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闯
晚上正在自习,手机弹出一条短信:“老师,今天感恩节。感谢你让我成为全新的自己。——学生张猛。”我心头一震,关于张猛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我所在的中学是县城三流的高中,学生多半是被一中篩下来的,他们总是表现得异常活跃。第一天上课,我就注意到了这个叫张猛的男生。我正跟学生饶有兴致地讲我读过的大学,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上那么好的大学,还不是要来这种学校吗?”讲台下嘘声一片。我循声望去,是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他稚嫩的眉眼写满了桀骜不驯,他把校服裤子故意截短,露出脚脖子显示他的“韩范儿”。我微微一笑说:“因为我想把你们送进更好的大学。”讲台下欢呼声一片,我留意到他的邪魅一笑,像是挑衅。
此后这个男生就跟我杠上了。语文课他接的话茬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他则骄傲地朝后排男生使眼色。我发觉他迅速拉拢了一帮男生,几个人对他前呼后拥。下课他炫耀着花式投篮,并响亮地打着呼哨,像是发布“年轻就要放肆”的宣言。上课他刻意制造尴尬让我难堪。对于这种刺头,若气急败坏,他必然欢呼雀跃,我偏不生气。无论他怎样刁难,我总能巧妙应对。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出风头,而喜欢趴在桌上睡觉。说来也怪,他的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索性任他自我管理。
一堂自习课上,我坐在中间一排备课,张猛并没发现我的存在,他写了一张纸条递到前排,纸条层层传递,恰好在传到我手里时掉落在地。我展开来看,是一首裴多菲的爱情诗,坐在我前排的女生神色慌张,小脸涨得通红。我收起纸团,随手装进口袋。下课我正好有事去找班主任,还没开口,张猛就进来了。他见我在,迅速退了出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可能以为我是来跟班主任告状的。
过了一周,我发现他的座位空了,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他的同桌告诉我,张猛的父母闹离婚,没人争取他的抚养权。后来父母各自成家,他寄住在叔叔家。“老师,张猛说他最喜欢上你的课。”这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讨厌我才跟我对着干的。
我找到他叔叔家的地址,万万没想到因为他学费的事情,叔叔跟婶婶吵了起来,他离家出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去班级QQ群里点开他的头像,写了近千字的留言,跟他聊青春,聊爱情,聊理想。几天后的午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办公室,他晒黑了也瘦了,略带青涩的脸上多了几分刚毅,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表达对我的感谢。他说自己偷跑到一家饭店打工,被姑姑捉回来,补缴了学费,又重返校园了。
后来,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请教问题时一直是谦卑的,每次都要道谢。在校外碰面,他都会深深鞠躬,似乎要把从前因桀骜不驯丢掉的礼节全都补回来。下课他仍旧待在座位上,默默记诵。他似乎在跟时间赛跑。体育课上,他的三分球仍然帅气而潇洒,依旧能赢得女生的尖叫喝彩,但他不再打呼哨,而是微微笑着。每天傍晚,他都在操场上奔跑跳跃,试图去追赶晚霞。他呼啸而去,像疾驰的箭矢,我只听到风在耳边回响。
(相映烛摘自《时代邮刊·下半月》 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