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岳与吴宁澜《宜麟策》比较研究*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006) 陈 虹 李永宸

《宜麟策》有二，一为出自《景岳全书·妇人规·子嗣类 》的《宜麟策》(以下简称“张景岳《宜麟策》”)，一为在《景岳全书·宜麟策》基础上，吴宁澜增补了蓄德、培元、布种、胎教内容，可作为《宜麟策》的续篇(以下简称“吴宁澜《宜麟策》”)。前者据清康熙岳峙楼本影印本[1]，后者据《珍本医书集成》本[2]，比较如下。

裘庆元所辑《珍本医书集成》收入了《宜麟策》。其“内容提要”载：“本书一卷，续集一卷，著者佚名。惟总论中自署曰宾，因不知其姓，无从考证。其书以天时、地利、人事，传广嗣及胎教之道。”[2]

《珍本医书集成·宜麟策》“续篇”载： “张景岳先生《宜麟策》，为求嗣者必读之书。今采诸书名论，编为四类以续之：曰蓄德，曰培元，曰布种，曰胎教。”[2]1083

《宜麟策》被认为是明代张景岳所撰。《全国中医图书联合目录》载：“清代汪和鼎辑录《宜麟策》《达生篇》《保婴易知录》《丛桂山房集验良方》为《毓芝堂医书四种》，于清嘉庆十七年(1812年)由桂林贺广文堂刊刻出版。其中，《宜麟策》含《宜麟策》一卷，附《续篇》一卷，(明)张介宾撰。”[3]736

《续修四库全书提要·毓芝堂医书四种》“略”曰：“《保婴易知录》二卷，《补编》一卷，《宜麟策》一卷，《续篇》一卷，嘉庆刊本，(清)吴宁澜撰。宁澜，字溶堂，阳湖人。《宜麟策》录张介宾原书而自续之，为补蓄德、培元、布种、胎教四类，以为保婴之根源。”[4]

《保婴易知录》吴宁澜自序载：“余续《宜麟策》成，复采群书而慎取之，集鞠养之说一十有五为上卷，初生之疾六十有七为下卷，题曰《保婴易知录》，或曰《诚求保赤》。”“嘉庆十七年仲春，阳湖吴宁澜溶堂氏述。”[5]

综上所述，《宜麟策》有二，一为明代张景岳编撰而成，一为清代吴宁澜增补而成。吴宁澜在张景岳所撰《宜麟策》的基础上，增补了蓄德、培元、布种、胎教内容，书名虽仍曰《宜麟策》，实则包含了《续篇》，并在清嘉庆年间刊刻出版。

文本异同考

张景岳《宜麟策》与吴宁澜《宜麟策》均有“总论”“时气”“阴阳”“地利”“基址”“十机”“蓄妾”“药食”“饮食”“男病”“女病”11节内容。

所异者二：张景岳《宜麟策》“药食”节含“种子十方”与“用药法”内容。吴宁澜《宜麟策》“药食”则删去该部分内容，仅保留概述部分，曰：“种子之方，本无定轨，因人而药，各有所宜。故凡寒者宜温，热者宜凉，滑者宜涩，虚者宜补，去其所偏，则阴阳和而生化著矣。今人不知此理，而但知传方，岂宜于彼者亦宜于此耶？且或一人偶中，而不论宜否，而遍传其神，竞相制服，又岂知张三之帽，非李四所可戴也？”[2]1080

所异者三：吴宁澜《宜麟策》增补了“衍庆编调经至言”一节内容，并将不属于张景岳《宜麟策》的“辨古”“小产论”两节辑入，分别置于“衍庆编调经至言”“十机”后。笔者按：张景岳《宜麟策》终于“女病”一节，而“辨古”“小产论”两节分别位于《景岳全书·妇人规下》的“子嗣类”“产育类”。

所异者四：张景岳《宜麟策》的“女病”一节，强调“凡此摄育之权，总在命门”一段，而吴宁澜《宜麟策》则将其删除。

所异者五：张景岳《宜麟策》与吴宁澜《宜麟策》在“总论”“时气”“地利”“基址”“十机”“饮食”“男病”中存在文字差异，整理如下(两书的文字差异以斜体字表示)。

(2)前者“时气”载：“犯天地之晦冥……则受狠恶惊狂之气……”[1]680后者“时气”载：“犯天地之晦冥大雾……则受狠怒惊狂之气……”[2]1077

(3)前者“阴阳”载“老夫女妻……”[1]681后者“阴阳”载：“老夫少妻……”[2]1077

(4)前者“地利”载：“有阳宅之宜子嗣者……井灶冡柩之傍……”[1]681后者“地利”载：“有阳宅之宜子孙者……井灶冢柩之傍……”[2]1078

(5)前者“基址”载：“欲绵瓜瓞……砂砾之场……袅娜柔脆筋不束骨者不堪……所以并虑及之……”[1]681- 682后者“基址”载：“谷绵瓜瓞……破砾之场……袅娜柔脆筋不束骨考不堪……”[2]1078后者无“所以并虑及之”。

(6)前者“十机”载：“前有小产论所当并察之……”[1]683后者“十机”无此句[2]1078- 1079。

(7)前者“十机”载：“可为种不……可为茧不……”[1]683后者“十机”载：“可为种否……可为茧否……”[2]1079

(8)前者“饮食(药食)”载：“其母以此为后着。”[1]685后者“饮食(戒饮)”载：“其毋以此为后着。”[2]1080

(9)前者“男病”载：“强固则胜败不洽……”[1]685后者“男病”载：“强固则胜败不治……”[2]1080

(10)后者“女病”载：“是以求子之法，首重调经……”[2]1081前者“女病”无此句[1]685- 686。

综上，吴宁澜《宜麟策》较之张景岳的增加了四类体现优生优育思想的内容；删去“种子十方”与“用药法”，这可能与吴宁澜不认同张景岳喜用温补的用药习惯有关；删除“凡此摄育之权，总在命门”一段，加上“求子之法，首重调经”一句，更体现了清代医家对命门学说质疑的态度。可见，文本的差异蕴含着学术思想的不同。

优生优育思想异同考

1.张景岳《宜麟策》优生优育思想

配偶身心健康是优生优育的基础。张景岳强调了女子身心健康对于繁衍后代的重要性。“欲绵瓜瓞(按：意指子孙绵延)，当求基址。”[1]681将女子比作种植之地基，论述了择偶与优生学的关系。“盖种植者，必先择地。砂砾之场，安望稻黍。求子者，必先求母。薄福之妇，安望熊罴(按：意指生男之兆)。”[1]681“倘使阴阳有序，种址俱宜，而稼穑有不登者，未之有也……”[1]681用中医望诊的方法从形体、五官、面色等方向推断女性体质和生殖能力，有一定科学道理。与此同时，作者指出，胎孕与男子亦相关密切。男子疾病，亦可影响胎孕，“不得尽诿之妇人也”[1]685。

主张适时婚嫁，反对早婚。《素问·上古天真论》载女子“二七而天癸至”，男子“二八，肾气盛，天癸至”，此时具有生殖能力，然性器官、性机能并未发育成熟，故不宜早婚。“方苞方萼，生气未舒，甫童甫笄，天癸未裕。曾见有未实之粒，可为种不？未足之蚕，可为茧不？强费心力，而年衰者能待乎？”此处以“未实之粒”不可作种子，“未足之蚕”不能结成茧丝作比喻，说明男女未发育成熟，不宜交合受孕。如果违反了，就会败阴伤精，损伤元气，妨碍双方生长发育，而且对繁衍下一代是很不利的，年老精血衰败也不利于胎孕。《景岳全书·妇人规下》“述古”与吴宁澜《宜麟策》“合男女必当其年”引《褚氏遗书》所载“合男女必当其年，男虽十六而精通，必三十而娶，女虽十四而天癸至，必二十而嫁。皆欲阴阳完实，然后交而孕，孕而育，育而子坚壮强寿”，提倡男女身体健康，适时婚嫁，有利于子嗣的孕育。这些内容明确指出，女子虽发育成熟，但并非婚配的最佳年龄，忌早婚。同时认为，男子30岁、女子20岁为最佳的结婚年龄，适龄婚配才是优生的最佳选择，这直到今天仍具现实意义。

药物饮食对受孕的影响。辨证用药有助于受孕。“种子之方，本无定轨，因人而药，各有所宜。故凡寒者宜温，热者宜凉，滑者宜涩，虚者宜补，去其所偏，则阴阳和而生化著矣。今人不知此理，而但知传方，岂宜于彼者亦宜于此耶？且或见一人偶中，而不论宜否，而遍传其神，竞相制服，又岂知张三之帽，非李四所可戴也？”[1]684饮酒影响受孕与胎儿健康。“凡饮食之类，则人之脏气各有所宜，似不必过为拘执，惟酒多者为不宜……酒性淫热，非惟乱性，亦且乱精，精为酒乱，则湿热其半，真精其半耳。精不充实，则胎元不固，精多湿热，则他日痘疹、惊风、脾败之类，率已受造于此矣。故凡欲择期布种者，必宜先有所慎。与其多饮不如少饮，与其少饮犹不如不饮。”[1]684- 685酒精可能会引起胎儿智力降低，还可能导致残疾和出生缺陷。现今也已证实，酒精可致生殖细胞受损，受精卵发育不健全，受孕后则可使胎儿发育缓慢，出生后智力低下。

此外，男女交媾的天气、地点、时机以及双方的情绪对胎孕亦有影响，这体现了我国古人的性道德、性文明。交媾的时机要选择“天日晴明、光风霁月、时和气爽及情思清宁、精神闲裕之况，则随行随止，不待择而人人可办于斯，得子非惟少疾，而必且聪慧贤明，胎元禀赋，实基于此。”[1]680尤其突出情绪对胎孕的影响。“产育由于血气，血气由于情怀，情怀不畅，则冲任不充，冲任不充，则胎孕不受。”[1]683另外，也有一些内容有迷信色彩，如生男生女之法等。

2.吴宁澜《宜麟策》优生优育思想

大体而言，吴宁澜《宜麟策》在保留张景岳《宜麟策》内容的基础上，增加了蓄德、培元、布种、胎教内容。其优生优育思想体现在注重道德修养与禀性胸怀、“葆真为种子首务”、“合男女必当其年”以及重视胎教。

蓄德内容含“乾道”“坤道”两篇，阐明男女双方的道德修养与禀性胸怀与生育有关。“子嗣之有无，重在男子，尤重在妇人。”[2]1083其核心思想是，男子贵在“存仁”，女子重在“宽厚”。“残恶”“阴贼”“好杀”“淫乱”“财紧”“清刻”“狷隘”“好洁”的男子多无子，“悖谬垂戾”“处心积虑”“自私自利”的女子难以受孕，或孕而不育，或育而不寿。男子要改良自身的不良习性，唯有“存仁而已”。“存仁之道，以改过为先。”[2]1083女子要禀持“坤顺之德”，“公姑孝之，夫主敬之，妯娌和之，奴婢恤之，庶事宽之，如是则戾气消，和气溢，作善降祥，瓜瓞之庆，神必福之矣。”[2]1083

培元思想体现在强调男精女血为孕育之本。首先，提倡适龄婚嫁。早婚对男子的危害在于“精未通而御女以通其精，则五体有不满之处，异日有难状之疾”[2]1084。对女子的危害则是“女人天癸既至……未逾十年思男女合亦不调，不调则旧血不出，新血误行”[2]1084。其次，诠释寡欲、节劳、息怒、戒酒、慎味为聚精五法。寡欲为养生正道，反对采阴补阳。“今之谈养生者，多言采阴补阳，久战不泄，此为大谬。”[2]1084养血贵在节劳。“凡日用损血之事，皆当深戒。如目劳于视，则血以视耗。耳劳于听，则血以听耗。心劳于思，则血以思耗。吾随事而节之，则血得其养，而与日俱积矣。是故贵节劳。”[2]1084息怒所以全阴。“怒则伤肝而相火动，动则疏泄者用事，而闭藏不得其职，虽不交合亦暗流而潜耗矣。是故当息怒。”[2]1084酒能动血伤精。“酒能动血……血气既衰之人，数月无房事，精始厚而可用，然使一夜大醉，精随薄矣。是故宜戒酒。”[2]1084饮食提倡清淡，清淡可以补精。“酿郁之味，不能生精，惟恬淡之味，乃能补精耳……恬淡之气，益人肠胃。”[2]1084第三，提出“葆真为种子首务”的观点。告诫备孕者要节劳、节欲、节饮食。“故有心种子者，毋伤于思虑，毋耗其心神，毋意驰于外而内虚，毋志伤于内而外驳，毋以酒为色媒，毋以药而助火，葆精汇神，静养日久。”[2]1084第四，反对滥用燥热壮阳药。“常见世之艰于子嗣者，构觅传方，希图种子。其方大抵兴阳壮热之品居多，甚至锻炼金石，及制取毒秽悍劣诸物，劫尽其阴，以为培阳。”[2]1085第五，反对同性恋。“男淫损人，尤倍于女。盖男为阳，两阳相亢，必竭其精，精竭则寒，寒则不能生育，故求嗣者当首戒男淫。”[2]1085

胎教内容集中体现了优生优育思想。胎教关系到胎儿发育与优生。胎教一词，始见于《大戴礼记·保傅》，其载“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6]作者首先提出了胎教的原理，即“子在腹中，随母听闻”。孕妇的举动、情绪可影响胎儿，因而“自妊娠之后，则须行坐端严，性情和悦，常处静室，多听美言，令人讲读诗书，陈说礼乐，耳不闻非言，目不观恶事，如此则生男女，福寿敦厚，忠孝贤明。不然，则生男女，多鄙贱不寿而愚顽，此所谓外象而内感也。”[2]1086其次，提出“保孕六说”，即除恼怒、禁房劳、戒生冷、慎寒温、服药饵、宜静养。受胎后，切不可打骂人。“欲生好子者。必须先养其气，气得其养，则生子性情和顺，有孝友之心，无乖戾之习，所谓和气致祥，一门有庆，无不由胎教得之。”[2]1088禁房劳体现在“保胎以绝欲为第一要事”[2]1088。戒生冷、慎寒温则突出了合理健康的生活方式对于胎儿发育的重要性。服药饵则强调了合理用药可起保胎的作用。静养包括“不校是非……不争得失……心无嫉妒……情无淫荡”[2]1088，指出“安闲宁静，即是胎教”[2]1088。再次，继承“逐月养胎”说。前三个月，“不为力事，寝必安静，无令恐畏”“勿惊动”“毋悲哀思虑惊动”；中间四个月，“和心志，节饮食”“毋太饥饱，毋食干燥，毋自炙热，毋太劳倦”“调五味，食甘美，毋太饱”“毋多言哭，毋洗浴，毋薄衣，毋饮冷”；末三个月，“毋食燥物，毋辄失食，毋忍大便”“毋处湿冷，无着炙衣”“宜服滑胎药”[2]1086- 1087。最后，提出了孕妇的饮食禁忌与药物禁忌。饮食禁忌的内容大抵继承了《金匮要略》中《禽兽鱼虫禁忌并治第二十四》《果实菜谷禁忌并治第二十五》的思想，属于孕妇饮食卫生内容范畴。药物禁忌是指孕妇要慎用禁用活血破血药、峻烈攻下药、毒性强烈药、淡渗下行药等。

此外，吴宁澜的胎教思想还包括慎起居、薄滋味、养性情等内容。至于“转女为男”“保命延生戒期”等内容，则带有迷信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