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油画作品《借灯光在缝纫的女人》之光的意象

杨 晴（咸阳师范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一、米勒的家庭

（一）米勒的理念

法国画家米勒，青年时期在巴黎完成了绘画方向的坚定转折，之后，他的作品忠实反映了画家质朴的情感，如大地般坚实沉着，他坚定地注视着生养他的土地，欣赏着与他一起生活的农民。之前的画家并没有像他这样如此关注普通的农人与沉默的土地，与他同时期的画家也少有像他这样忠实记录农村日常景色的。米勒的画从多角度刻画朴实的农民形象，表现了简单朴素的农家生活场景。米勒曾表达过自己的创作意图：“我只想把我看到的东西简单地描绘出来，并且尽我所能表现它们的本质。”米勒全方位地描绘农村生活，将自己的理念深植于作品之中，描绘简单的事物，表现其本质，绘画的本质有时会寄托在画家选取的意象之中。从反映家庭生活的作品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画家自身的理解与承载其理念的刻画。

（二）米勒原生家庭的影响

米勒出生于法国诺曼底的格鲁齐村，生长于一个淳朴的家庭，在八个孩子中排行第二，是父母的第一个儿子。他的家族继承了崇高的品格与严肃的道德观。米勒的父亲文雅爱思考，爱好艺术，是他启蒙小米勒看到大自然的美丽，感受乡村的淳朴。父亲看到他的天赋，支持他走艺术道路。米勒的奶奶是一位敬虔的老妇人，对少年时期的米勒有很大的影响。在青年米勒因父亲去世想要回归家庭时，奶奶告诫他不可放弃绘画。米勒家人间的关系很和睦，米勒中年时因经济窘困没能回家见到奶奶和母亲最后一面，他在情感上受到了极大打击。家庭塑造了米勒的生命基础，也一直为米勒所看重。米勒对生活的态度，对家庭的爱护，对土地的热爱，在他的画作中都有展现。

（三）米勒组建的家庭

米勒的第一个妻子波琳娜体弱多病，二人相伴不到三年就去世了。陪他走过漫漫人生路的是第二任妻子勒梅尔，一位简朴的农村妇人。她与米勒同甘共苦，米勒很爱她，常称她为老伴。米勒尊重妻子，在绘画生涯遇到残酷打击而想转变方向，专心表现心中热爱的主题时，他先询问了妻子的意见，因为生活会因此更艰苦。妻子敬重他是一个正直、高尚的人，全力支持丈夫的艺术选择，这对米勒而言是极大的安慰。作为家庭的支柱，米勒上午进行劳作，如耕种、浇水、修建房屋等，劳动后进行绘画创作，他一生都在努力赚钱养家。米勒和第二任妻子生了九个孩子，虽然长期在贫困中挣扎，但他从未减少对孩子们的爱。来自家庭的生活细节，使米勒对家庭产生了更深刻的感受，他在人生的末尾也更有感触。这些情感和体悟都是米勒创作上的养分，被种植在画作里。

二、《借灯光在缝纫的女人》作品分析

米勒于1875年1月20日与世长辞，《借灯光在缝纫的女人》作于1870—1872年间，这是画家晚年对艺术有更深刻理解的时候创作的，虽然那时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一直感受着家庭的温暖。罗曼·罗兰形容他这时的作品“倾注了细腻的感情和充满母性的柔情”。

图1 米勒《借灯光在缝纫的女人》

《借灯光在缝纫的女人》画面视觉中心是一位青年女性形象，她头戴白色布帽，头发拢在帽子里，身穿橘红底黄色格纹披肩，露出内衬的白色领子和绿色袖子。她半侧着身坐在画面近景处，姿势呈反“L”形，低着头露出侧脸，看着手中正在缝合的粗线毛衣，左手托着衣物，右手戴着顶针拿着针线正在缝合，毛衣下是朴素的条纹裙子。此女性形象占画面将近一半的画幅。在女性面部左侧不远处是木杆上吊着的油灯，灯是画面中唯一的光源。在油灯后，也就是画面的左下方，是躺在床上熟睡的幼童，微微张开小嘴巴，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憨态可掬。在灯光的照耀下，女人背后隐约露出部分简单家具。作品描绘的是简单的卧室一角，整幅画面中没有多余的安排，使得观者的目光只能在女性、灯光和孩子之间反复品味。

画面三分之一都处在夜色的笼罩下，这一幕显得极其安静。虽然画面中没有第三个人物出现，但通过画面交代的信息，我们可以判断出这幅画是从丈夫，也就是孩子的父亲这一视角绘制的。在灯光的照耀下，我们看到这名女子眼眸低垂，正专心缝制衣物，面上微微带着笑意，神色安详端庄。女性的额头透出淡淡的粉色，脸颊更是在橘色披肩的映衬下明显泛红。虽然有环境色的作用，但恰恰是这脸上的红晕让我们感受到画家对女子的欣赏与爱意，反过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情，米勒才为这样安静的面容添上了一抹温柔的红色。如此刻画，我们一眼便能感受到这是一位温柔娴静的女子，充满母性光辉。

米勒的生活并不富裕，他所描绘的农村劳动人民也不富裕。在这幅画作中，我们从人物的穿着打扮、家具陈设上也能看出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家，没有昂贵的物品。女性正在缝制衣服，不论她是在缝合毛衣，还是在补补丁，都是节俭的生活体现。在孩子已经熟睡的时候，这位女性仍在工作，并不厌烦，也没有露出疲惫神态。从生动自然的双手来看，显然是画家长期细致观察的结果，他在劳动的双手中注入了优雅的灵魂。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得到这样的信息，这是一位勤劳的妇女，熟练地做着家务。我们在米勒其他的作品中也能看到很多劳动女性的形象，她们进行着各种工作，动作娴熟老练。这样的刻画不是对某一位女性单独的欣赏，而是体现了米勒对广大劳动女性普遍的赞美。

三、“光的意象”

从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画家对所画景象观察入微，展现了娴熟的绘画技巧，对光影的把控和色彩的运用十分娴熟。米勒在画作中对情感的投入与表达，感人至深。他对灯光的运用更是点睛之笔。在黑暗的卧室中，一盏小小的油灯并没有画面上体现出的强烈光感，他用放射状的笔触刻画灯光，强调了光的存在，温馨的灯光照亮整个画面的效果显然是画家有意为之。光这一意象与家庭在人生中的地位相契合，说明画家在创作中对意象的选择是精准的，表达是恰当的，立意是深远的。在这幅画作中，油灯发出的光不仅位于画面的黄金分割区域，还是整个画面的唯一光源，是最亮的一笔也是最重要的物象，使整个作品的境界得到升华。这最亮的光源被米勒赋予了崇高的意象，他将想要表达的情感寄托在这点亮家庭的明光之中。

（一）家庭意象

画家选取了家庭生活中常见的一幕展示家庭关系的和睦。为了表达家庭的幸福感，女性披肩颜色精心选择为温暖柔和的橘色，烘托出温馨的氛围。一幅优秀的画作，除了展现物质，也能储存情感与精神。从这幅画中，我们可以轻易看出家庭关系的美好。

米勒让这一束灯光点亮了整个家，这不是指在物质层面上照亮了整个房间，而是照亮了家庭的关系。这盏灯发出的光芒也反过来象征着美好的家庭关系。光在父母和孩子中间形成连接，象征着父母就是孩子的光，抚养、教导孩子，与米勒小时候在家庭里得到滋养一样。画家将这束光放置在孩子和父亲、母亲之间，象征着孩子是父亲、母亲的光。亲子之间天然存在爱的连接，孩子给父母带来无可比拟的安慰，看到孩子就能卸去一天的疲惫。对于夫妻关系而言，丈夫是妻子生命中的光，妻子也是丈夫生命中的光。

画家通过这美好的画面宣告家庭正是他艰苦平凡生活当中最能抚慰人心的光。这光是他所拥有的美好家庭关系的象征。油灯虽小，却能发出明亮的光，点亮黑暗卧室里的一家三口。生活虽贫苦，却有温馨的家点亮他们的心，家人可以给彼此带来安全感和归属感。这样美好的家庭关系，是每一个人在生活当中感情的慰藉，也是生活的力量所在。家人之间彼此珍惜，互相倾注爱，是生活中最直接的安慰。

（二）盼望之意象

画中描绘的家庭生活并不富裕，这是当时农村家庭的普遍情况。米勒从不粉饰生活的苦，善于直言不讳地指出生活中每一个组成部分的艰辛，但也淳朴地展示艰辛生活中的甘美时刻。正如这幅画，生活的重担是实实在在地压在肩头，但这位女性的脸上没有烦躁、挣扎、痛苦的情绪，反而显出安静、祥和、慈爱的神态。孩子的成长给父母带来安慰，孩子一天天健康长大，就是他们的期盼。这种期盼是生活中的光，照亮了母亲的心，也照亮了每一位父母的心。

米勒本人虽然具有忧郁的气质，在其他作品中他也流露过悲悯之情，但他一直坦然接受生活的苦楚，在画作中留下对平凡生活的赞美。灯光发出的温暖色调承载着家庭的乐观，倾注了对未来的盼望，这盼望源于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珍视。不论是对米勒自己，还是对画中丈夫的角色而言，他的妻儿是沉重的劳苦生活之美好所在，使他对未来有美好的盼望。对妻子来说也是如此。对孩子而言，每天都有父母守护着他，自己快点儿长大，就是心中的盼望。家庭成员勤劳工作，操持家务，彼此照顾，彼此陪伴，是需要持续付出的。今天虽然美好，明天的美好仍然需要新的付出。和谐的家庭关系使每个家庭成员心中生出对以后持续拥有美好关系的盼望。盼望源于爱，承载着光的第二个意象。

（三）爱之意象

米勒和画家柯罗都主张“艺术的使命是传播爱，而不是煽起仇恨”。米勒在平凡的土地上歌颂永恒的壮丽，在日复一日的劳动生活中书写生命的坚韧。坚韧的生命是怀有盼望的，盼望源自心灵深处的爱。爱是最具力量的存在，可以在人的生命中燃起不灭的火，支撑着身体扛起责任。这位女性的盼望是源于对家人的爱和对生活的爱，即使生活辛苦。孩子成长在用爱交织的家庭关系当中，每一天都可以盼望着新的一天来到，爱也就慢慢地种在了孩子的心里。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收获爱，也会付出爱，这亦是米勒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他因着爱的驱动，记录了这爱的灯光。呈放射状闪烁的灯光，象征着生生不息的爱在新一代孩童的生命中延续。

米勒的风格质朴，刻画的是普通生活中的一瞥。米勒追求创造真实而自然的艺术，在描绘爱的时候是凝重深沉的，静默的目光藏着隽永的爱。若画中的人没有爱，在这长期艰苦的状态下不可能拥有如此平静祥和的眼神。手勤心定，包容不完美，彼此扶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是美好家庭必不可少的品质。虽然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但是因为有爱的加入，生活变得甘甜。光，是爱的意象，纯洁又明亮。

四、作品之启示

从视觉上看，人总是会被光吸引。在这幅画中，灯光是画家设置的点睛之笔，承载着美好家庭之意象、盼望之意象与爱之意象。这样美好的画面，对于现今社会层出不穷的家庭困局有积极的现实意义。美好的家庭关系是每一个人本能的愿望，这不是靠一个人能实现的，需要家庭成员共同努力。这幅画就表现了一个美好家庭的样子：引人欣赏的真挚情感，互相扶持的婚姻关系，兼具关怀与陪伴的亲子关系，虽然物质并不富裕，甚至是贫穷，但有着坚定的盼望，面对接下来的人生旅程，仍旧能勤劳地工作，不抱怨、不懈怠、不放弃，这是盼望带给生活的力量，这力量会带给他们越来越好的现实生活，所有这一切的源头是甘心付出的爱，是彼此付出的爱。

米勒在这幅作品中选择通过光来体现生命的感悟，也用家庭的温馨诠释着光的价值和意义。当人们在生活中遇到了困境，如工作不顺、前路受阻、与人不睦，任何的冲突若是有美好的家庭关系来支撑，那么人的心理就不易出现问题，也会有力量去解决困难。一个家庭美好，家庭成员就会生出盼望和爱，但若没有这样的美好家庭关系呢？去学习米勒吧。像他和他笔下的人坚持耕耘土地那样去耕耘家庭关系。粮食的丰收不可能白白得来，人不可能只是索取。学习欣赏别人，珍惜他人的付出，做那个先付出的人，倾注爱总会有变化，延续爱会让耕耘更容易。从艺术的层面而言，米勒确实完成了他的艺术使命—传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