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娟,巩 镭(平顶山博物馆,河南 平顶山 467036)
簋,是中国古代商周时期一种重要的盛器、礼器和食器,一般腹部较大,呈盆形,外有双耳、三耳或四耳,底圈下接若干圈足,或有方座。《周礼·舍人》:“方曰簠,圆曰簋,盛黍稷稻粱也。”簋与簠作用相似,仅有形状上的方圆之别,但在近些年的考古研究中,人们发现一类特殊的方簋,但仍能与簠相区分。
簋在商周时期的祭祀活动、社会生产和人民生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伴随着成熟的青铜器冶铸技术和玉器雕凿技术,大量出土器物存世。其中,玉簋一般是指青玉簋,是以同型的青铜簋为范本,用青玉雕凿而成,这类器物较为珍贵,多用作天子、诸侯的宗庙祭祀,出土较少,古称“瑚琏”。《论语》中,孔子赞赏子贡的才行如“瑚琏之器”,正说明了这类器物在祭祀活动中高雅、庄严的象征意义。
在商周时期,青铜簋应用十分广泛,从青铜簋的铭文可以判断古人将簋作为一种存放食物的食器,同时国君、贵族也会为一些重要事件铸纪念性的青铜簋,并刻以铭文。如周王封赏、劳师出征、凯旋、联姻等,多见于各类青铜簋的铭文。下文以食器、旅簋、媵簋三种常见类型分析先秦青铜簋的社会作用。
从考古发掘出的簋器铭文和实用角度看,簋是一种通用的、盛放食物的粢盛器,主要盛放黍和稷,黍和稷是先秦时期最主要的两种农作物,此后指代五谷。也有一些青铜簋的铭文中有“盛粱、稻、穛”(伯绅簋簋铭),说明簋在实际使用时并非礼书中所记载的那样严谨,与盛稻、粱的簠功能完全不同。事实上,这两种盛器之间可能经常通用。簋的容纳、盛放作用或许相当广泛。有些学者认为,簋应该也可以用作盛肉类食物和羹汤等,河南安阳郭家庄殷墟四期出土的若干青铜簋和陶簋中发现了动物的肩胛骨,这些兽骨说明至少在西周以前,也就是各种礼书中所载的“周礼”被确定之前,簋的盛放物不仅限于黍、稷、稻、粱等谷物,殷商的人们也有可能用簋盛放烹煮好的肉食,这从部分青铜簋出土附带的铜匕上可以得到印证。考《诗经·小雅·大东》曰:“有饛簋飧,有捄棘匕。”郑玄《礼记注》曰:“匕,所以别出牲体也。”宋代李昉等编《太平御览》引《礼记》“杜蒉”条下注曰:“匕,所以载牲牢者。此谓丧祭也,吉祭匕用棘。”匕,就是切割肉食(牲体)的一种匙。《三礼图》曰:“匕以载牲体,长二尺四寸。叶博三寸,长八寸。漆丹柄头。疏匕形如饭操,以棘心为之。”也就是说,考古研究中发现的簋部分带有铜匕,可能与“棘匕”作用相似,即用来切割肉食,盛舀羹饭。匕的使用,也证明青铜簋的使用对盛放内容并没有十分严谨的限制。
在考古发现中,这种实用器也往往较为多见。如1978年出土于湖北宜城朱市蔡侯墓的各种簠、簋器,其铭文简洁,常见“蔡侯申之飤簋/簠”。飤,古同饲,《说文解字》:“粮也,从人,从食。”飤簋、飤簠即蔡侯申所铸的食器。并且由于蔡、楚地理位置接近,在楚地亦有此类铭文的食器出土,这也说明在两周时诸侯国的贵族之间已经形成了馈赠鼎、簠、簋等青铜器的风尚。
1.旅簋
许多出土的青铜簋上刻有铭文,一般是簋的制作者对簋的制作由来进行说明,具有较高的历史研究价值。目前业界对于一些金文的识读,仍存在许多争论。如常见的“旅簋”,学术界的主流意见认为,“旅”在铭文中与军队、师旅、远行有关,这类“旅簋”应为相关征徙活动的纪念用簋,铭文常为“某某作旅簋”,同旅鼎、旅簠等。如虢国墓出土的西周早期虢姜簋,虢姜是虢君虢仲的夫人,盖与器均有铭文:“虢姜乍(作)旅(簋),永宝用。”是为虢君夫人所铸的纪念器。
以河南平顶山市应国出土的青铜簋为例,从该青铜簋上可以推断出铸造青铜簋的社会意义和纪念用途。1986—1996年,考古人员在河南平顶山市新华区薛庄乡北滍村滍阳岭上发掘了应国贵族墓地近五百座,出土了许多簋类青铜器。
应国是西周到东周初期较古老的封国,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商代,方诗铭《竹书纪年辑证》引《汲郡古文》曰:“殷时已有应国。”杨守敬在《水经注疏》中亦否定了《吕氏春秋》中言应国为周成王分封建国的说法,意见与汲书相合。周武王以其子分封于应地,为姬姓方国,前后历三百五十余年,后灭于楚。
应国墓地出土的青铜器造型精致,线条流畅,多有铭文,装饰华丽,纹饰考究,其铭文更是研究两周历史的重要证据。其中,应事簋(图一)1982年出土于滍阳镇西门外应国墓地M229,现藏于河南博物院。这件簋通高17.1 cm,口径14 cm,腹径20 cm,口内敛,腹部较鼓,容量较大,有圈足,盖顶的握持部分呈喇叭形,盖部、颈部的纹饰均精美简练,是由夔纹演化、形变而成的凸目窃曲纹,圈足部分较宽,使整个器型厚实稳重,圈足部分由简洁的凸弦纹环绕一周,两侧双耳的耳部均铸为兽首样式,两兽首耳各衔一环。盖与器内均铸有铭文:“应吏(史)作旅簋”,“应吏”即“应史”。《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两周的史官实际上是商周掌管天文、星象、祭祀的官吏职司演变而来的,武王分封诸侯以后,各国就已经出现了记录周朝与各诸侯国历史、政事的史官,负责编纂本国国史,如孔子为鲁国史官,即作《春秋》。应国作为一个封国,也有自己的史官。从应事簋的铭文来看,这是一件由应国史官所作的旅簋。
图一 应事簋 1982年应国墓地M229出土 河南博物院藏
图二 邓公簋 1984年应国墓地出土 河南省平顶山博物馆藏
2.媵簋
应国墓地还出土了另一件著名的邓公簋(图二),这是一件典型的媵簋,也是一件具有社会纪念意义的青铜铸簋。媵,《说文解字注》曰:“送也。”《公羊传》:“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媵簋也就是诸侯、贵族的女儿远嫁所铸造的纪念、陪嫁之簋。邓公簋出土于1984年,通高21 cm,口径为20 cm。与应事簋在形制上较为相似,同为敛口、鼓腹,握持处也采用了同样的喇叭形抓手,盖部、颈部亦同样使用凸目窃曲纹,两侧也同为双耳,兽口衔环。稍有不同的是,邓公簋的颈部窃曲纹带较宽,下腹部有若干圈简单的凸弦纹,底部的圈足处仍饰以凸目窃曲纹,并接有三条短足。邓公簋的盖、器内均有铭文“邓公乍(作)应嫚毗媵簋其永宝用”,直接点明了此簋的铸造者和用途。邓国是春秋小国,后亦为楚所亡。经学者考证,邓国遗址位于河南南阳邓州一带,地望上与应国较为接近。铭文大意为邓公为女儿嫚毗出嫁应国所铸的青铜簋,供其永远珍藏。
图三 㝬叔㝬姬簋 1978年出土于陕西武功 陕西武功文化馆藏
考古发现的媵簋比较多,如应国墓出土的两件考史簋,出土于应侯墓葬群的一位低级男性贵族墓中,其一有铭文曰:“考史作唐姒媵簋,用祈眉寿永命,子子孙孙其万年永宝用享。”发掘报告认为,这件器是唐姒的随嫁物,是考史为他的女儿唐姒所作的陪嫁青铜簋。唐姒嫁到夫家后又赠给夫家,随葬于应国墓葬中。也有学者认为,唐国与应国同属姬姓,周代“同姓不婚”,因此虽然是唐姒的随嫁物,但唐姒并非嫁至应国夫家,该媵簋出土于应国墓葬,应是其他形式的转赠或流徙所致。
除了应国墓以外,其他地区出土的媵簋也能反映地区一段的历史或是诸侯国之间的沟通往来,甚至可以揭示周代国家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如1978年陕西武功苏坊出土的㝬叔㝬姬簋(图三),通高23.8 cm,口径19.5 cm,腹深12 cm。这件簋鼓腹、外形与应事簋、邓公簋类似,盖部执握处采用喇叭形,盖部、颈部和底部圈足均有各类夔纹、兽纹的变形纹饰。不同之处在于盖的边沿较方正,有明显的棱,左右两耳为提握的把手,饰有兽首,下部珥微垂,下部圈足连接有三个小足,均饰以兽首。其盖器同铭,铭文曰:“㝬叔㝬姬作伯媿媵簋用享孝于其姑公,子子孙孙其万年永宝用。”据学者考证,㝬戎是西周晚期活跃在今陕西蓝田的一支戎狄部族,与泾渭流域的周人杂居共处,时盟时仇。㝬姬是㝬戎首领㝬叔的夫人,伯媿是㝬叔、㝬姬的女儿,这件媵簋应是㝬叔、㝬姬铸给女儿远嫁的纪念器和陪嫁器。
中国古代尚礼,同《周礼》一样,古代的许多礼仪典籍,如《仪礼》《小戴礼记》等书,都记载了古代天子、诸侯、大夫在祭祀礼仪中使用簋的情形。这类记载主要突出礼仪的重要性,虽与考古实证有一定的出入,但簋作为祭祀礼器,影响了中国古代王朝的礼仪制度,引发了无数儒家学者关于周代礼仪的讨论。唐代孔颖达作《礼记正义》,认为用簋分“常食”和“礼食”。古代天子“朔月大牢”,即每月初一天子用三牲隆重祭祀,此时常使用六簋,黍、稷、稻、粱、麦、菰各一簋,遇到“盛举”,才在这种常食的基础上再加二簋,为“八簋”。“九鼎八簋”是天子专享的礼仪待遇,其下诸侯六簋,大夫祭则四簋,一般的“士”只有两簋。礼食则数更多,如上大夫“堂上八簋,东西各夹六簋”。历代的礼仪典籍也都对祭祀用簋作了明确的规定,对各类古代圣帝、祖先的祭祀有较为详细的说明。如《唐六典·卷十五 光禄寺》“太官署”条:“凡冬至圆丘之祀昊天上帝,笾、豆各十二,簠、簋、㽅俎各一……外官众星,笾、豆各一,簠、簋、俎各一……”这种祭祀制度在各朝均有,虽可能有数目、形式上的差异,但簋作为祭祀的用具之一并传承数千年,正是中国古代文化“尚礼”基因的一种体现。
先秦社会的青铜铸造工艺催生了各种各样的青铜器皿,存世的鼎、鬲、簋、簠、盨、豆等各种青铜器,都是商周高度发展的青铜冶铸技术和青铜文化的重要载体。以簋为代表的青铜食器,又在先秦社会祀鬼神、重巫觇、敬祖先的风气下,逐渐被覆上一层神秘色彩。东周诸侯林立,在礼崩乐坏的时代背景之下,青铜簋承载了更多的政治意义和记录价值,如前文所述的旅簋、媵簋的铭文,都不再具有祭祀色彩,而是成为一种具有社会意义的纪念器。虽然簋已经不再是今人所常见的食用器皿,但是这种器物形式却能跨越千年时空,向世人诉说先秦时代的久远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