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海定波宁

王颖琼

宁波博物院，令中国建筑师王澍赢得了2012 年的普利兹克建筑奖。在世界建筑史上，宁波博物院被称为新乡土主义建筑风格的杰出代表。展馆体量巨大，远望如同巨大的方盒，盒子上是灰白色的丘陵递延起伏，山体断面隐藏在平台上种植的竹林中。对页：1. 韩岭美术馆，由日本建筑大师隈研吾设计，外形如一叶鼓满了风的帆船。它独特的造型灵感来源于东钱湖湖景和韩岭村落的瓦片，一个个菱形窗将光影细细切割，在内部形成了许多明暗交织的开放空间。2. 白美術馆，艺术家张洁白主导完成其室内外设计。白美术馆极简留白，唯余光影，使得游客能心无旁骛地欣赏艺术作品。落地玻璃窗沟通了室内外，视线得以毫无阻滞地越过绿树延伸向远方的天空。3. 宁波美术馆，建筑师王澍将这座废弃的港口航运楼改造成了美术馆。大型候船空间被改造为展出大型当代艺术作品的展厅。基座青砖是宁波传统建筑材料，钢木材料则是船和港口的建造主材，木栅栏元素在外立面被大面积使用，城市记忆线索得以整合。4 & 5. DEMOHOOD 带梦胡同青年创意社区，曾是宁波白天鹅毛巾厂旧址。MUMO 木墨坐落于此，这家原木类家具店风格日系简约，外立面大面积使用了半透明的环保材料聚碳酸酯幕墙，室内光线柔和。

宁波位于广义上江南地区的最东端，与海为邻，因港而兴，这奠定了它最初的城市气质。与杭州、苏州这些典型的江南城市相比，宁波少了那份温婉和柔媚的情调。吴方言素以“吴侬软语”闻名于世，但隶属于吴方言的宁波话却以“石骨铁硬”出名，这或许正是宁波这座城市的特质之一—坚忍刚毅。去年宁波刚度过它的建城一千两百周年，它的港口史甚至比建城史还长，千年里都在与海打交道，不知不觉便沾染了海洋的性格。

宁波的对外交流史极为漫长：唐代，宁波多次接待了登岸入境的日本遣唐使，许多学问僧驻足于此;北宋元丰三年，宁波成为与高丽、日本进行贸易的唯一合法口岸。历史上的宁波是佛教东传的枢纽和中心城市。北宋哲宗元祐二年，高丽僧义天至宁波求道、搜求经籍，返国后创立高丽天台宗;日僧明庵荣西求法于天童寺，回国后传播禅宗，被尊为日本临济宗创始人;不可弃俊芿曾求法于雪窦寺、景福寺，后在京都东山开创泉涌寺，传播律宗，成为日本律学资持宗祖;希玄道元求法于天童寺，回国后创日本曹洞宗，成为日本曹洞宗的鼻祖。

与此同时宁波僧人也纷纷前往日本弘教。南宋绍定元年，天童僧寂圆智深与弟子东渡日本，得伊自良氏资助而建宝庆寺，创日本曹洞宗第二道场;理宗淳祐六年，天童僧兰溪道隆携弟子赴日，后住镰仓建长寺，成为建长寺第一祖;元世祖至元十六年，天童僧无学祖元东渡日本，延为圆觉寺开山祖，开创日本佛光派禅系;一山一宁与天童僧西涧士昙赴日，在日本分别开创了一山派和西涧派禅学。

随着佛教东传，与之相关的建筑、书法、佛画和雕刻艺术纷纷传入日本和高丽，对当地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日本奈良曾以“圣地宁波”为名举办特展，赞誉宁波文化对日本的影响。当清晨的微光射入宁波这座好梦正酣的城市，或明黄或赭红的寺院高墙内，击响的磬钟，喃喃的梵唱随着供奉的香火青云直上。阿育王寺、天童寺、七塔寺、保国寺、观宗寺、雪窦寺散落如棋子，被一一点亮，契入历史的棋局里。

宁波亦是文脉昌盛之地。宁波素有“书藏古今，港通天下”之称，天一阁藏书一事还列在港口商贸之前，可见宁波人对于天一阁的重视。天一阁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私家藏书楼，也是亚洲现有最古老的图书馆和世界最早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这是一座令宁波人骄傲了四百余年的藏书楼。数百年来范氏一族用极为坚忍的家族意志抵御住了岁月与战乱的侵蚀。直到现代，天一阁私家藏书楼的性质变更，范氏家族从荣耀而沉重的家族命运中解脱，一家一族之事才成为了一地一国之事。

清代乾隆皇帝办《四库全书》，因卷帙浩繁欲寻藏书之法，天一阁藏书在当时已有二百多年历史，因藏书不霉烂、不虫蛀，具有防水火的功效，于是下令仿效宁波天一阁的建筑规制建“四库七阁”。这七座散落于南北的阁楼分别是北京紫禁城文渊阁、北京圆明园文源阁、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沈阳故宫文溯阁、镇江金山寺文宗阁、扬州大观堂文汇阁和杭州圣因寺文澜阁。“天一生水”的美好愿景在各地成就了珠玉琳琅的南北藏书楼。

经世致用，重商崇学，当代宁波人恪守着传统生活，但也从不抗拒时代潮流，这是一千多年里养成的地域性格。宁波在建筑界业内有“全国建筑师的试验田”之称。中国建筑师王澍的半数作品都在宁波，其文人建筑是宁波当代建筑最为惊艳的一面，他这样评价宁波：“宁波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城市，政府的执行力非常强，给了我非常大的施展空间。”为王澍赢得普利兹克建筑奖的宁波博物院掩映于鄞州公园后，装饰博物院外墙的大量青砖旧瓦全部来自于宁波老城历次改造，以及当地居民拆迁后废墟中的旧砖瓦，并用浙东民居的瓦爿墙加以表现。

當时王澍对于浙东民居做过实地考察，宁波地区靠海，又处于湿润多雨的江南地区，绵绵雨水易侵蚀房屋。瓦爿墙取材便利，又可通风散热，是最适合宁波民居的空间隔断结构。宁波地区的乡野村居不如徽派建筑门庭森严，人字坡屋顶、观音兜山墙、不规整的马头墙随意组合，瓦爿墙乱中有序的特点亦为宁波民居平添了一份山野幽趣。如果说一片瓦是一户人家的记忆，千片瓦就是一座城市的记忆，由万片瓦堆积起的宁波博物院是宁波人记忆的总和。

同样在浙东瓦片上做文章的还有日本建筑大师隈研吾。如果说王澍代表的是本土建筑师对传统的回首，那么隈研吾设计的韩岭美术馆则代表了国际建筑界对中国南方建筑的审视和接纳。在东钱湖边刚矗立起的韩岭美术馆简洁明亮，外形如一叶鼓满了风的帆船，有一种姿态舒展的美感。其独特的造型灵感来源于东钱湖湖景和韩岭村落的瓦片。微小的、乡野的、不引人瞩目的薄薄瓦片可树立起最宏伟的、现代的、万众瞩目的建筑，这是建筑师与乡村材料的互相成全。

一座城市最有魅力的地方并不总是在庙堂之高，而在于充塞于一个个新老社区间的文艺街区，那里有着整个城市最年轻的艺术力量。宁波的郎官驿创意社区、带梦胡同青年创意社区、十方东进社、集盒广场就在充当这样的角色。各类好玩的青年艺术节，风格各异的店铺，设计感十足的外墙……宁波本土的设计师们正在用美学与创意，引领着城市空间内的新潮流。这些文艺街区亦如渔网，网罗着国际最前沿的资讯与玩法。

通过宁波自古典时代沿袭下来的美学和与国际接轨的艺术思潮，我们看到了宁波传统与现代并行不悖，文化与商业的多元共生。

一千年前，城砖立起城池，舟楫横渡沧海;一千年后，海港仍沐海风，南来北往的游客、商人和学者络绎不绝。很多人在游览江南城市时往往会错过宁波，诚然，它缺乏“杏花烟雨江南”的那种典型意象，也没有一个古迹代表一座城的世界级旅游景点，但一千年的积淀下它的古迹不可谓不丰。

这也是一座风格明快、令人见之生喜的现代城市，有着全球视野，勇于接纳外来文化，从不沉湎于过往的辉煌。我们今日所见的不过是宁波文化的一个小小切面，但在这一个切面里我们见到了斑斓的佛寺，新奇的展馆和蓬勃的艺术力量。我期待着下次见面，它能带给我们怎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