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迪的七十七只猫

庞文辉

初秋的时候，一位顾客来到我的网店。

“有没有前开口不漏水的箱子？”他的话通过聊天窗口的文字传了过来。

问得很直接，也很干脆。

作为客服，我礼貌地回答道：“您好，您是需要收纳箱吗？我们的抽屉收纳箱都不会漏水。”

信息发过去之后，我扫了一眼顾客的名字，曼迪，说不上好记但让人有些印象。

没过多久，头像闪烁。

“可以裝猫吗？”

做了两年电商客服，我见过太多诡异的咨询，早已练成古井无波的心境。

“当然可以。”略一思索，我又想到了另一款产品，相比抽屉收纳箱，另一款河马造型的收纳箱用来装猫更为合适，重要的是，它还有个前开口，正好满足顾客最初提出的需求。

鼠标一点，我将这款产品的链接推了过去。

“您可以看看这一款，内部空间够大，高度也足以让猫咪站起来。”

顾客那边沉默了许久，不过并没有间隔太久，我就看到了订单已拍的消息。

显然，他对于我推荐的这款产品很认可。就连我，因为这样一个念头的关联，忽然也觉得河马收纳箱养猫还真适合。

稍后，就看到订单付款，数量两个。

时间过去几天。

忙碌的打字中，我点开了其中一个亮起的头像。

曼迪。

又是他，我想起那个买了两个河马收纳箱用来养猫的人。

“我想再拍五个，今天能发货吗？”他的文字有些急促。

“可以！”准备好的套话术语没有发出，我给了他最简洁最肯定的两个字。

没有更多的交流。

下单，付款。

一气呵成。

真是个爱猫的人，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这么算起来，他家里养了七只猫啊。

守着网店，我每天能遇到成百上千的各类顾客，他们流连徘徊，扫着店里那些新奇而优质的家居用品，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或耐不住寂寞找我闲聊。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生活。

秋天过去一半的时候，凉凉的秋意已经到来。

最近的晚班也让人难挨了许多，空调开启帮我驱散了大多的凉意。

耳机中铃声响起。

“河马箱，拍十个，能优惠多少？”

曼迪。

这个只拍河马箱养猫的奇怪顾客。

“嗯，都是老朋友了，您可以直接下单，我给您改价，绝对优惠！”

“好的，谢了！”

系统立马弹出了新订单，十个河马收纳箱。

又多养了十只猫啊。

好在我们这款河马箱是可以叠放的，而且因为嵌入组合的设计，叠起来很稳固，如此即便养十几只猫也不会占用多少空间。我为这奇妙的设计赞叹不已，对河马收纳箱设计师的崇拜也多了几分。

此后秋去。

渐至冬来。

曼迪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

脑中忽然想起那个买了十七个河马收纳箱的爱养猫顾客，他和他的猫现在怎么样了？

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房间的影子，那里，十七个河马收纳箱一溜排开，占据了一面墙，除了最底下摆了五个，上面的每一层都整齐地摞着四个河马收纳箱，透过箱子前面的透明盖子，我看到了一只又一只花色迥异的猫，它们慵懒地躺在收纳箱里铺着的软垫上，探出头朝我看……

一阵消息铃声响起，有询单。

“你好，我拍六十只河马箱！”

曼迪。一个对河马箱养猫有执念的人。

“好的，亲，你直接拍，我改价！”有种热情似乎在燃烧。

客户已付款。

看着曼迪依然亮着的头像，此刻他应该还没下线，我忽然有种闲聊的冲动。作为客服，每天回复数不清的询单，闲聊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此刻，我莫名地想要多说几句。

“你喜欢养猫吗？”看着对方头像依然亮着，我缓缓舒了口气。

很快，他在回复了，因为我看到窗口上方，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不是很喜欢吧……”他回复道。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你怎么买这么多河马箱？”我淡淡问道，一如既往，古井无波。

两张图片唰地弹了过来。

几只猫窝在河马箱里的样子，只是，模样脏兮兮的，连带着河马箱，都沾上了不少泥巴污迹，箱体本身，也被倒置过来，像个倒立的河马。

他的消息又发来了，将图片顶了上去。“这是我最近发现的流浪猫，我给它配了你们家的河马收纳箱，还真的挺好用的。”

密闭的屋顶往下扣着，雨水打不进去;原先的盖板此刻化为了小屋的地板，还延伸到了小屋前面，变成了一个可以摆放吃食，又防底下潮气的露台;宽敞且下压的门口，让流浪猫进出也极为方便。

七十七个河马收纳箱。

我眉头跳了跳，七十七条生命的庇护所。

我忽然就不知道说些什么，翻看着聊天栏上的表情，挑选了一个最大的大拇指发了过去。

年末最后一波寒潮到来。

长江以南的许多城市，人们在抱怨着突如其来的寒冷、霜雪与冰冻，并在对寒冷的咒骂中积攒抵御冬天的勇气。我坐在空调调得异常温暖的办公室里，阵阵暖风吹得人面颊发红。不知道流浪在外的那七十七只猫怎么样了，想来它们能遇上这么善良的人，此刻应该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了吧。

前些天，我的车里装着的二十个河马收纳箱，已经被我摆到了临近几个村子流浪动物聚集的隐秘角落，我在那里当场将它们组装好，倒置着，在里边垫上不穿的旧衣服，它们应该已经迎来新的主人。

我在做这些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应该也是这样组装摆放的。我不是曼迪，又好像是曼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