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子
刚过而立之年的小杨有两大爱好:一是集邮,二是爱看推理小说。
小杨集邮迷到何种地步,无人说得清,而他着迷推理小说却是众人皆知的事。他特别崇拜英国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形象,张口闭口总说:“看看现在的破案率,真没劲!瞧人家福尔摩斯,遇一个破一个,那才是真本事呢。”
书看多了,小杨遇事也爱搞什么推理,往往一点儿小事,让他七推理八演绎的,越搞越复杂。为此,闹过不少笑话。
且说这一天,小杨下了班,揣着刚发的季度奖金,骑着自行车又转悠到集邮市场来了。他集邮,其实不过才三四年,许多邮票都没集全,特別是他最喜爱的生肖票,独缺一张首年发行的猴票。由于猴票发行年代早,现在已成稀有邮品。他这儿转转,那儿问问,转了半天,还是两手空空。
正当他垂头丧气准备打道回府时,一个早就注意他的青年凑过来,低声问:“猴票要吗?”
小杨抬眼看看那人:“什么条件?”
“现钞。”那青年伸出三个指头。
小杨心头一跳:30元?不贵!比黑市价低十几元呢。他生怕上当,忙说:“先看看邮票。”
那人掏出一本袖珍集邮簿展开,里面果然有张猴年生肖票。小杨用镊子取出,就着路边昏黄暗淡的光线仔细验看:有背胶、齿孔整齐、印刷精良,确实不是花纸头(假邮票)。他疑虑顿消,看来对方是个急于出手的人,便抑住心中的狂喜,杀起价来:“20块,卖不卖?”
青年人摇摇头:“少说得30块!”
“2l。”小杨装出不屑的样子。
“25,卖了。”青年人牙一咬,作了最后让步。
小杨赶紧付钞,用白纸小心翼翼地包起那张珍贵的邮票,揣进贴胸口袋里,心中甭提有多高兴。忽然他想起爱集邮的小舅子也缺一张猴票,不由脱口叹道:“可惜,只有一张……”
那青年刚想走,闻声转过脸问:“怎么,你真的还想要?”
小杨眼睛一亮,看来,这家伙有存货,便道:“不错,还要一张。”
“还是这个价?”
“一分不少。”
青年人犹豫了一下道:“那好,你跟我去拿,不远。”
小杨忙推着车跟青年人穿大街,过小巷,来到城墙边。这一带,房屋不多,有点儿冷清。由于属于拆迁范围,许多房屋墙上用白石灰写着大大的“拆”字。青年人把他领到一座四面不靠的小平房前,敲开了门。里面走出一个留胡子的,从长相看像是青年人的哥哥。青年人向他低声嘀咕了几句,他顿时怀疑地打量了小杨好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天色,这才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声:“进来吧。”
小杨刚进屋,忽觉眼前一亮。别看外面房子陈旧,里面却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仔细一瞧,原来墙壁刚刚用淡蓝色涂料粉刷过。枣红色的水泥地也一尘不染,墙边还放着些小罐和漆刷。回想刚才在门口看到墙上写着的“拆”字,小杨不觉有点儿奇怪,随口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要拆迁?”
青年人点点头:“不错,这里过几天就要拆屋盖大楼了。”
“既然要拆,还粉墙刷地干吗?岂不是白费劲?”
青年人脸微微一变,不出声了。
小胡子从里间取出一张邮票递给小杨,道:“关你屁事!快点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杨那个爱推理的习惯又冒了出来,他一边掏钱,一边不管人家爱听不听地笑着说:“说句玩笑话你们别介意,这倒是个杀人灭迹的好法子呢。涂料一盖,痕迹全无,过两天推土机一推,嘿,那时就是神仙也找不着杀人证据了……”
谁知那两人一听此言大惊失色。小胡子一把夺回邮票,恶狠狠道:“不卖了!你快滚吧。”说着,便把他推出屋外,“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小杨哪料自己随口一句话,竟会惹得对方勃然大怒,莫名其妙地被撵出门来,不禁一肚子懊恼,只得悻悻地骑车离去。
回家的路上,小杨越骑越慢,心中的疑团却越滚越大,想起刚才的事好生蹊跷。房子就要拆迁,还刷墙漆地,这已是很反常的举动;自己不过说了句玩笑话,对方竟吓变了脸,这就更反常了!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心虚害怕呢?难道真是心中有鬼?难道刷墙漆地真是为了掩盖痕迹?难道这屋里真的杀了人?难道……
小杨越推理越疑,越推理就越发肯定了: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被自己的推理激动了,车头一拐,想也没想就向派出所骑去。
小杨飞一般来到派出所,架好车子,一头闯进值班室,气喘吁吁地说:“报、报案,我要报案!”
值班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大个儿民警,见他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便面露笑容地说:“同志,别急别急,坐下慢慢说。”接着他打开记事本,写下日期,时间,问清了小杨的姓名和工作单位,又问道:“你报什么案?”
“杀人灭迹案!”
“什么?”胖民警一惊,神态紧张起来,“案子发生在什么地方?”
“城墙边。”
“什么时间?”
“这……不知道。”
“你亲眼看见杀人了?”
“没、没看见……”
“被害人是谁?”
“这,目前不清楚。”
“凶手叫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了解……”
“那,你掌握了什么证据吗?”胖民警询问的节奏放慢了。
“证据?现在还没有……”
胖民警眯起眼看着小杨:“那么,你是根据什么说发生了杀人案呢?”
小杨有点儿犹豫地说:“我,我根据我的推理……”
胖民警放下手中的笔,脸上现出不满的神色,感到自己被戏弄了,神情严肃起来:“根据推理?同志,你这是在派出所,不是在写侦探小说!开什么玩笑?”
“我……”小杨想分辩,可胖民警板着面孔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一没看见案件发生过程;二不知凶手、被害人是谁;三无任何证据就跑来报案,你不觉得荒唐吗?我们立案破案,依靠的是事实,是证据,而不是凭什么推理,更不是听谁乱说说就当回事的。另外,没有证据地乱报案,影响公安部门正常工作,或者借报案之机,捕风捉影诬陷他人,是触犯刑律的,懂吗?”胖民警合上记事本,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我还有工作,你可以回去了。希望今后你对报案一事能持慎重态度。”
小杨垂头丧气地离开派出所,他绝没料到兴冲冲地跑来报案,竟会被胖民警没头没脑地训斥了一顿,他开始有点儿后悔自己的鲁莽了。证据,是呀,自己毫无证据,谁会相信呢!
小杨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向妻子一说,妻子非但没有安慰他,反而赏了他一句“神经病”,气得他一夜没合眼。
然而,训归训,气归气,想不通依旧想不通。只要一睁眼,那城墙边小屋里发生的事就一幕幕地在脑子里放电影,搅得小杨放不下、丢不开,寝食难安。他自个儿明白,不揭开那拆迁小屋的谜,自己怕是这辈子也不得安宁了。于是,第二天一下班,他忍不住骑着车又转到城墙边去了,远远地盯住那古怪的小屋看,希望能发现点儿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然而,什么新名堂也没有看出来。
小杨仍不死心,这一次,他大着胆子,就着暮色凑近小屋的窗子朝里张望,发现屋内家具已基本搬空,只剩了点儿破烂玩意儿。难怪这两天不见人迹,原来这兄弟俩已搬走了。可是推推门,门却紧锁着,再看看窗户,也关得严丝合缝。这就怪了,一般人搬家,既然东西已搬空,就不必再锁门关窗,而这小屋的主人却如此防备,究竟为了什么?能进屋看看就好了。小杨绕着小屋转了几圈,却想不出进屋的办法。看看天色已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无可奈何地骑车回家。
从城墙边回家,必经一条小街,这条小街上住户少,两侧都是工厂围墙,所以一到天黑便很少有人行走,隔很远才有一盏幽暗暗的路灯。小杨蹬车拐进小街后不久,一辆摩托车突然加大油门从后面猛地向他冲来。小杨根本没有提防,只听“咣当”一声,被撞了个人倒车翻。那辆肇事的摩托车却连停也未停,“呼”一下越过他向前面疾驰而去。黑暗中小杨连车型也没看清楚。
小杨这一跤摔得不轻,半边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忍痛爬起来,心想,准是個不会开摩托车的冒失鬼。小杨嘴里骂骂咧咧,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来到倒在路中央的车子边,打算把车子扶起来看看坏了没有。正在他弯腰去拎车子时,不想前方又传来一阵引擎声,那辆摩托车又兜回来了,大开着车灯向他冲来。他被雪亮的车灯刺得睁不开眼,心中不由惊叫一声“不好!”小杨再也顾不得自行车,就在摩托车快要近身的一刹那,身子像出膛的弹丸一样,就势向前一跃,一个滚翻躲到路边。摩托车从自行车上碾了过去,疾驰而去。
小杨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惶恐地望着摩托车离去的方向,提防着那车再兜回来。可过了许久,那摩托车也没见影子。此刻,他不再认为开车的是什么冒失鬼,完全是有意的,目的在于轧死自己。他心里涌起一阵恐惧,是谁想杀死自己?但他顾不得多想,忙扛着坏了的车子来到派出所。派出所值班员恰好又是那个胖民警,一见鼻青脸肿的小杨进来,他乐了:“你怎么又来报案?”
小杨见是胖民警,没好气地说:“不错。这次我可有证据,你自己看看吧,有人要杀我。”说着,手往门外的坏车一指。
胖民警围着坏车仔细验看了一遍,又听小杨讲了出事的经过,点点头说:“嗯,看情形不像是一般的偶发性交通事故……你看清了骑车人的模样了吗?”
“他戴头盔,没见着脸。”
“那么,那是辆什么型号的车?颜色、牌号是什么?”
“天黑,也没瞧清。”
“这可就有点儿复杂了。”胖民警皱了皱眉,换个话题又问,“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比如,谁跟你闹过什么意见,结下了怨恨?”
小杨摇了摇头。
“仔细想想嘛。”
小杨使劲在脑海中搜索着,“哎!”他忽然心中一动,今天这事会不会是那小屋里的兄弟俩干的?可这念头他没说出来,因为这又仅仅是推测,毫无证据,而这胖警察是最重视证据的,自己曾经被他训斥过,别再自讨没趣吧,于是他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
胖警察拍拍他的肩说:“小伙子,回去吧。今天的事我已经备了案,有情况会通知你的。以后自己小心点儿。”
小杨苦着脸哼哼唧唧把坏车扛回家,妻子一见,吓了一跳。一谈起刚才差点儿送命的险遇,妻子脸都吓白了,责怪道:“叫你别成天想什么推理、侦破,你偏不听,专爱疑神疑鬼,惹是生非,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哼,这事十有八九是城墙边兄弟俩干的。”小杨恨恨地说。
妻子惊恐地央求道:“那就更不能去惹他们了。你想,他们能杀别人,就不能杀你吗?再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求求你,看在我的分儿上,以后别再去城墙边了,万一……”妻子说着说着那眼泪就淌了下来,弄得小杨于心不忍,慌忙点头答应,妻子这才止住哭声。
第二天,小杨跌伤的屁股肿了起来,他去医院检查一番,幸好骨头没伤。于是,开了张病假条在家休息,一整天没出门。
傍晚,妻子下班回来,告诉小杨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上午,一对谈恋爱的青年在城门外小松林里的小水潭中发现一个塑料布包,打开一看,竟是两段人腿,差点儿没吓昏过去。公安局闻讯赶去,组织打捞,竟又捞出一段被肢解成六段的无头尸体。据说被害人大约是一个星期前被杀的。妻子说得无意,小杨听得有心,他脑子里顿时又活跃起来:真有这等巧事?自己这边发现了杀人灭迹的可疑现象,那边就发现了碎尸。两者之间是否真有必然联系呢?再一想,那城墙边小屋已人去屋空,说不定过两天就会被夷为平地,那时,即使真有联系也找不到证据了。事不宜迟,得赶紧采取措施才行。
小杨再也坐不住了,但他不敢对妻子声张,只是暗暗将一只手电筒和一把刮刀藏在身上。吃过晚饭,他对妻子谎称到同事家打牌,匆匆出了门。
小杨先来到城门外小松林发现布包的地点,然后顺着城墙,大约花了20分钟,走到了那座要拆迁的小屋前。一路之上,冷僻寂静,竟没遇见一个人。他暗自点头,如果在小屋里杀了人,分尸后,沿这条荒径运到小松林去,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他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把握。他抬头望望那座平顶的小屋,神秘而阴森地立在眼前,四周一片黑暗,出奇地静。他想起昨天路上的险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一想到小屋之谜即将揭开,又觉一股热血涌上来,勇气倍增。他悄悄走近小屋的窗边,拿出刮刀,暗运力气一敲,“哗啦”,窗玻璃碎了。他顿了顿,见四周仍旧毫无动静,便伸手拨开窗插销,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进得屋后,小杨揿亮手电筒,在新漆刷的地面和墙上寻找起来,不停地用刮刀去刮那薄薄的表层涂料。根据他的推理,如果此屋是杀人分尸第一现场,地板和墙上必然会留下溅洒的血迹,因此凶手才会想到重新粉刷加以掩盖。现在,只要刮去浮漆,挖出一块溅留的血迹,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小杨起劲地干着,就在他刮去墙上的一块浮粉,露出一片溅洒状暗红色血迹,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时,冷不防窗户“咔嗒”一声,紧接着跃进两个黑影。小杨吓了一跳,慌忙拿手电筒一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那蓄胡子的兄弟俩。只见他们一个手擎着寒光闪闪的匕首,一个手持粗木短棍,一前一后围住小杨,眼中闪出狰狞的凶光。
小杨已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喝喊一声:“你、你们想干什么?”
正面的小胡子一把夺过手电筒,熄灭后,声音沙哑着冷笑一声:“嘿,还问爷们儿干什么?你小子胆子倒不小,想坏爷们儿的事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难道,小松林杀人分尸的事,真、真是你们干的?”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小杨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黑暗中小胡子恶狠狠、硬邦邦地甩过来一句吓人的话:“是又怎样……”
原来,事情正如小杨推理的那样,小屋正是小胡子他们杀人的现场。被害人是个外地的邮票贩子,他利用内线盗窃了大量的紧俏邮票,偷偷跑到此地来脱手赃物,正巧遇见小胡子兄弟俩。小胡子他们欺他是外地人,便见财起意,把他诱到这僻静小屋里,抢去几千元现金和剩余的邮票,然后杀人灭口,赶黑夜把尸体卸开运到城外小松林里,丢进小水潭中。而后,他们一边刷墙漆地,覆盖住血迹,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在市场上高价出手抢来的邮票,再赚一笔黑心钱。他们只等着拆迁的推土机早日到来,只要屋倒墙塌,这杀人现场的一切痕迹就会消失殆尽,两人便可高枕无忧了。他们自以为此事做得神鬼不知,不料一张猴年邮票引来了小杨,竟一语道破了天机,弄得他们惴惴不安起来。接着,又见小杨连着两天跑到这里来观察,他们慌了神,知道他起了疑心,于是小胡子想出毒计,利用天黑骑摩托车撞死小杨,纵然撞不死他,也要把他弄成重伤躺下,只要他不能再来小屋,过几天小屋一推倒就什么也不怕了。哪知这一着竟让小杨机敏地躲了过去。见他有了准备,小胡子不敢再骑车回头,怕他认出真面目来。但是小屋一天不倒,他们的心病就一天不除,加之今天松林案发,这两个人更成了惊弓之鸟。他们担心小杨再来小屋,便日夜守候在附近不敢离去。今晚果然堵住了只身前来的小杨。两人杀心顿起,决心不留活口了。
小杨也意识到了自己目前处境险恶,但还抱着一丝侥幸,劝道:“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否则,法网难逃……”
小胡子一阵狞笑:“小子,还是烦烦你自己吧。”说着,他挺着雪亮的匕首,一步步逼過来。
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只有硬拼了。小杨攥紧了手中的刮刀,一咬牙,突然大吼一声向小胡子扑去。谁知,他快,身后的青年人更快,挥起就是一棒。他还未挨近小胡子,只觉头部“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杨终于悠悠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床边还站着垂泪的妻子、胖民警和厂领导。大家见他醒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小杨摸摸头上缠着的厚绷带,一时犯了迷糊:“我这是怎么啦?”
妻子指着胖民警,泛着高兴的泪花嗔怪道:“还怎么啦,要不是这位同志救了你,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原来小杨第二次报案时,已引起胖民警的警觉,意识到小杨处境十分危险。他向领导汇报之后,决定带一个侦查小组对他实行监护,以期抓获凶手。那天晚上,小杨只身潜入小屋都被胖民警等人盯着呢。因此,当两名罪犯正要向小杨下毒手时,胖民警带人及时赶到了……
小杨得知这一切后,握住胖民警的手连声说:“同志,谢谢你了。”
胖民警笑着说:“要说谢,我们应该谢你才对。你帮我们及时破获了一起特大凶杀案,公安局和厂里都准备为你记功呢。不过,今后跟犯罪分子打交道,一定要依靠公安部门,千万别单枪匹马蛮干了。这次,多玄哪。”
小杨脸一红,说:“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选自《百慕大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