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俊甫
“窃符救赵”的故事你听说过吧?那好,不用自我介绍了,咱就接着往下讲。唉,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无非就是一个逃亡公子的落魄故事。如果不是秦国大杀四方,兵临城下,我这辈子就打算埋骨他乡了。又是窃符将兵,又是锤杀晋鄙,实在没脸再回去。
但是秦国的铁蹄要踏到我的庙堂了,魏王在那边苦苦相求,形势迫人,我只能吃把回头草,為国尽忠。仗着战国四公子的头衔,号召力还是有的,佩大将军印,将五国联军,摧城拔寨,势如破竹。
秦军败了。
我的大军一路杀到秦国的管城,遇到了麻烦。镇守管城的将军骁勇善战,三军用命,围攻数日,一点儿进展都没有。眼见着粮草就要耗尽,军心开始决堤般涣散,我急得团团转,又无计可施。一天,派去打探消息的兵士回报说:“守卫管城的将军,是魏国人。他的父亲缩高就住在安陵。”
我欣喜若狂。安陵是魏国的属国,魏国人以忠孝治天下,“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能不亡。”这下,攻破管城指日可待。我忙派人去见安陵君,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他把缩高带过来,为我所用。我愿意授给缩高五大夫的军职,并让他担任持节尉。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垂头丧气。一问才知道,安陵君不愿意。安陵君说了:“我们虽然名义上是个国家,但是领土很小,又在魏国的荫庇之下,没有什么军队。老百姓自食其力,国家无为而治,谁也不用听谁的。”我明白了,安陵君的意思,老百姓不听他的,这事他管不了。
真是个老狐狸,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就是不想唱白脸呗,生怕丢了他那顶“仁义国王”的帽子。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派个人,给我们带带路,劝说缩高的工作,我们自己来做。
没多久,派出去的人又回来了,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见到缩高了吗?”我问。
“见到了。”使者哭丧着脸说,“安陵君倒是派人带我们去了缩高的住地。可是,缩高不答应。”
“为什么?”我想不明白,“我不是答应授给他高官厚禄了吗?”
“是呀,这些我都转告了。”使者摊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可是,他说,‘信陵君之所以这么看重我,无非是想让我做两件事,要么劝儿子弃城投降,要么让我带兵进攻管城。这两件事,我哪一件也做不了。没错,他是我的儿子,但他更是秦国的臣子,如果让他尽孝,放弃守城,那他就担上了不忠的恶名;如果他忠于职守,不听我的,又会担上不孝的骂名。让儿子不忠或者不孝,我不想做这样的选择。带兵进攻管城?父亲攻打儿子,我们都将成为天下的笑柄。恐怕信陵君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吧?所以,我不能听命。’”
老实说,我当时真是气昏了头,以至于都没有听完使者的话。我记得自己还拍了桌子,骂了娘。你想想,大敌当前,国都要亡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还跟我在这儿逞口舌之能,讲什么忠孝名节,不是找死吗?
但我不能跟缩高生气,他一个小人物,不配。我把一腔怒火撒到了安陵君身上。于是派使者去找安陵君,我要让他知道,安陵是魏国的安陵,现在攻不下管城,秦国的军队就会反戈一击,这样一来,魏国危矣。
“如果他还是不肯听命呢?”使者小心翼翼地征求我的意见。
“他还是不肯的话,我将调动十万大军开赴安陵城下!”我握着佩剑,目露凶光。管城攻不下,攻下一个小小的安陵,不在话下吧?
使者第三次返回的时候,我的心彻底凉了。外面秋风萧瑟,残云飞渡,使者像是被这鬼天气缠住了一样,脚步踟蹰,怯怯着不敢进我的大帐。我吼了一声,他才小心地迈进来,沮丧地说:“安陵君拒绝了。”
“他怎么说?”我强压怒火。
使者的喉头滚动了几下,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安陵君说,像举城投降和临阵脱逃这样的罪行,是安陵的法度所不容的。即便是遇上了国家大赦,也不能赦免这样的人。现在您要求他违背安陵的法度,强行让缩高去做悖逆之事,他说……”
“他说什么?”我怒目相向。
“他说,这样的事情,他纵然去死,也不能执行。”使者不安地盯着我的手,生怕我按捺不住拔出剑来。
我当时确实想拔出剑来,可是,拔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去砍安陵君,还是缩高?谁都不能。攻城不下,迁怒他人,这种让天下人耻笑的傻事,我不会去做的。
那就只能另谋他策。他策还没有想出来,就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缩高自刎了。缩高是在听到安陵君的话后,担心自己的固执会给安陵国带来灾难,于是杀身成仁。
我的心瞬间堕入一潭泥淖,艰于喘息。我要的是缩高为我所用,不是要他的命。事情传出去,世人又该如何看我?门客安慰道:“缩高目光短浅,为了父子虚名,罔顾国家大义,不值得同情。”
我长叹一声:“都说‘窃符救赵’是我一生的传奇,可没有礼贤下士,哪来的侯嬴朱亥舍命相助?现在,为了一座城池,我却乱了心智,做了小人。真是罪过呀!”
言罢,身着缟素,避住厢房,再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