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璐
(金寨县革命博物馆,安徽 金寨 237300)
目前大部分博物馆宣教中所介绍的革命文物主要集中在中国近代史阶段,它们见证了自五四运动开始,特别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中国人民反抗压迫、追求真理的艰辛历程,见证了中国共产党人筚路蓝缕、艰苦奋斗中铸就的忠诚信仰、付出的伟大牺牲和永恒的爱国追求。革命文物范围广泛,含义深远。在新时代,随着革命文物保护利用、红色基因传承工作在全社会越来越被重视,它的内涵更成为文化自信、文化繁荣的持久力量。2021年安徽省专门制定出台了《安徽省红色资源保护和传承条例》,明确指出:红色资源不仅是实物类的物质资源,也包含了具备重大传承意义的精神资源。从立法的高度确立了以革命文物为代表的红色资源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坐标方位。在革命文物保护利用过程中,博物馆宣教作为主要传播方式一直广受观众喜爱,传播的主要阵地大都集中在革命发源的山区和老区之中。
当博物馆讲解人员接触到馆藏或遗址中的革命文物时,第一辨认信息就是从讲解大纲开始,是可移动类或不可移动类,在文物定级归属中是一级、二级还是三级。通过深入梳理中国革命历程的几大时期,我们会发现土地革命时期的文物信息不完整最为突出。以地处大别山区的金寨县革命博物馆为例,馆藏革命文物大件如石碑、木桌,小件如钱币、子弹,观众认知度高的如勋章、枪支、马灯,而观众陌生感强的如木牌、牛锁、织袜机等。革命文物的种类多、范围广,生成年代跨度大,并富有很强的地域特色。作为革命老区,金寨县的革命文物数量在全省居于首位。但和全国各地的其他老区一样,由于大多生成于偏远山区,很大一部分“散落遗”革命文物因保护条件不足、材质破损严重,影响了文物征集过程中的认定、分类、定级、建档,由于缺少一份完整翔实的“身份信息”,又直接影响了之后呈现在讲解大纲中的“状态”。
综合历史原因,在土地革命时期,全国各大根据地都经历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多次“围剿”,遭受了反反复复的野蛮破坏和暴力屠杀,像鄂豫皖苏区经历过“三光政策、白色恐怖”,曾经几百里内荒无人烟。我地方党组织早期革命斗争中的文件资料、实物遗存、宣传标语包括遗址遗迹等几乎被毁坏殆尽,信息全无。面对革命文物基础信息残缺的常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革命博物馆中文物的展陈和讲解表达趋于一种“公式化”的呈现,观众对文物的了解就是“生成年代+文物名称”。在一项针对参观人群的专项调研中,博物馆参观者反映遇到的主要问题是展品信息不完善,44.55%观众反映“展示的文字信息太少,学不到知识”。展品信息少、讲解信息平淡无奇,这样的参观效果间接造成了参观者与场馆之间的距离感,实在难以引起观众对革命文物的兴趣。
在民间,革命文物经家族式传承的情况也非常普遍,很多珍贵文物几经辗转至革命后代手中,内涵信息早已湮没。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起,很多老红军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安享晚年,他们朴素谦逊,很少谈及战争年代的个人功勋,因此留给后代的口述历史非常少。相关回忆录等文字记述主要围绕的是革命时期的战斗战役经历,以至于很多红军后代虽保留了实物却难以阐释清楚来源,更不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很多革命类场馆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接收文物捐赠时,上百套珍贵实物与寥寥数语的信息记录形成鲜明对比。大部分捐赠人表示“东西在、信息无,没听说过、不清楚”。很多革命文物在特定时期的经历无论是文字信息还是口述历史,都没有被传承下来,非常遗憾。
大部分观众参观博物馆,习惯于从鉴赏其美感、分享其意境来了解历史文物和传统文化。而革命文物多产生于战争年代中的战场环境和生产生活特定情境之中,以物说物,观众觉得意犹未尽,以物说史,则观众尤其是青少年观众不具备革命史常识,又不容易听懂。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为例,地域上横跨三省,自1927年起爆发了三大武装起义,先后组建起50多支红军队伍,参加革命总人数近两百万人,从根据地的创建到历次“反围剿”斗争,从参加长征、坚守游击战争、经历西路军的磨难,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所涉及革命史体系庞大,其中细节与党史、军史密切相连,很多观众的革命史知识比较碎片化,难以与革命文物建立连接,兴趣寥寥而造成了文物被观众冷落。
由于上述原因,革命文物在面向公众的开放讲解中会出现很多的难点,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观众带着很高的期待值走进博物馆,希望在场馆中进行知识体系和精神境界的双重提升。在宣讲中,不仅为满足其参观需求,也为更好地完善革命文物准确、完整、权威的价值信息,我们在梳理文物经历的同时,也必须还原文物所涉及的历史背景,并衔接好来龙去脉。
博物馆物的情感内涵是博物馆物中的最人格化的方面,是博物馆物的深度开发的重要方面,是具有前瞻意义的。革命文物的故事不仅是红色故事,它们的内核价值中凝结了我党的革命精神和伟大品格。激活文物历史感,传递爱国热情,做到红色基因代代传承,首先要从得到观众的情感共鸣开始。每一处革命老区都富有丰厚的红色资源,革命文物的气质与地域特色、战斗经历、革命人物的信息密不可分。因此,无论是为革命文物撰写讲解大纲还是宣讲实践,把握住其特点非常必要。
阐述来源,是为让观众听清楚“从无到有”的问题。不要局限于基础资料不足带来的困境,讲解人员要学会借助党史、军史、地方革命史这些权威的“文物词典”进行查找补充。革命文物宣教要注意的是提炼文物的革命属性,并在文物、观众、历史之间建立认知联系。虽然大部分参观者对党史军史的接触较少,但他们对我党历史中的著名革命事件和英烈人物是有一定认知基础的。把这些观众耳熟能详的时间点、知识点与我们要宣讲的文物建立联系,再借以党史观、历史观的角度为观众述其来源,理清时间和事件脉络,剖析文物的“红色基因”。
例如,金寨县革命博物馆展陈的红军公田碑(图1),它的讲解脚本是:“馆藏的国家一级文物,它真实记载了1931年下半年,发生在我县斑竹园地域内的土地改革,各村都留有‘红军公田’,由苏维埃代耕,收获归红军家属。”这样一段文字,很显然并没有阐释清楚这件革命文物的特别之处,观众也不会留有印象。红军公田碑原是土地革命时期苏区土地制度改革的重要见证物,被发掘前一直埋没于金寨县斑竹园镇小河村桥口,至1972年才被发现。在宣讲时,若很单一地介绍石碑的外形材质和土地改革见证物这样基本的情况,无法突出这件文物的重要价值。经过查找资料,在川陕地区根据地建设时期也有红军公田碑,但很可惜,两地的红军公田碑在被发现时都没有文字记载和相关亲历者的记录。近几年结合对地方党史的挖掘和地方志材料记述,石碑的故事也一点点完整起来。为讲解内容补充:“从1931年起,红军队伍在鄂豫皖根据地不断发展壮大,红四方面军连战连捷,到1932年6月,根据地发展成面积近四万平方公里、人口达350万人的模范苏区。根据地内土地革命和各项建设蓬勃发展,当时每村每乡都留有一定数量的土地,并且是上好的良田来作为红军公田,苏维埃政府安排人负责耕种,获得收益用于救济伤残的红军战士、抚恤红军家属、慰问过往来乡的红军队伍……红军公田的设立不仅调动了战士的积极性,扩大了红军队伍的影响力,更是体现出红军队伍初建立时,就植根于民、为了人民、依靠人民,老百姓自发自觉拥护红军、参加红军的军民双拥情怀。红军公田碑不仅是苏区土地改革的重要见证物,也是最早的军民双拥见证物……”鄂豫皖苏区、红四方面军是观众比较熟悉的知识点,1931年之后模范苏区鼎盛发展的局面是通过宣讲拓展开的历史背景,双拥见证物是结合党史丰富起来的故事情节,当红军公田碑的红色基因被完整地展开时,观众也对这样一块质朴却含义深远的革命文物重视起来。
图1 红军公田碑
把文物故事讲述得深入人心,引起认同和共鸣,不仅考验讲解技巧,也考验讲解时选材角度以及文物内涵的展现。实践中,由于客观要求和时间限制,讲解人员能否在短时间的宣讲中把握住观众的需求和情绪非常重要,为了能让文物信息引起观众的情感认同,我们还要注意:
①分析观众群体特点,建立共鸣的基础。青少年观众好奇心强,互动性强,情绪受感染较快;成年观众知识结构多层次,情感较沉静内敛。讲解人员迅速判断观众群体与革命文物之间的共性,通过讲解引导其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从文物的经历上联系观众的年龄共性、职业共性、角色共性和思想共性,这种联系感让观众有了兴趣、有被代入感,就初步建立起了共鸣的基础。
②积极挖掘文物细节,营造共鸣的氛围。革命文物历经时空变迁,保留至今弥足珍贵,很多实物更是独一无二的,其中的文物细节更是蕴含了大量的信息。多年的工作实践让我们发现,能打动观众的故事情节往往取决于一个生动感人的细节,细节是一件文物的闪光点,也是一个文物故事的切入点。例如,“一封被退回的书信”,这是1950年,驻扎在鸭绿江畔的十三兵团副司令员洪学智(金寨籍开国上将)写给家乡堂兄的信件,因家乡解放,堂兄地址变动没有收到,而被邮局给退了回去。挂号邮件的回执,落款上的邮戳却是“安徽立煌”邮戳(图2),就是这样一个邮戳印记的细节,使这封回执信件成了珍贵的文物。金寨县的前身叫作立煌县,1947年刘邓大军解放立煌县后更名金寨县,至1949年金寨全境获得解放,可当时立煌县的邮戳还在使用。由一个文物的细节让观众了解一位开国将军的家国情怀,了解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历史,了解金寨县作为中国革命产物的历史沿革,不同的角度延伸出不同的文物故事,细节的铺垫引领观众自然地走进革命历史。
图2 盖有“安徽立煌”邮戳的信件
③呼应时代价值,把握共鸣的角度。文物中蕴含的革命精神诞生在战争年代,但宣讲其精神内涵不应只停留在战争年代,必须保持与时俱进。往往我们以客观角度去讲文物故事,故事说完,对观众而言就是听取了一段历史。若要达到良好共鸣效果,首先,必须把时代价值与文物内涵相结合,让人们通过革命文物去感受有深度的革命历史。无论是党史学习教育、革命传统教育还是爱国主义教育,观众带着红色情怀走进革命博物馆,就是希望感受书本上无法满足的亲身体验。通过文物故事的知识灌输真切体会我们党的初心,通过所见书信、枪支、草鞋等历经烽火岁月的实物启迪思想、培育情感。时代价值根植于历史文化中,也因代代传承而历久弥新。其次,博物馆讲解人员要善于把握角度为观众缩短当下与历史的距离,以实物见精神,凝聚观众的爱国情和向心力。以革命类博物馆发挥教育和服务功能的角度,引领观众坚定政治思想、继承革命精神、认同文化内涵、维护时代风气,为观众展示革命文物的魅力,也真正实现文物传承的意义。
④坚持守正创新,正确运用共鸣的方式。随着社会飞速发展,各类短视频的出现为我们带来了视觉听觉的直接冲击,逐渐培养出我们对“动态信息”的喜爱,博物馆“静态信息”在对比之下显得理性、克制、严肃。最近几年,很多革命博物馆尝试带给观众以“沉浸式”体验,拉近与观众的距离,观众反馈良好。讲好革命文物的故事,在兼顾党史权威性、历史准确性和博物馆专业性的同时,博物馆人也在不断拓展、探索与观众共鸣的方式,例如将文物故事制作成视频、音频通过平台推广,以年轻观众视角拍摄Vlog,通过展馆直播与观众实时互动,把文物故事排练成剧目展演,这些多样化方式把革命文物推出展厅,以全媒体的形式走向观众,显示了我们文博工作者为传播所做的努力。在保护传承工作中,无论尝试什么方式获得观众的共鸣,我们要始终牢记文博人的情怀,坚守博物馆事业的原则,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遵从党的文化事业繁荣兴盛的要求。在展示文物之“形”时,不丢弃革命文物的“老区特色”;在表达文物之“境”时,以文博专业的方式展现我党伟大的革命精神内涵;在弘扬文物之“心”时,坚守革命文物的红色底色,传承爱国情怀,讲好文物故事,讲好中国故事。
注释
①文博圈.最新调研报告:观众喜欢什么样的博物馆[EB/OL].(2019-12-21)[2021-11-13].https://page.om.qq.com/page/OhjJIOnW34_3OUZX4NpRKUPQ0.
②苏东海.博物馆物论[J].中国博物馆,2005(1):3-11.
③朱军.革命历史类博物馆文物活化利用的创新传播之路——以红岩革命故事展演为例[N].中国文物报,2021-12-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