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都塞视角下动画《大护法》的意识形态解读

2022-07-20 08:51姜松林
河北画报 2022年20期
关键词:护法吉安欧阳

姜松林

(湖北美术学院)

动画电影《大护法》是不思凡导演的第五部作品,也是其在大荧幕上的处女座,于2017年在中国大陆上映,并入围了第54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动画长片单元。同导演的其他作品一样,《大护法》也继续秉持着黑暗荒诞的艺术风格,以大量的所指不明的视觉符号,建构了一个区别于现实世界的异度空间。大尺度的画面呈现和深刻的哲学表达,使得这部影片在当时仍以低幼向为主的动画电影市场中脱颖而出,激起大众的广泛关注。影片描绘了一个坐落于群山之间、仿佛世外桃源般宁静祥和的花生镇,而在看似安宁的背后则是一个充斥着暴力、极权和恐惧的动物农场。花生镇世界的运作逻辑,与法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路易·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十分契合。

一、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

阿尔都塞是二十世纪影响力最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他对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理论进行了较多的补充。在《哲学与政治》一书中,阿尔都塞强调了意识形态的物质性,即意识形态发挥作用时必定伴随着人的实践活动,这大量体现在人们对塑造仪式的痴迷上,不论是古代宗教还是当代的消费主义,仪式都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融入到了人们日常行为中。如同帕斯卡的名言“你不是先有信仰才跪下去,你只要跪下去了,信仰就会随之而来”,仪式对于建构意识形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同时,阿尔都塞认为意识形态的出现,往往会伴随着一种二元对立式的思维逻辑,例如在消费主义主导的大众文化中,对于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极力推崇,背后则隐含着对底层人群的忽略和轻视,这一观点在《大护法》中得到了很好地体现。阿尔都塞对马克思主义的更新,完善了对意识形态的科学描述,这使得意识形态批评方法具有了更加坚实的理论依据。

二、《大护法》中的权力机构

阿尔都塞意识形态理论中有一组十分重要的概念。即“实体权力机构”和“非实体权力机构”。其中,“实体权力机构”的特点是具有暴力性和可见性,且只在公共领域发挥作用。例如在《大护法》中,被称作“蛋”的花生人拥有操纵红色花朵监控他人的能力,是监察机构的拟人化。而在花生镇中巡查的“行法者”组织,则充当着武力机构的角色。

而历史上所有统治,几乎没有仅靠暴力手段就能够长治久安的。因此,为了缓和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掌控被统治阶级的思想,于是便催生了“非实体权力机构”。它包括宗教、教育、家庭、传媒、文化等内容,其特点正好与“国家机器”相反,具有非暴力性和隐蔽性,且只在私人领域发挥作用。在《大护法》中,花生人的社会弥漫着一股“以人为尊”的风气,所有花生人都渴望自己变成真正的人类,并一直践行贴“假眼睛”和“假嘴巴”的风俗,但这更像是一种宗教仪式。而构建仪式感,是生成意识形态的一个重要手段。欧阳吉安正是通过推行贴”假眼睛”和“假嘴巴”的风俗,来将“人高于花生人”的观念植入花生人的内心,以此强化自身统治的正当性。

三、建构个体与现实的想象性关系

阿尔都塞将意识形态的运作方式归纳为“建构个体与现实的想象性关系”,并按照运作的先后顺序将其分为三个步骤,即“询唤个体为主体”、“主体对主体的臣服”、以及“主体之间的互认”。在他的理论中,所有个体定义自身的行为,都是在与现实建立某种想象性关系。例如在《大护法》中,当花生人小姜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思想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发出“我们是蚁猴子,我们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的感慨,原先建立的想象性关系也在此刻破碎,随之而来的是主体丧失的痛苦以及与现实的想象性关系的重新建立,对自我的定义经历了从“花生人”到“蚁猴子”的转变。小姜这个角色就是一个还未与现实完全建立联系的“个体”,他游走在自由的“个体”与被规训的“主体”之间,一方面内心充满疑惑,另一方面又和其他人一样贴上假眼睛和假嘴巴,并通过这一行为来寻求群体认同,在强压政权的恐惧下获得一丝安全感。

(一)主体的生成——《大护法》中的询唤现象

“询唤”即“质询”和“召唤”,其中,“质询”是对个体的主体意识进行唤醒的过程,意识形态就如同一个警察在向你喊话,你只要发出了回应,便产生了对自我的定义,也即主体意识。而“召唤”则是将已经产生主体意识的个体,呼唤到意识形态所建构的主体当中去,使其成为真正的主体。“将个体的询唤为主体”是意识形态发挥作用的第一步,其目的在于将原本不可控又无安全感的自然人,规训为安全可控且对主体有归属感的社会人。

在《大护法》中,有一个被称为“行法者”的特权阶层,他们在诞生之初与其他花生人无异,但最终都被训练成了的杀戮机器,构成花生镇最重要的一层权力机构。这些“刑法者”与普通花生人最大的不同在于着装和武器。作为幕后统治者的欧阳吉安就是通过赋予特权的方式,来对这些花生人进行“询唤”,并利用仪式建构主体认同,最终将其训练成自己的军队。对于花生镇的普通居民而言,他们受到“询唤”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在“以人为尊”的文化熏陶下,通过贴“假眼睛”和“假嘴巴”的仪式,完成对“花生人”的主体认同。另一种成为主体的方式则是通过“他者”的对比,这里的“他者”指的是“长出鬼蘑菇”的人。从影片中健康居民看到鬼蘑菇居民被枪决时的麻木可以推测出,他们对于被屠杀的鬼蘑菇居民没有任何主体认同。同时,由于长出鬼蘑菇的人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追杀,因此“鬼蘑菇者”没能够形成较大规模,缺乏生成主体的环境。最终,“鬼蘑菇者”仅仅只是其他花生镇居民的一面镜子,构成了“健康人”的反面。

(二)主体的臣服——《大护法》中的屈从现象

《大护法》中的行法者在成为“主体”之后,并不是对自己的邪恶行径彻底认同,他们的内心里早就萌生了怀疑的种子,这一点我们可以通过花生镇革命前,行法者和隐婆的对话中得以看出。但为什么在这之前,行法者没有举起武器反抗暴政呢?这正是意识形态发挥其第二层作用的体现,即被询唤后的个体在成为主体时,会被动地接受一系列由该主体提供的规则,进入一种无意识的屈从状态。在《大护法》中,欧阳吉安为了稳定收获“黑蛊石”——生长在花生人脑子里的一种石头,经由恐惧情绪滋养后,可以携带剧毒,是制作战争武器的关键材料。制定了“鬼蘑菇是严重的传染病,身上长出鬼蘑菇的花生人必须消灭掉”的规则。行法者们显然在无意识中接受了这一规则,在枪决带有鬼蘑菇的花生人时,他们并不会对这一行为进行正义与否的判断,而更像是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性行为便是主体臣服的最佳体现。

在主体中,个人的身份认同需要屈从行为来维护,除非主体改变或者动摇,身处在主体中的个人会永远处在屈从的状态中。例如《大护法》中,当小姜得知花生镇的真相后,撕掉了自己的假眼睛和假嘴巴,这表明他的主体认同,由“花生人”转向了“蚁猴子”,而在这之前,贴假眼睛和假嘴巴也是一种无意识的屈从行为。

(三)主体的互认——《大护法》中的指认现象

意识形态发挥作用的最后一个步骤是“主体与主体之间的相互指认”,即被询唤的个体,在成为主体并臣服于另一个主体后,还需要经历一个巩固主体意识的阶段。这一阶段的主体会寻求同其他主体的相互肯定,主体间共有的意识形态观念也会因互认行为而得到强化,同时逐渐消除个体时期残存的身份焦虑,使主体更加牢固地臣服于另一主体。

在《大护法》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行法者在追杀鬼蘑菇花生人的途中,追杀目标藏进了一间没有人居住的房子里,正当行法者将要跟丢之际,一个原本只是在旁观的正常花生人,偷偷向行法者传递了追杀目标的位置信息,最终导致该目标被杀害。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看似麻木的花生人居民并不是单纯的没有思想,他们也被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询唤为了主体。“花生人向行法者传递信息”与“行法者对其的信任”便是一组主体间的互认行为,而他们所共同拥有的意识形态,则是“没有鬼蘑菇的花生人是健康的、正义的,长出鬼蘑菇的花生人是祸害,必须被消灭”。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相互指认,才让他们更加坚定地认为,对“有鬼蘑菇的花生人”的清除是一种天经地义。

四、冲突与反噬——意识形态无可避免的悲剧

在《大护法》的结尾,隐婆的秘密被发现,欧阳吉安将其押到迎神台审判,准备杀鸡儆猴。但此时身处迎神台的隐婆拥有了与欧阳吉安同等的传媒权力,她在所有花生人面前拆穿了欧阳吉安的谎言,于是原先由欧阳吉安建构的意识形态体系开始失效。在隐婆的号召下,越来越多的花生人觉醒,摘掉了象征旧社会的假眼睛和假嘴巴,并形成对“蚁猴子”的身份认同。这一批人逐渐组织成了一股强大的革命武装力量,开始反抗欧阳吉安的高压统治。然而新兴的革命政权在站稳脚跟之前,却陷入了另一个极权统治的陷阱之中。

阿尔都塞认为“意识形态没有历史”,自人类诞生以来,意识形态便伴随着人类而出现。人永远无法脱离意识形态的影响,只要我们对某一事物进行判断,就必定会陷入到某种意识形态当中。在《大护法》中,觉醒的花生人们虽然摆脱了欧阳吉安建构的意识形态,却并没有因此获得自由,反而陷入到另一种与之对立的意识形态当中。由于革命阶级的领袖是行法者这一原先的特权阶层,因此新政权不但没能够摆脱极权统治的意识形态,反而将矛头转向不愿参与革命的其他花生人。在两种意识形态的冲突下,原先的独裁政体被建构成“他者”,遭到了另一个独裁政体的反噬,花生镇仍然笼罩在极权和恐惧的阴云之下。

五、荒诞的来源——所指融合背后的意识形态撕裂

图1 “红太阳”下的大护法

在大护法刚闯入花生镇时,有一个令观众印象深刻的镜头(如图1),大护法伫立在悬崖边,发出“为什么太阳这么红,还是这么冷”的疑问。这个镜头所带来的荒诞感,奠定了整部影片黑色讽刺的基调。我们可以剖析该镜头中符号及其所指背后的意识形态,来追溯产生荒诞感的原因。

不难发现,“红太阳”的意象由“太阳”和“红色”两个符号组成,在主流意识形态当中,“太阳”所指涉的对象通常是“温暖”、“强大”等具有正面意义的感知,只在特定情况下才会指代“权力”。而“红色”所指涉的对象,在主流文化中也以“喜庆”“幸福”“激情”等同样具有正面意义的情绪为主。而一旦这两个符号进行了融合,其所指便会朝极端化的方向发展,例如“红太阳”在该镜头里所指涉的对象,便是“极权”和“统治”等会令个体产生畏惧的概念,这与组成该意象的符号的主流含义相去甚远。但对于观众而言,他们已经习惯了符号的主流含义,并带着主流意识形态观看影片。因此,当观众看到这一幕时,原先的意识形态受到冲击,随之而来的是由同一符号背后的所指差异,所带来的意识形态上的撕裂,观众会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受,荒诞感也油然而生。

六、结语

本文通过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批评方法,分析动画电影《大护法》中的意识形态及其发挥作用的前提和步骤。并结合动画中出现的意象,探析荒诞美感的成因。《大护法》对人类社会中的权力运作结构的拆解和提炼,是国产动画电影在商业类型片中的一次突破,具有鲜明的实验性和作者性,其哲学深度不亚于《疯狂动物城》等同时期的迪士尼动画。影片结局,花生人小姜的牺牲,象征着仍有不忘初心之人在默默地为这个世界所付出。将原本沉重压抑的叙事基调一扫而光,在观众心中埋下一颗温暖的种子,就如同动画片尾曲的名字一样——《你一定要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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