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庆福
摘 要: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重视整体,善于从阴阳对立和变化发展中去考量事物。与西方思维方式相比,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具有模糊性、直觉性、和谐性的特点。当前,要推动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现代化,就必须对其进行理性反思和变革创新。
关键词:辩证思维;模糊性;直觉性;和谐性
人类是通过一定的思维方式来认识客观世界的,中西思维方式由于其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风格和特点。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注重整体,善于从阴阳对立和变化发展中去考量事物。与西方思维方式相比,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一般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模糊性
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强调从整体上对事物进行认识,注重对事物的意会、顿悟、体悟,不注重对事物进行定量定性分析。因此,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具有明显的模糊性。这种模糊性主要表现为中国古代哲学家用词多有歧义,使用的概念没有明确的含义,提出的命题没有明确的形式,做出的推理没有明确的过程。
在中国古代的哲学著作中,有些名词和概念在同一个章节中往往用来表示不同的含义。不同的人,所处的环境不同、目的不同,对同一个哲学命题,也会做出不同的解释。同一个哲学术语或同一个哲学命题,常常由于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目的而有不同的解释。例如,“道”“气”“仁”是中国哲学中非常重要的概念。但是,中国哲学对这几个概念缺乏明确的规定。例如,老子就从来没有对“道”做出明确的定义。在老子看来,“道”这个名称本身是可有可无的,“道”是无法起名、无法定义的。至于“道”究竟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更是说不清楚,也是无须说清楚的。由于“道”这个概念不明确,使得后来的研究者陷入无穷无尽的争论中。再如,“气”这个概念也是模糊的。一般来说,在中国历史上,“气”是表示物质实在的概念,大体可以理解为构成天地万物的始基物质。但是,对不同的思想家来说,到底什么是“气”,则存在不同的解释:西周末期的伯阳父强调“气”的实体形态;春秋时期的医和则强调“气”的功能形态;老子认为“气”就是天地万物的始基,和“道”是一回事,既确实存在但又看不见、摸不着;庄子也认为“气”是物质始基,但对于“气”的确切含义也没有讲清楚。“气”论的集大成者是北宋的张载,但张载也没有给“气”下过精确的定义。又如,“仁”是儒学的基本概念,仅《论语》中提及“仁”就有一百多处。然而,“仁”这个概念在儒家那里也没有明确的含义。《论语》中对“仁”的论证,都是孔子根据不同问题或者针对不同的提问者所做出的不同解释和说明,这也使后来的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些概念和范畴虽然难以“言传”,却可以“意会”。因此,虽然这些概念和范畴在中国古代思想家那里是模糊的,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中国哲学乃至中国文化中被广泛运用和传播。
中国哲学崇尚简约,加之概念具有模糊性,因此往往没有严格的逻辑推导过程。例如,《老子》一书中有许多精彩的哲学命题,其中大多数都是直接提出来的,根本看不出得到这些结论的推导过程。孔子的那些语录式的命题也是孤零零地在一些典籍著作中存在着,看不出逻辑推导和论证过程。《论语》一书基本是格言荟萃,缺乏必要的逻辑论证。宋明理学使儒学变成空前宏大的哲学体系,但理学大师们也往往是以语录传世。朱熹在学风上以严谨缜密著称,但其也没有完整的逻辑推理体系,在论述理气关系等重大哲学问题时往往也只有论断,缺乏周密的逻辑推导过程。这使得后人常常陷于争论中,特别是在他前期和后期的论断出现差异的时候。
总之,模糊性是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的特点,也是其缺点。由于缺乏科学有力的严密分析和论证,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往往经受不住西方思维方式的冲击。
二、直觉性
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注重从整体上认识事物,对其既不进行概念分析,也不进行逻辑推理,只用直觉来把握,以“体认”和“意会”作为把握事物的基本形式。因此,直觉性是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的一个特点。
在中国古代,道家、儒家以及佛教都特别重视直觉。道家最先提出和运用直觉。例如,老子认为要把握本体“道”的奥妙,不能采取逻辑的形式,只能用玄妙之心去直接感悟。庄子更是推崇直觉,主张“心斋”“坐忘”。所谓“心斋”,就是排除一切知识之后,保持心的虚静,从而整体把握、感悟“道”。所谓“坐忘”,就是毁弃四肢百体、屏黜聪明心智,达到对“道”的整体感悟。
魏晋时期的玄学人士作为先秦道家的继承者,大都对直觉有着浓厚的兴趣。王弼强调“体无”,认为“无”或者“道”,无形无名,不可言说。所谓的“体”或“体无”指的就是直觉。
儒家也很重視直觉。先秦时期,孔子提出的 “默而识之”“予欲无言”之说,类似道家的“无言”“不言”的直觉方法。较之孔子,孟子更为强调直觉。孟子提出“尽心、知性、知天”的认识路线,认为天道与人道息息相通。因此,对天道的认识,也是“尽心”的过程。所谓“尽心”就是主体对内在善的道德本性的反省或体验,它不是纯粹的逻辑认知过程,而是靠直觉进行体悟的过程。
佛教也重视直觉。佛教所讲的“般若”,其实就是一种直觉。例如,禅宗认为人人皆有佛性,要做到不迷而悟,必须在思想上恪守“三无”,即“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在修行方法上,禅宗提倡“顿悟成佛”“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禅宗的 “顿悟成佛”理论,对中国的哲学思想尤其是宋明理学,产生过重大影响。
宋明理学家在继承儒家思想的同时,汲取了道家的顿悟之说。因此,与先秦哲学相比,其直觉思维的意味更浓,在理论形式上表现得更加明确。宋明理学家认为,对“太极”这个本体的认识是通过直觉顿悟来实现的,对“格物致知”“即物穷理”的认识,最后也都要经过顿悟这个环节才能完成心理合一、天人合一的整体认识。比如,程朱一派认为,对宇宙本体的把握,必须经过顿悟这一最终环节才能实现天人合一的整体性认识和达到最高精神之境。所谓“脱然贯通”“豁然贯通”,都是顿悟的意思。陆王心学一派则认为通过“存心”“养心”“求放心”,则“天理自明”,使人心达到“澄莹”之境,这更接近禅宗顿悟的方法。
在当代思维中,直觉思维对伦理学、美学、文学、艺术学等学科的发展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它是创造性认识必不可少的思维形式。例如,我国古代的艺术创作和艺术欣赏都强调“神似”,重视含蓄、隐而不露,反对一览无余,形成了重“表现”的艺术和审美传统。例如,欧阳修在评论画作时说:“古画画意不画形。”苏东坡也反对作画“形似”,而强调神韵,他把形似之画作视为不成熟之作:“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中国古代的这种艺术和审美的基本倾向,显然是受到了直觉思维的深刻影响。
在自然科学领域,很多科技的发现也运用了直觉思维。例如,由于在洗澡时受到水的浮力启发,古希腊物理学家阿基米德发现了浮力定律;由于受到苹果落地的启发,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由于从水蒸气顶开壶盖而领悟到蒸汽的力量,瓦特发明了蒸汽机;等等。这些科技的发现都是运用了直觉思维。然而,直觉思维也有其局限性,它没有经过逻辑分析,运用直觉思维获得的知识往往缺乏科学性和精确性,对事物的认识也只停留在表面,因此,这种思维在很大程度上不利于科学技术的创新发展。
总之,直觉思维不仅具有重要的哲学认识论价值,也具有重要的方法论价值。它不是逻辑思维可以代替的,而是一种创造性思维,在科学研究中具有重要作用,决不可忽视。然而,它必须同逻辑思维相结合,以逻辑思维为前提,才能发挥其创造性的作用。
三、和谐性
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注重阴阳的和谐与统一。中国先哲认为,阴阳虽然相互对立,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亦可互济互补而达到和谐状态。一切对立都以统一、和解为最终结果。因此,中国哲学强调矛盾的统一关系,立足于“和”。而西方传统思维方式则是在寻求与世界的对立,注重发现内在的差别与对立,从差异和区别的揭示中把握事物的规定性。因此,西方哲学强调矛盾的对立关系,立足于“争”。
中国哲学这种独特的重“和”矛盾观念,在老子哲学中得到了明显反映。老子认为,“和”就是“常”(规律),知道了“和”就懂得了“常”。“和”是事物的根本状态,“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还充分论证了对立面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如有与无、难与易、长与短、高与低、前与后等,也指出了对立面之间相互包含的情形,如福与祸等。与此同时,老子也强调对立面之间的相互转化,如正常可以变为反常、善良可以变为妖孽。老子认为,不要把矛盾的对立绝对化,在处理问题时,如果能从反面入手,也可能取得好的正面效果。例如,委屈反能保全,屈枉反能伸直,低下反能充盈,等等。这些都深刻揭示了矛盾的同一性。老子认为,解决矛盾的方法不是“争”,而是“不争”“无为”“柔”“弱”“顺”,乃至“知足”“清净”等。一切矛盾运动的结果,是复归于“朴”,即化解矛盾本身。这是贯穿《老子》全书的基本观念。
庄子继承了老子的观念,庄子也强调矛盾的同一性。他从更高的层次上扬弃了“对立”,得出了“万物齐一”的结论。庄子充分看到了天地、大小、有无、东西、是非、阴阳等事物之间的矛盾关系,充分认识到这些矛盾关系的对立性,但庄子主张化解一切矛盾,退回到“混沌”(自然和谐)状态去。
儒家更是强调和谐统一,孔子提出的“过犹不及”“中庸”,就是以调和对立、实现“中道”为原则。
辩证思维中的和谐思想在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中也起着重要作用。这种和谐的思想是创造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重要基础,中医、建筑、绘画、武术、气功等都受到这种和谐思维方式的深刻影响。例如,中医的理论基础是阴阳调和观念。它把人体看作一个有机整体,认为人体不仅与自然界之间应该保持一种协调关系,而且人体的各种功能之间也应当维持一种平衡关系。中医认为,如果阴阳调和,则意味着人的身体健康;如果阴阳失调或者失和,则意味着人的身体有病,甚至导致人的死亡。这一理论决定了中医治病的基本原则是“阳病治阴,阴病治阳”,治病的目的在于调整和修复人体出现的不平衡状态,从而达到人体内外的阴阳平衡。又如,中国古代建筑很注重对称、平衡和协调的风格,北京故宫博物院就是如此。
目前,要解决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和谐思想更具现实意义。中国传统哲学倡导的“天人合一”观念,把和谐理念作为最高原则。这种理念更有利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对解决当前世界存在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能源危机、国家与地区之间的冲突和矛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和谐世界,具有重要的意义。
总之,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和谐思想主导着人们的思维方式。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在对待矛盾的问题上,过于重视矛盾的同一性,不太注重矛盾的斗争性、差异性。这种思维方式的优点是有利于人际关系和谐和社会和谐,但在科学研究过程中,如果片面强调矛盾的同一性,忽视矛盾的斗争性,就容易导致思想僵化、不敢质疑、盲目轻信、缺乏创新,不能产生新的思想,科学也无法发展。在人际关系中,绝对的和谐观念会产生一系列消极的行为准则。例如,少说、少做、忍让、委屈、退缩等,回避斗争,以形式上的和谐掩盖实質上的不和谐,易造成社会性危机。实际生活中充满斗争,意识形态却崇尚无争,这在客观上容易把明“争”变成暗“争”,使“争”失去了透明性与公平性,这种扭曲化的“争”更为有害。
当前,要推动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的现代化,就必须对其进行理性反思和变革创新。一方面,我们要善于借鉴西方崇尚逻辑理性思维方式和重视实证研究的传统,克服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中重经验和直觉、轻理性和逻辑的弊端。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善于吸取现代科学发展的最新成果,以此进一步丰富和发展现代唯物辩证思维,实现我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的现代化。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及由此产生的现代辩证思维方法、伴随现代科技革命产生的现代系统思维方法(系统论方法、信息论方法、控制论方法、自组织理论方法等)以及现代西方哲学和科学发展中衍生出来的其他科学的思维方法(逻辑实证方法、现象学方法、精神分析方法、结构主义方法、观察与实验方法、数学模型方法等),都可以成为中国传统辩证思维方式变革创新的借鉴资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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