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荣琪
天成寨被九座山包围,物产不丰,村民独爱陈芝麻的烧饼。烧饼本无特别,可陈芝麻把烧饼做出了花。圆的,方的,甜的,咸的,带馅的,酥皮的……一饼百味,寨子里的人时常来买。
天成寨有一条望崖路,陈芝麻的烧饼摊开在望崖路的尽头,从烧饼摊一抬头,就能看见远处的悬崖。
悬崖高百米,陡峭插云霄。崖壁上石锋如刀,不生植被。独近崖顶处长了一簇花草,花草丛中,生着一株奇葩——紫灵芝。相传,紫灵芝只生在风水宝地,饱汲天精地华,食之能治百病,益寿延年,极其罕见。每年都有慕名而来的赌徒,为采灵芝命丧崖底。
陈芝麻常望着悬崖发呆,见在悬崖上攀爬的人掉了下来,他赶紧摘下围裙,跑到崖底,从死人身上摸出一点儿盘缠,再把尸体运回村里,跟亲属要收尸费,发一笔横财。拿到钱后,陈芝麻要喝上几顿酒,吃上几顿肉,剩下的拿到桌上耍一耍,一个子儿也不剩下。陈芝麻说,这是外财,不宜久留。钱花完了,接着打烧饼,接着望悬崖。
陈芝麻有大名,人们却从未喊过,倒是很俗套地叫过他一阵子陈大郎。起初,陈芝麻没往心里去。直到前年,他的老婆跟邻村的大户胡三爷跑了,从那时起,谁再叫他陈大郎,他就举着擀面杖,撵着那人往悬崖上跑。
后来,人们才叫他陈芝麻。叫他陈芝麻,不单是因为烧饼上要粘芝麻,更是因为他爱打小算盘,芝麻大的便宜都不放过。同一种烧饼,陈芝麻要做不同的大小,大的放在明面,小的放在案下。壮劳力来了,陈芝麻不好糊弄,也争打不过,给大的。要是老头、老太太、毛孩儿来了,给小的。去年,寨子里的董大户过红事,一次要500个烧饼,管家好说歹说,陈芝麻咬紧牙关,一个不搭。
陈芝麻也做善事,但从不掏自己腰包。寨子里的孤寡老人,想吃口好的,站在烧饼摊前,颤颤巍巍地从层层叠叠的手绢里捏出两个铜板,陈芝麻看都不看,丢进抽屉里,夹个顶大的烧饼递过去。等富裕的买家来了,陈芝麻拿嘴朝那老人家的方向噘一噘,那人便明白了,拎着少了一个烧饼的袋子走了,没有怨言。大家都知道,陈芝麻做善事也是芝麻大点儿的,就不再计较。
自打老婆丢了,陈芝麻铆足了劲续弦。烧饼多销,利却很薄,离娶房媳妇还差不少。仗着村民对这一口的喜爱,陈芝麻打的烧饼个头越来越小,价格越来越高。人们买烧饼时都说,陈芝麻为娶媳妇发了疯,着了魔。
这个时候,陈芝麻从案子下鬼鬼祟祟地捧出一个绸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角,露出一块紫色发亮的东西。
“瞧这儿,我每次刮下一点儿,和在面里,你们吃了就能益寿延年,这可是天大的便宜!”说完,陈芝麻神秘的神色立刻转为骄傲,“嫌贵别吃呀!”
“紫灵芝!哪儿来的?”众人大惊。
陈芝麻嘟起嘴朝着悬崖的下方噘了噘。
众人一顿谴责,纷纷掏钱,买了烧饼回家。
天成寨环境闭塞,紫灵芝的消息却很快传了出去。
一天,燥热难忍,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街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一个老爷模样的人,带着随从来到了陈芝麻的烧饼摊。
“紫灵芝卖给我。”那人说。
“不卖。”陈芝麻头也没抬。
“一块大洋。”那人出了价,说,“够你一年利了。”
“这可是奇宝,命换来的。”陈芝麻低着头打饼。
“给你前妻也补养补养。”那人说。
陈芝麻的心一颤,才知此人就是胡三爷。他紧咬牙根,心里的算盘飞快打着。
“二十大洋。”陈芝麻算准了有钱人惜命,“你去滋养我那旧婆娘,我去娶房新婆娘。”
“够娶俩了!”胡三爷咬了咬牙,叫随从去取。
陈芝麻躺在藤椅上,手在钱袋里来回搅动,眯着眼听着银钱的声响,盘算着怎么花这笔巨款。这是娶媳妇的,这是喝酒的,这是吃肉的,这是耍钱的……这声音哗哗了一夜,村里响起了鸡鸣,陈芝麻长叹一声,把银钱装进一个麻布袋,扎好口,趁着夜色来到村北,越过院墙丢进了刘车夫的家里。
刘车夫的孩子得了罕见的病,两口子正愁得流泪。
陈芝麻早早地来到烧饼店,往装着紫灵芝的绸布袋里塞了一根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