,持续性比什么都重要。为儿童策展并非某种一次性的展览体验就能够生效,而应纳入到更长期的教育使命中。一年,甚至几个月的时间,孩子们与他们的家人都会产生不小的变化,展览团队如何持续地思考、佐证、调整自己,以适应并参与到这样的成长过程中,是一种难得的策展实践与观念更新的机会。所以不要急着一次性给孩子们提供展览或教育的营养大餐。你需要细水长流的策展实践,通过持续的反馈、评估与创新改善工作。我也不认为为儿童策展是一种“创意”,因为创意总是转瞬即逝的。为儿童策展应该是周期性的。因为有关儿童问题的研究与讨论需要持续地演进与迭代来深入。展览的迭代也同样帮助我们提升自己,增加美术馆与受众之间的信任与联接。

为儿童赋能的儿童艺术节

值得注意的是,笔者所在的A4美术馆并不是一家儿童博物馆,而是致力于推动当代艺术发展、专业性的非营利性美术馆。但一个专注当代艺术研究与推动的美术馆为什么会将它的核心使命中里注入“关注儿童问题”的议题?而它又是如何将当代艺术的先锋多元与儿童的本真创造进行融合的呢?这一切变化的起因要从2008年谈起。

2008年A4当代艺术中心(现麓湖·A4美术馆)成立之初,对公众开放不到两个月就遭遇了“5·12汶川地震”。受到地震的波及,场馆的空间结构受到影响,A4创始馆馆长孙莉女士决定闭馆整修,并在几个月后带领A4团队前往汶川灾区进行援助。当团队进入灾区,残酷的灾难现场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艺术在当下困境中的无能为力。最终A4团队决定通过帮助当地灾后孩子们心理重建,建设属于他们的艺术课堂……

在2008年之后的几年当中,A4在不断推出国际主题展览、青年策展人项目、青年艺术家实验季项目的同时,也拿出精力与时间陆续与非政府组织(NGO)合作了不少针对灾区儿童、山区儿童、特殊儿童的公益艺术项目,形式包括展览、工作坊,以及慈善活动。2012年到2013年,A4团队与画出彩虹的NGO合作,进入四川周边马边山区,与当地的羊坝小学合作,通过“画出彩虹”的公益展览募款帮助学校儿童继续学业,以支持艺术家进驻学校教育,针对当地文化设计相关课程,培训当地老师等。

在此后长达7年的时间里,A4通过数以百计地的艺术项目持续开展关于孩子的艺术教育和文化赋权的工作实践。从2011年开始,A4陆续独立策划与联合策划了包括“Green Day”(2011)、“45度儿童艺术展”(2011)、“∞儿童艺术展”(2013)等多个主题展览。我们最终将A4关于儿童艺术的研究方向锁定在了城市。因为我们发现无论怎样去谈论教育平等、儿童赋权、或者特殊儿童的权益问题,它们最终的驱动力都来自城市,而在城市中,大量儿童艺术教育实践也依然是单一且功利的。A4团队认为作为公共的艺术机构有必要走出自己的艺术系统,站在更社会的角度考虑长远的艺术生态培育问题。A4也通过多年的实践发现了儿童不单单是独立的个体或者家庭的单元,也是社会中非常关键的纽带:他们的好奇心与号召力,能触发艺术系统以外的家庭进入到美术馆,以及将更多的社会单元连接起来的能力。而且,伴随着儿童自身的成长,整体的文化教育生态也将持续地生长,因此作为在城市当中的美术馆需要聚焦于做好更具体、系统和持久的工作。

一个系统的工作远远不是一家美术馆能够完成的,A4多年来与来自成都及中国其他区域的多个学校、艺术机构和社区展开了持续多年的儿童项目合作。通过建立艺术家、教育工作者和儿童家庭持续的合作,我们越发地感受到,儿童不单单是一个学习的主体,也是一个天生的连接者与创变者:通过儿童敏锐地观察、互动、反馈与参与创造,更多的艺术项目推陈出新,并且扩展了美术馆原有的固化的艺术批评场域,公众参与反思的积极性以及社会问题的对话维度也被大大展开。与以往中国的大量美术馆,单纯将儿童项目视为公共教育相不同,A4美术馆将儿童项目既作为公共教育的起点,又将其视作扩延当代艺术的批评,形成更具有艺术活力和想象力的艺术动能。

2014年,A4团队决定将多年积累的参与性策展经验、公共教育项目,特别是儿童艺术研发项目进行整合,iSTART儿童艺术节应运而生。这个项目也是A4首次集全馆之力,完成策划与项目推动。iSTART项目模糊了传统意义上的当代艺术策展与公共教育项目策划的边界,它是一个由当代艺术展览、当代艺术教育为核心驱动力,以参与性策划为工作方式,通过丰富的自主研发及联合发起项目、教育项目连接美术馆、学校、社区、家庭等多个社会维度的公共艺术项目。在该项目中,A4展览学术部负责策划主题展览和整体的iSTART结构框架;公共教育部门则通过更多的社会联动和调研,激活创新教育与社会教育领域的广泛项目合作。最终,iSTART儿童艺术节也将档期固定在每年8月—11月,通过8年的坚持与递进,成为了为儿童与成人创造的共同的城市节日,也成为A4美术馆最受社会欢迎与支持的艺术展览与公共项目。

5.雷磊,《书上的书》,2016

如今,iSTART依然坚守其核心理念:从“小小的我i——人类更原初与微小的视角”出发,赋予儿童更大的表达权利,透过艺术家项目、儿童项目、教育项目产生艺术思维的激荡,迸发创想的力量;让进入美术馆的公众从参与者向共创者转变,也让艺术真正对孩子以及社会的未来成长产生积极影响。每一年,iSTART都设立年度主题,鼓励更广泛的社会参与与共创。

“第五届iSTART 儿童艺术节”(2019)儿童展览单元主题为“再见学校,你好学校”,该展览将议题回归孩子们生活的日常现场——学校,并希望通过小策展人以及小艺术家通过对自身“学校生涯”的反思与想象,借由调研项目及PBL项目实现设计、绘画、雕塑、装置、动画、行为剧等形式的丰富表达。同时A4美术馆在往届主展场的基础上向学校及城市空间开放分展场,力图让更多的孩子能够在自己的主场进行“教育反思”与“重塑学校”的实践行动。此次展览中成都七中国际部的同学们发起了“乌鸦喝水”问题空间项目,该项目收集并分析了近1000份校园问卷;成都市实验小学小策展人团队设计了“疯狂学校空间之无墙有壁学校”;ZM艺术教育团队综合从小学到高中不同孩子的学校八卦构成了“学校怪谈编辑部”;花田美学与成都市天府五小共同推出的“世界教育反转日”的动画与行为剧;成都天府新区第七小学校在学校分展场推出了年度校园艺术节“我的校园生活”;四川直属机关红星幼儿园团队全员合作了“一百年后的幼儿园”等项目。从这些项目中,儿童的想象也并非纸上谈兵,他们的睿智与犀利也通过作品影响了我们。“再见学校”不只是对于旧的教育制度的告白,“你好学校”也不单单是对新的学习方式的想象,当更多孩子的声音被尊重和聆听,我们离改变就不再遥远……

“第六届iSTART 儿童艺术节”(2020)则联合了独立策展人国际(Independent Curator International),共同推出“do it”当代艺术主题展,这场由著名策展人汉斯·乌利齐·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策展并发起,26年未曾中断的当代艺术展首次来到中国大陆,它通过马拉松式的艺术实践扩延了“人人都是艺术家”的艺术主张,以数百位世界著名当代艺术家的创想指令,邀请在地共创者进行诠释、颠覆与再创造。本次展览呈现了活跃在策展、绘画、雕塑、设计、电影、建筑、影像、舞蹈、行为等领域蜚声国际的26位艺术家指令,这些指令分别来自中国、日本、以色列、美国、法国、阿根廷、德国、英国、意大利等全球15个国家的艺术家,其中包括艺术家曹斐、小野洋子(Yoko Ono)、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翠西·艾敏(Tracey Emin)、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菲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里斯(Felix Gonzalez-Torres)、电影导演大卫·林奇(David Lynch)、建筑师尤纳·弗莱德曼(Yona Friedman)、妹岛和世(Kazuyo Sejima)、设计师康士坦丁·葛切奇(Konstantin Grcic)、跨领域艺术小组RAQS媒体小组等。

“do it”项目在A4美术馆最终呈现了来自各行各业的上千名在地共创者与艺术家共创的作品。无论成人还是儿童,他们通过在美术馆、学校、社区、家庭和网络积极参与此项目,创造性地重新诠释指令,将自身的经验、创意以及共同协作实践出一个个有趣又引人重新思考艺术的项目。例如由不同人的愿望筑起一棵“许愿树”,由数百人的理想蓝图组成的“建造一座城市”“做一件作品令动物笑”“一起收集好名字的图书馆”“在美术馆里举办一场人人可以参与的派对”,来美术馆留下“签名”或“涂鸦”,“为动物设计一个建筑”……同时,由孩子们策划创作的iSTART儿童艺术展“行动学校”也同期展出,该展览也延续了2019年“再见学校,你好学校”的学校议题,除了聚焦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与共创可能之外,还关注在成长过程中的孩子们如何通过更广泛的社会赋能,扩大视野,联合更多资源践行自己的观察、构想与行动,进而参与教育生态的反思与创变。本届小策展人们更是通过发起数个艺术项目聚焦“疫情下的青少年全球挑战”“儿童友好学校”“互联网成长环境”“环境保护”“家庭教育”等更丰富议题……

“第七届iSTART儿童艺术节”(2021)的年度主题为“1001游戏学校”,融合了2020年更加开源的参与性策展、指令艺术、PBL教育项目方向,鼓励更多人独立或团体构想与创造游戏。“游戏学校”的数个不同的主题空间由不同的群体构想、策划、实施:除了我们每年推动的小策展人项目,今年我们特别增设了由全国儿童自组织的游戏编辑部来构思创造的《没玩没了》刊物以及主编工作室。孩子们的创刊号聚焦他们对于童年、游戏以及玩味地看待现实与想象世界的种种有趣内容;也有孩子们利用不同的虚拟游戏平台设计构建的“理想国”,承载着他们关于未来、生态以及宇宙的遐想;幼儿园的孩子与大学生一同通过日常观察与想象构想的“肢体学院”,探索身体游戏的可能;由来自全世界的艺术家为孩子们构想的数个不同的基于创想指令的“传球”游戏;还有一群“长不大”的游戏推动者与孩子们联合发起的“More one go桌游争霸赛”,收到了来自全国的儿童和成人设计的海量桌面游戏;同时,A4美术馆还和更多的儿童、教育工作者、家长、哲学家、建筑师、艺术家开启了“哲学& 绘画游戏”“空间游戏”“家庭游戏”等单元的内容。本次艺术节A4最终与孩子们一同共创、收集、展示了486个儿童参与原创的游戏。并通过这些看似充满乐趣的游戏指令、猜想与实践触发人们对于“游戏”“学校”“玩耍”“玩伴”“游戏思维”等方面的新思考……

虽然在疫情影响下,很多美术馆出现了项目停摆、观众下滑、国际交流展览无法开展的情况。但通过多年积累,iSTART儿童艺术节却改变了A4美术馆与社会的公共关系,疫情并未对它造成很大的影响,反而因为其更具艺术与教育性结合的社会职能,在疫情防控期间更被广泛的公众接受与认同。A4美术馆通过iSTART项目团队多年的努力,与8000多名合作者,包括小策展人、小艺术家、艺术家、策展人、学者、老师、教育团体共同完成了iSTART儿童艺术节的12个主题展、13场论坛、600多场公共教育项目,将创造者与参与者从艺术界、艺术爱好者群体扩大到了28个城市的不同知识背景与年龄的群体。A4美术馆通过线上线下的公共教育项目进一步地扩延美术馆的边界,主动连接学校、家庭与社区,逐步建立起一个更社会化的,艺术赋能社会的共生网络。现在已经有600多家机构、学校、社区或者伙伴参与其中,他们每年在艺术节项目中与美术馆一起与孩子们孵化超过70个艺术项目和计划……iSTART之于美术馆的启示正是透过激活美术馆跨领域对话,创造性地连接更多的家庭、学校与社区,共同孕育一个更具开放性、持续性与公共性的文化生态。

在2020年,A4美术馆正式提出将自己的机构使命调整为“面向城市,面向公众,面向未来”的城市生态型美术馆。而其核心的改变在于“联接人与人,激活创造力”,构建共生网络,打破美术馆围墙,成为一个去中心化的文化社区。

“社区”(Community)一词是一个西方舶来品,最早由德国社会学家F·滕尼斯提出,费孝通在20世纪30年代将其翻译引入了中文世界。近百年间社区的概念随着社会发展不断演进,历史上曾有过上百种的阐释。今天,对“社区”的理解更加广义,它不再受制于时空的局限,可以在任何种族、文化、地方甚至网络得以融合与发展。

从20世纪二战过后,到60年代社会运动的影响,艺术不再局限于社会精英的价值象征,而成为社会整体的一部分。走出象牙塔,走进生活的空间,与公众一同创造成为了一些艺术家与研究者的实践新领域。一些紧邻社区或支持文化多样性的美术馆也积极加入其中,涌现了像美国纽约皇后区美术馆(Queens Museum)、日本横滨市民画廊(Yokohama Civic Art Gallery Azamino)在内的众多具有社会推动意义的社区型美术馆。在中国,广州时代美术馆等先行者也通过一系列泛社区项目努力建立与社区的共生关系。

iSTART儿童艺术节的诞生与发展触发了A4美术馆底色的一些改变,促使美术馆尊重更多元的个体与社群,正视他们的反馈并积极作出回应;连接社区、家庭以及学校,使得美术馆的公共教育职能得以显现;将它从一个仅仅聚焦于当代艺术,力图代表城市先锋文化的“高冷”角色,重新拉回了“地面”。这当然不能视作一种专业发展上的迷失,每一个自诩为“美术馆人”的从业者都需要扪心自问:在美术馆里,“谁在创造,为谁创造?”“为什么我创造的是艺术,他创造的就不是呢?”虽然新的美术馆变革正在通过众多的参与式方式为我们提供更多方法论上的参照,但它所生发的背景,正是公共空间之于公民社会启蒙持续的必要,是人类社会对于建构更广泛社群的渴望。

美术馆为儿童改变

长久以来,我们都习惯了构想着这样的理想美术馆:一座个性的、肃穆的、雅致的、博学的巨型空间,人们可以流连于艺术作品之间真诚交换彼此的想法,不同兴趣和文化观点的人们能够在丰富的展品与展览中获得启发……这样的梦想正在今日的中国逐步实现,和日本20世纪80年代的“博物馆、美术馆潮”一样,今天数以千计的美术馆正和不断崛起和扩张的城市一同拔地而起。

但在笔者看来,当下中国不少美术馆虽然拥有了华丽的外表,但内部结构及内容却殊途同归:冷峻、疏远、空洞以及同质化。不少当代美术馆里展示项目所提出的问题往往是“悬置”的。公众面对曲高和寡的概念与意义心生不解,很多情况下等来的是行业以学术姿态发出的傲慢反馈。这些内容对于成人且是如此难以消化,对于儿童便更是疏远。笔者数次在美术馆里见到那些头顶着大大的“问号”,专注地观察展品,费解地读着注解,跟随着导览员被动聆听的孩子们越来越没有耐心,其中一些孩子甚至向父母表示不想再踏入这样的空间……这不得不令我们有所反思:面对知识获取以及感知体验日新月异的今天,儿童——同样作为人——作为未来社会的主体,他们真的会因此主动走进或爱上这样美术馆吗?传统的美术馆教育会持续让他们获益吗?而今天的美术馆又应该为儿童做出怎样的改变?

迈克尔·金梅尔曼在《困境中的美术馆:理想在何处?》()中辛辣地针对今天不少美术馆丧失公信力的问题批评道:“美术馆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必须决定何去何从。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像大学还是迪士尼乐园,于是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的确,美术馆既不能躲在金字塔里更不能成为迪士尼乐园的“分会场”或者“衍生品”。因为它并不是为了娱乐而生。我们不妨回看美术馆诞生的起点。美术馆(Art Museum)作为博物馆(Museum)的一个分支,同源于希腊文“mous”加“eion”,最初表征的含义是“缪斯的居所”或者“思考的场所”,有人把它解释为“提供教育和心灵愉悦的场所”。而“美术馆”作为西方舶来品,它的中文译名源自日本。虽然中国的美术馆起步很晚,但是早在1913年,作为“中国第一任艺术博物馆的主管官员”的鲁迅,为教育部起草了一份《拟播布美术意见书》,明确提出“美术馆”和“美术展览会”的不同,在于美术馆的公共性、教育性、智识创造性……

因此,美术馆的根本价值并不是为了吸引观众而吸引观众,而是是否产生对公众的教育与知识生产才是衡量其公共价值的基础。不少“严肃”的美术馆与艺术中心,会因为担心儿童项目稀释其学术性而拒绝拓展。这无可厚非,但我们不能矫枉过正。我们需要清醒地认识到儿童与家庭参与换取的流量经济策略只是一种显性的生存策略,我们仍需要就美术馆如何为儿童发展作出贡献持续研究与实践。特别在中国,美术馆能从有限的预算、档期中持续支持儿童项目依然是非常不易的。所以我们需要拿出足够的耐心、勇气与智慧与去推动改变。

如果我们将美术馆作为儿童成长与发声的平台,将帮助他们提升创造性与社会性就是美术馆关注的核心之一。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单纯为儿童策划一个参与性强的漂亮展览,募集儿童作品,安置巨型奇观作品激发他们的好奇心……我们需要记住美术馆做这样的工作的初心,是帮助儿童认知自身,自由表达,寻找伙伴,并通过积累与扩展多元的文化视野认识更广泛的世界。

随着“新美术馆学”的发展,“人”成为了美术馆关注的主体。而这一转变,正是从过去以“物”为中心向以“人”为中心的转向。而我们还需要注意的是:“新美术馆学”对“人”的强调,是建立在“大写的人”的基础上,即对待“人”的态度、方式、目的与意义……美术馆应该主动出击,用自身的叙述来塑造当代的“人”,有主体意识的“人”。在这个过程中,美术馆变成了行动者。而笔者个人还有一种奢望:如果有一天,儿童项目在全球所有的美术馆消失,美术馆将对儿童的关注回归到对“人”的整体性的关注,儿童项目回归到“人”的项目,我们不再孤立地看待儿童、区隔儿童、压制儿童,而是平等地对话与合作,我们不再需要为儿童赋权,因为在那时他们已经享有自主发声与改变的权利。如此这般,今天所有的努力就是值得的。

注释:

[1][法]菲力浦·阿利埃斯(Philippe Ariès):《儿童的世纪——旧制度下的儿童与家庭生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序言。

[2][美]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童年的消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引言。

[3][意]艾格勒·贝奇、[法]多米尼亚·朱利亚主编:《西方儿童史》上卷,商务印书社,2016年,第5页。

[4][美]威廉·A.科萨罗(Willian A.Corsaro):《童年社会学》,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6年,第3页。

[5]周靖景:《博物馆儿童教育——儿童展览与教育项目的双重视角》,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5页。

[6][美]休·吉诺韦斯、[美]玛丽·安妮·安德烈主编:《博物馆起源——早期博物馆史和博物馆理念读本》,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160页。

[7]同上。

[8]同上,第163页。

[9][美]爱德华·P.亚历山大、[美]玛丽·亚历山大:《博物馆变迁——博物馆历史与功能读本》,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182页。

[10][美]南希·艾因瑞恩胡弗:《美国艺术博物馆》,湖南美术出版社,2007年,第112页。

[11][美]迈克尔·金梅尔曼:《困境中的美术馆:理想在何处?》,《纽约时报》,2001年8月26日,第2版,第1页。

[12]同[5],第25页。

[13]张子康、罗怡:《艺术博物馆——理论与实务》,文化艺术出版社,2017年,第17页。

[14]王璜生主编:《新美术馆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第3-4页。

猜你喜欢
策展美术馆博物馆
仁·社区美术馆
策展成为一种系统的工作方式
《策展哲学》
一个问题的两个状态:关于青年策展现状的观察与思考
博物馆
国内当代独立策展人生存状况报告
美术馆
美术馆里遇到的数学
露天博物馆
加州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