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狄的《远东杂志》与19世纪后半期的法国汉学

□ 丁斯甘

法国汉学家考狄（Henri Cordier，1849—1925）的《远东杂志》（Revue de l’Extrême-Orient）(1)关于该刊的中译名，耿昇译作《远东杂志》，故笔者在文中亦采用此译法。可参考伯希和（Paul Pelliot）著，耿昇译：《法国的百科全书式汉学家考狄》，戴仁（Jean-Pierre Drege）编，耿昇译：《法国中国学的历史与现状》，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第227—235页。是第一本在法国本土创办、脱离了东方学研究、专注于远东地区研究的杂志，法国勒鲁出版社（E.Leroux）负责出版发行。该刊自创刊便引起了诸多关注，《历史杂志》（Revue historique）的“学术期刊及学术团体”栏目（Recueils Périodiques et Sociétés Savantes）(2)《历史杂志》涉及该栏目的期号及其所在页码分别如下：19. 2 (1882): 465—489; 21. 1 (1883): 201—228; 22. 2 (1883):441—472; 25. 2 (1884): 436—467; 29. 1 (1885): 198—227; 29. 2 (1885): 433—464; 30. 2 (1886): 420—447, https://www.jstor.org/journal/revuhist，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宗教历史杂志》（Revue de l’histoire des religions）的“学界成果和期刊摘要”栏目（Dépouillement des Périodiques et des Travaux des Sociétés Savantes）(3)《宗教历史杂志》涉及该栏目的期号及其所在页码分别如下：10 (1884): 114—125; 11 (1885): 116—125; 12 (1885):107—119, https://www.jstor.org/journal/revuhistreli，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19日。、在华报刊《远东邮报，政治、贸易和文学杂志》（Le Courrier de l’Extrême-Orient. Revue politique, commerciale et littéraire）均撰写多篇《远东杂志》相关评论。期刊关注中国研究，旁及日本、南圻等东方国家和地区，故可以看作较为纯粹的汉学期刊。此外，考狄是著名汉学期刊《通报》（T’oung Pao）的创始人，《远东杂志》与《通报》因主编相同，因此在栏目、研究主题上有一定的关联性。目前，国内学界对《远东杂志》的研究尚属起步阶段，仅译介了少量期刊文章，例如蒋杰翻译了于雅乐（Camille Clément Imbault-Huart，1857—1897）有关小刀会的研究文章(4)于雅乐著，蒋杰编译：《法国人在上海：1853—1855年清军围困上海的经过》，上海市档案馆《上海档案史料研究第21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第123—135页。。本文拟以《远东杂志》为研究对象，在整理期刊概貌的基础上，分析期刊的学术特征以及与汉学期刊《通报》的承接关系。

一、考狄的《远东杂志》概况

《远东杂志》创刊于1882年，1887年停刊，共出版三卷(5)《法国的百科全书式汉学家考狄》，第232页。，分别为1882年第一卷（Première Année 1882，Tome Premier）、1883年 第 二 卷（Deuxième Année 1883，Tome Deuxième）和1887年出版的第三卷（Troisième Année 1887，Tome Troisième）。令人遗憾的是，期刊仅出版三卷就因缺乏资金和中文印刷设备停刊，考狄对《远东杂志》中断的原因总结道：“在20年前，巴黎除了国家印刷厂几乎不可能印刷一篇汉文文章，学术期刊的印刷费用过于高昂，如果没有官方的资金支持期刊很难维持下去。”(1)Henri Cordier,“Nécrologie Le Dr. Gustave Schlegel,” T’oung Pao Séries II 4.5 (1903): 407—415, http://www.jstor.org/stable/4525702，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

考狄在1882年创刊号文章《致我们的读者》（“A Nos Lecteurs”）中明确表明了办刊定位：“远东地区（L’Extrême-Orient）主要指中国和周边地区、日本、中南半岛、马来西亚等东亚地区，期刊将从宗教、地理、历史、艺术和自然科学、语言与文学、法律、习俗和社会风俗方面研究上述地区。”(2)Henri Cordier, “A Nos Lecteurs,”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1(1882): 1—2,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考狄希望通过创办这份期刊让法国学界追赶上西方其他国家的研究脚步，期刊仅为远东地区服务，研究领域并不局限于文献释读，欢迎各种类型研究文章的投稿。《远东杂志》设置了“学术论文”（Articles de Fond）、“杂识”（Mélanges）、“书 目 简 报”（Bulletin Bibliographique）、“纪事”（Chronique）、“按语、提问与回答”（Notes,Questions et Réponses）、“通信”（Correspondance）、“年度书目”（Bibliographie de l’Année），其中“按语、提问与回答”“通信”“年度书目”非固定栏目，以上栏目可以分为专题类栏目、资讯类栏目和互动类栏目。

专题类栏目包括“学术论文”“杂识”“书目简报”栏目。“学术论文”栏目是期刊的固定栏目，每期刊载三到六篇文章不等，三卷共计45篇。该栏目发表了多篇系列论文，内容包括汉文典籍翻译、远东地区考古发现、远东地区时事政治等众多题材。考狄在该栏目中设置了两大主题，分别为“耶稣会士有关远东地区的未刊材 料”（Documents inédits pour servir à l’histoire ecclésiastique de l’extrême-orient）和“与 中 国 相关的手稿”（Manuscrits relatifs à la Chine）。论文篇幅较长，一般在30—60页，少数文章超过百页，该栏目的篇幅一般占期刊的50%以上。“杂识”栏目的文章内容精练，类似于研究札记或者是对某一研究成果的补充，不如“学术论文”栏目中的文章正式。“杂识”文章多为当时的考古发现、专门词汇研究，作者有时会在之后的论文或专著中进一步进行论述，例如“杂识”栏目刊载了《洗冤录》（Si-yuen-lu）书名的翻译研究(3)Ernest Martin, “Interprétation des trois caractères composant le titre Si-Yuen-Lu, ouvrage qui traite de la médecine légale et de la jurisprudence médicale,”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 (1882): 316—317,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学术论文”栏目随后刊载了围绕《洗冤录》展开的中国法医和司法研究(4)Ernest Martin,“Exposé des principaux passages contenus dans Le Si-Yuen-Lu,”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333—380,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书目简报”栏目主要由考狄撰写，书评在介绍专著或论文基本信息的基础上，根据研究内容进行评述或论证某个研究观点，指正文章的错误，讨论学术界的研究趋势，内容比书目栏目刊载的著作信息更丰富。考狄对该栏目的定位不限于汉学研究，他将研究视野扩展至东方学领域，例如介绍法国著名伊朗学学者谢费（Charles Schefer，1820—1898）的中亚研究，考狄期望通过“评论简报”栏目向汉学研究人员推荐更多通识研究成果，“此类通识研究的用处在于让学界愈加了解我们对远东地区的认识，可以让我们了解译者所使用材料的出处。”(5)Marurice Jametel, “Notice sur The Early History of Tibet from Chinese Sources par S. W. Bushell,”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151,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

资讯类栏目主要有“纪事”和“年度书目”栏目，栏目信息碎片化，包括考古活动、学术会议的进程、政治合约的签订等，关注角度多聚焦在国际汉学界的动态。“纪事”栏目每卷的子条目都有所变化，按照国家或地区将远东地区新闻整理刊载(1)第一卷子条目分别为“法国”“英国”“德国”“俄国”“意大利”“荷兰”“瑞典”“中国”“中南半岛和马来亚”，自第二卷开始减少了国家分类，仅保留“法国”“英国”“德国”“荷兰”“中国”“中南半岛”子条目，添加了“传教任务”条目。第三卷增加了“比利时”“奥地利”子条目，同时细化远东地区分类，分别为“安南”“东京（北圻）”“日本”“暹罗”“中亚”“东印度”。，从条目分类可以发现欧洲研究中国的国家逐渐增多，此外欧洲学者开始对中亚地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政治、贸易和文学杂志》认为该栏目“有很强的教育意义，不仅仅对于学者，而是对于所有关注远东地区的人都值得一读”(2)“Revue bibliographique.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Tome III, No 3, juillet-août-septembre 1885,” Le Courrier de l’Extrême-Orient. Revue politique commerciale et littéraire 1886-02-10, https://gallica.bnf.fr/ark:/12148/bpt6k9682084s/f1.image#，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年度书目”按照国家与地区分为“中国”“朝鲜”“日本”“南圻”“中南半岛”“柬埔寨”“泰国”“马来亚”等诸多子条目，“中国”条目下细分为“通论著作和游记”（Ouvrages généraux et voyages）、“历 史”（Histoire）、“宗 教 和 哲 学”（Religion et Philosophie）、“自然科学”（Sciences）、“语言”（Langue）、“著作和书目”（Littérature et Bibliographie）、“杂类”（Divers）、“鸦片”（Opium）、“出版期刊”（Publications Périodiques）、“国家海关”（Douanes Impériales）、“蓝皮书”（Blue Book）。该栏目不仅关注传统汉学的研究成果，还聚焦东亚地区时事政治，其中“鸦片”“蓝皮书”子条目刊布英国政府发布有关中国的政府报告、与清政府签订的不平等条约等。

互动类栏目主要有“按语、提问与回答”和“通信”栏目，内容多样化，有时是书评类文章，例如雷慕沙（Abel Rémusat，1788—1832）鞑靼语研究的书评(3)T. Choutzé, “Abel Rémusat, Langues tartares,”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497,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有时是中国及东亚的风俗、趣事的介绍，例如考狄在“按语”中介绍了中国的离婚程序(4)Henri Cordier, “Note: Le Divorce en Chine,”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1 (1882): 329,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19日。，又或者向读者介绍中国到麦加的朝圣路线(5)Gabriel Devéria, “Itinéraires de pèlerins chinois se rendant à la Mecque,”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160,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19日。。期刊旨在为作者和读者提供了交流平台，文章风格灵活，以信件、答疑等多种形式出现。自1883年取消“按语、提问与回答”栏目，第三卷取消了所有互动类栏目。

综上所述，《远东杂志》通过栏目将文章分为了专题文章、交流互动信息和新闻资讯，期刊通过栏目调整，逐渐将研究重心放在专题类栏目和资讯类栏目，强调期刊的专业性与学术特征，《远东杂志》的栏目设置明显影响了1890年考狄与施古德（Gustave Schlegel，1840—1903）创办的汉学期刊《通报》的栏目设置。

二、《远东杂志》的文章梳理

《远东杂志》的“学术论文”和“杂识”栏目是期刊的核心栏目，通过统计上述两个栏目的文章可知，《远东杂志》刊载与中国相关的文章明显超过东亚其他地区，共计46篇，其余地区分别为越南11篇、日本3篇、缅甸2篇(6)部分论文属于地区对比研究，例如《1883阿姆斯特丹世博会（殖民地与技术产品世界博览会）和印度学》（Th. –Ch. –L. Wijnmalen, “L’exposition coloniale d’Amsterdam de 1883 et l’indologie,”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3(1887): 169—204,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235686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19日）讨论了荷兰派驻东亚地区的职员学习中文、越南语等当地语言的重要性，故统计数据会出现一篇论文涉及两个或更多的研究地区的情况，研究领域占比总数大于论文数量。。表1使用考狄的《西人论中国书目》（Bibliotheca Sinica,Dictionnaire Bibliographique des Ouvrages Relatifs à l’Empire Chinois）的目录为参照系，不仅解决了论文分类问题，还可以从数量方面体现期刊关注的研究领域，把握期刊所涉及的汉学内容，进而增进对《远东杂志》汉学内容的总体认识，见表1。

表1 《远东杂志》期刊文章分类

表1显示游记类和文献学研究文章数量最多，证明期刊关注考古发现的刊布、汉文文献典籍的释读、碑铭题记的考证，中国研究的文章以翻译各类汉文文献和收集刊布在华耶稣会士的信件为主，通过文献释读进而研究中国历史、地理、宗教等诸多领域，符合法国传统汉学以文献释读为中心的学术传统。期刊的书目学文章7篇，因考狄擅长书目学研究，他向法国汉学研究人员推荐有助于汉学研究的书目学著作或欧洲图书馆汉文藏书情况，帮助法国学者辨识大量汉文典籍、为法国在华考察的学者提供便利。值得注意的是，期刊与法国东方现代语言学院（École Nationa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 Vivantes）合作，受到该学院重视实用汉学的学术影响，刊载了小刀会事件专题、天津教案等时事研究，有关时事政治的文章共4篇，显示出期刊兼顾中国时事政治研究的学术特征。其次，因当时西方学界将同处于“远东地区”的中国和日本看作联系紧密的“紧邻”，对日本的研究也归入远东地区研究之中，日本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探险家肯普费尔（Engelbert Kaempfer，1651—1716）生平和其作品的研究(1)Pierre Bons d’Anty, “Les grands voyageurs au Japon. Essais bio-bibliographiques: Engelbert Kaempfer, 1651—1716,”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2 (1883): 494—504; 3 (1885): 144—168,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coo.31924073031845&view=1u 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最后，有关于南圻、泰国等东南亚研究也占有一席之地，考狄集合了多位传教士的游记，简述南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考狄称这些材料具有“说服力的客观特征”(2)Henri Cordier, “Voyage de Pierre Poivre en Cochinchine, Descriptions de la Cochinchine (1749—1750),”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3 (1887): 81—121, 364—510,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235686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由此可见，《远东杂志》的研究范围主要集中在中国，并兼顾日本、南圻、泰国等国家，因此《远东杂志》可以看作较为纯粹的汉学期刊。

依据考狄编著的《西人论中国书目》(3)考狄：《西人论中国书目》（共6册），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期刊刊载的汉学文章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为外国人同中国乃至远东地区的关系，占据论文总量半数以上，主要以在华耶稣会士信件为主，第二类关于中国本身情况的研究，包括汉文文献的翻译、中国考古发现等文章。

第一类文章主要收录在“耶稣会士有关远东地区的未刊材料”中。考狄从书目学角度整理了一系列尚未发表的18世纪多位法国耶稣会士在中国的游记、信件等文字材料，信件内容主要有傅圣泽（Jean-François Foucquet，1665—1741）与主教加尔泰里奥（Filippo Antonio Gualterio，1660—1728）于1723—1727年间的往来通信(4)Henri Cordier, “Correspondance du Père Foucquet avec le cardinal Gualterio,”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16—51,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19日。、圣西蒙公爵（Duc de Saint-Simon，1675—1755）所藏傅圣泽信件有关中国人的论述(1)Henri Cordier, “le Chinois du P. Foucquet, d’après le ms. 169 de l’inventaire des papiers du duc de Saint-Simon,”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 (1882): 381—421, 523—571,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view=1up&s 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22日。、1729—1730年间在中国的法国耶稣会士各类信件的摘录(2)Henri Cordier, “Nouvelles de la Chine, extraites de diverses lettres écrites de ce pays en 1729—1730,”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 (1882):187—197,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22日。、刘应神父（Claude de Visdelou，1656—1737）1687年从云南去暹罗的观察记录(3)Claude de Visdelou, “Mémoires très intéressantes sur le Royaume de Mien,”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72—88,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22日。、1703年至1727年中国的耶稣会士写给苏西埃神父（Etienne Souciet，1671—1744）的信件(4)Henri Cordier, “Correspondance générale (recueil précieux de lettres adressées au père Etienne Souciet, par des jésuites établis en Chine, de 1703 à 1727),”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3(1887): 24—80, 215—280,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 501235686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2月22日。。这些信件用以补充在华耶稣会士的传教历史，反映致力于在远东地区传教的耶稣会士的生活。

第二类文章以翻译典籍的文章数量最多，汉学研究往往从译介汉文典籍入手，“凡是汉学发达的国家，其所译汉籍必多”(5)马祖毅、任荣珍：《汉籍外译史》，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7页。。《远东杂志》的翻译文章附加译者考证研究，汉文文献涉及历史、文学、法律、边疆史地等诸多领域，表2显示了期刊刊载的具体篇目和所译文献。

表2 《远东杂志》刊发的翻译汉籍的文章一览

除文献翻译外，期刊的汉学类文章涉及碑铭学、中国时事研究等领域，期刊刊载了德维利亚（Gabriel Devéria，1844—1899）和于雅乐的碑铭研究文章。德维利亚的《宴台碑考》（“Examen de la Stèle de Yen-t’aï”）对照宴台碑刻与伟烈亚力在居庸关发现的碑铭，认为宴台碑文足以证明“伟烈亚力在居庸关发现的碑铭不是女真文”(4)Gabriel Devéria, “Examen de la Stèle de Yen-t’aï,”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173—185,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25日。，就此推测居庸关碑铭应为西夏文。于雅乐使用居庸关碑刻展开中国史地研究，“此地（居庸关）发生了很多重要历史事件，历代君王都把居庸关当做最重要的战略要地”(5)Camille Imbault-Huart, “Note sur l’inscription bouddhique et la passe de kiu-young-kouan,”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2(1883):486—493,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coo.31924073031845&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25日。，就此讨论居庸关的特殊军事地理地位。《远东杂志》的中国时事研究主要有小刀会事件研究、海关贸易研究。于雅乐重构了1853年上海小刀会事件，“本书出版于十九世纪末，因此成为后世很多涉及小刀会事件研究的重要参考文献。”(6)《法国人在上海：1853—1855年清军围困上海的经过》，第124页。威基谒（Septime-Auguste Viguier，1837—1899）根据法国驻北圻的海关报告分析北圻的贸易往来、进出口产品特征，对比北圻与中国进口贸易的异同，进行跨国的比较研究。(7)Septime-Auguste Viguier, “Notes sur l’organiasation des douanes au Tonkin,”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3(1887): 205—214,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235686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25日。

综上所述，《远东杂志》的汉学文章所涉及范围广泛，显示了法国实践汉学家在中国搜集的内容各异的研究材料，法国汉学发展向多领域扩展，在文献释读、史地研究、碑铭学研究均有所进步。

三、从《远东杂志》看19世纪后半期法国汉学发展

法国汉学家巴斯蒂夫人（Marianne Bastid）认为“欧洲中国史的新起点出现在十九世纪最后一个十年”(8)巴斯蒂著，胡志宏译：《十九、二十世纪欧洲中国史研究的几个主题》，任继愈主编：《国际汉学（第8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86—296页。，加之《通报》创刊于1890年，可以说1890年是法国专业汉学进入鼎盛时期的标志。考狄的《远东杂志》诞生于法国专业汉学鼎盛期的前夕，显示了19世纪后半期法国汉学的具体情况，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远东杂志》刊载的文章表明19世纪后半期法国汉学呈现出多元化的格局，并朝着更深入的方向发展。19世纪法国汉学史研究多将关注点放在1822年法兰西公学院（Collège de France）设立汉学讲座，充分肯定了法国专业汉学在法国本土确定及发展的重要意义。但是在法国巴黎创立的《远东杂志》却显示出19世纪后半期法国汉学研究的多样化，期刊刊载的文章表明法国“实践类汉学”也在不断发展，在华传教士的书信、外交官文章同时是法国汉学的重要组成部分。19世纪后半期的法国汉学研究是专业汉学与实践汉学并存发展的，两类汉学家之间互有来往，部分优秀的实践类汉学家例如德维利亚完成在中国的外交任务后回国在法国东方现代语言学院任教，就此转向专业汉学领域。《远东杂志》的撰稿人包括传教士、外交官、专业学者等多种职业，是19世纪后半期法国汉学专业汉学和实践类汉学模式交叉并存的证据。

其次，19世纪法国汉学的研究方法从单一的文献释读向多领域发展。19世纪的法国汉学继续翻译汉文典籍的同时，逐步重视金石碑铭的发掘与研究，碑铭学成为文献研究的重要补充，德维利亚、于雅乐的碑铭学研究属于此类研究。德维利亚在华期间考察了中国大量碑刻，他为之后的碑铭学研究提出了研究重点与研究思路——应该了解汉文典籍中所提及的各类碑铭，尤其是尚未受到应有重视的陕西、甘肃、河南三省(1)Gabriel Devéria, “Mode d’estampage usité en Chine,”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1(1882): 142—144,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mdp.39015011559534&view=1up&seq=7，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25日。。文学翻译方面，19世纪法国汉学家受欧洲文学思潮现实主义理论的影响试图从小说中寻找现实的映射，《远东杂志》刊载的文学翻译均受到此理论的影响。马丁博士认为翻译典籍的意义在于“任何作品，即使几乎没有文学或科学价值，也可能在某些方面为研究一个民族特有的思想和观念的表现形式以及独特生活方式细节的学者提供素材。毫无疑问，汉学家们还远没有深入研究中国人从远古时期开始累计起来的几乎无限的汉文材料。”(2)Martin, op.cit., p. 334.书目学方面，考狄发表在《远东杂志》的诸多书目学文章涉及汉学书目、南圻研究书目、东印度公司材料汇编等多种材料。“学术论文”栏目中特设“与中国相关的手稿（书目信息）”主题，刊布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维也纳帝国皇家图书馆（Bibliothèque Palatine Impériale）、皇家亚洲学会（Royal Asiatic Society）、日内瓦公共图书馆（Bibliothèque Publique）收藏的中国稿件，材料的丰富扩展了汉学研究的研究领域，加深了法国学界对中国的认识，同时这些材料也成为汉学史研究的必要参考。

最后，法国专业汉学发展促进了学术期刊的诞生，显示出法国汉学不断深入、逐渐专业化的趋势。19世纪西方汉学界汉学刊物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由传教士担任主编的宣传基督教教义的刊物，该类刊物的出版地集中在中国，其研究目的侧重于宣传基督教教义，期刊并未把汉学研究放在首位；另一类则专注于欧洲东方学研究的刊物，研究主要侧重于埃及学，而汉学作为东方学分支之一，并未占据重要地位。考狄的《远东杂志》填补了专业汉学期刊的空白，期刊将中国研究放在首位，有利于汉学的专业学科发展。考狄之后创办的《通报》一定程度上受到《远东杂志》的影响，《远东杂志》和《通报》在栏目设置上具有一定承接性，两份期刊都有“学术论文”“杂识”“评论简报”“纪事”栏目，“纪事”栏目中的条目编排方式相同，各栏目功能基本一致。两份期刊研究地区基本一致，都是以中国为中心，辐射日本、东南亚地区。但是《通报》与《远东杂志》之间存在的联系仅仅是研究领域或者研究方向上的继承，《通报》并未重印任何一篇发表在《远东杂志》的文章，仅有少数主题相同的文章分别发表在两个期刊上，例如考狄在《远东杂志》发表有关南圻1686—1750年的历史研究论文(1)Henri Cordier, “Mémoires divers sur la Cochinchine (1686—1748) tirés des Archives de la Marine et des Colonies,” Revue de l’Extrême-Orient 2 (1883): 305—398, https://babel.hathitrust.org/cgi/pt?id=coo.31924073031845&view=1up&seq=7，最 后 访问日期：2021年2月25日。.，之后他在《通报》刊布的南圻的信件(2)Henri Cordier, “La Correspondance Générale De La Cochinchine (1785—1791),” T’oung Pao Séries II 7.5 (1906): 557—670,http://www.jstor.org/stable/4525905，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25日。可以看作是《远东杂志》南圻研究的补充。另外，考狄在《通报》发表的在华耶稣会士宋君荣（Antoine Gaubil，1689—1759）手稿(3)Henri Cordier, “Mélanges Géographiques Et Historiques. Manuscrit Inédit Du Père A. Gaubil S.J,” T’oung Pao Séries II 16.4(1915): 515—561, http://www.jstor.org/stable/4526470，最后访问日期：2021年2月25日。形式与《远东杂志》的《远东地区耶稣会士未刊材料》一致。更为重要的是，由于欧洲对于中国、日本、东南亚等远东地区的研究不断深入，《通报》表现出了一种更为学术化、专业化的研究方向，研究内容也转而侧重于对中国历史、语言、地理、文化、民族的研究，作者群体以专业汉学学者为主，这与作者群以传教士、外交官等“实践汉学家”为主的《远东杂志》颇有出入。

四、结 语

创刊于巴黎的《远东杂志》属于原驻地期刊，它致力于传播从中国等远东地区收集而来的汉学及远东地区知识。《远东杂志》的研究内容以传教士信件、译介汉文典籍为主，出现了碑铭学、书目学、比较研究等新的研究方法。从地域维度考察，西方学术界从东方学发展到“远东地区”，主要指西方世界以自身为中心向东方辐射扩张，通过东南亚地区的过渡指向中国内陆腹地，借助航道收集远东地区信息并在中国等地传播西方思想。从学科维度考察，19世纪的汉学期刊可以分为世俗期刊与宗教期刊，《远东杂志》无疑属于前者，专业汉学家担任主编，勒鲁出版社负责印刷出版，并未受到法国天主教会资助，期刊的世俗身份给予了其学术研究的自由性，专注于汉学知识本身。从专业维度考察，汉学经历了游记汉学、传教士汉学与专业汉学的阶段，但三个阶段有时共同存在，《远东杂志》因作者群以实践汉学家为主，刊载内容以信札、游记、译介典籍为主，故该期刊正是专业汉学与实践类汉学并存的证据。可以说《远东杂志》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为法国汉学提供了独特而宝贵的平台，此外它与《通报》的承接关系使它在汉学史中的地位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