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人性本善的乡村熟人社会

党的十九大提出自治、法治与德治“三治融合”的乡村治理模式, 是符合中国乡村实际的重大决策。乡村治理失灵，是导致乡村萧条、乡村社会碎片化的重要原因。由此来看，乡村的有序治理才是乡村振兴的最大前提。那么，如何将中央提出的“三治融合”乡村治理模式落实？我们首先要反思和总结中国近几十年乡村治理的成功经验和存在的问题。

20世纪80年代，乡村土地承包责任制改革取得巨大成功。为进一步适应乡村社会新发展要求，中国自1988年6月1日颁布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试行）》，村委会直选制度开始在农村普遍推开。然而，经过30多年的发展，这种治理制度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关于乡村治理问题的研究文章很多，找出的原因也很多。但大部分研究都是以一种“假设”为前提的——即村委会直选本身是科学合理的，没有问题的。于是，大家往往容易得出这样一种结论：治理制度未能取得预期效果的根本原因在于农民素质低，或制度推行中其他环节上出了问题。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于是，进入乡村发展后期，又进一步引入了自认为更先进的城市管理制度，简单来说就是以治理城市的方式来治理乡村。结果可想而知，“先进的治理方式”在这里出现水土不服，乡村治理情况依然未能得到改善，甚至陷入食洋不化、越治越乱的困境。

其实要破解这一困局也不难，我们可以换个角度，从乡村与城市的两个不同社会类型的差异来分析。简单来说，乡村社会治理失灵的深层根源，就是管理者忽视了乡村社会是熟人社会的基本特性。而城市社会恰恰是生人社会，其先进治理模式是符合其生人社会特性的。所以，用治理城市的管理模式来治理乡村，本身就是缺乏社会基础的，容易造成水土不服。

西南少数民族的祭山仪式

乡村是熟人社会，它遵循的社会基础伦理是性本善。在乡村，一个孩子出生后，从吃满月酒到过周岁生日，所有的仪式活动都是在进行一种特殊的“家庭教育”——让他知道这是你的姥姥、姥爷，这是你的姑姑、姑父，这是表哥、表姐，等等。乡村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乡村的孩子可以吃百家饭长大。按照乡村传统，婚丧嫁娶更是村里的大事。无论家境几何，都要把婚丧嫁娶的大事办得体体面面的。在乡村，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仪式活动，让乡亲关系、亲情关系愈加稳定，同时也让每个人和家庭信息愈加公开透明。

传统中式婚礼

宗祠祭祖

正因为如此，历史上中国乡村形成了一套特有的治理模式——乡贤管理模式，就是在群众中有威望、有能力、有德行的乡贤会被推举为乡村治理的管理者，他们有群众基础，会将乡村治理得井井有条。当这些有威望的乡贤年迈时，又会举荐有作为的年轻人成为继任管理者。总之，在乡村熟人社会，形成的是一种乡民信任、唯贤是举的乡贤管理模式。乡贤主要管理的是乡村的公共事务，并代替政府行使相应的职权，为国征税，摊派徭役，同时还兴办教育，教化乡民，通过集资、捐助等方式带领村民修桥铺路、兴修水利，并以传统道德和风俗习惯为标准来处理村民之间的纠纷等事务。

由于古代乡村没有稳定的公共资产，这些乡贤也不是像现代村干部这样专职从事管理，更多是类似志愿者的角色。当然，他们要成为被村民认可的乡贤，必须是有能力来调解村民事务并有实力来统筹组织修路、办学等公共事务的德才兼备之人。另外，在少数民族地区村寨中，甚至还保留着原始的部落长老治理模式。部落长老不仅扮演着管理者的角色，同时还扮演着人与神、人与老祖宗之间沟通的神圣使者的角色。

乡村戏台

当然，传统乡村治理方式，在南北方也是有一定差别的。俗话说：“南方的祠堂北方的庙。”南方生存环境稳定，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家族或几个家族稳定生活的地方，家族祠堂往往成为重要理事场所，成为乡村治理中心。北方由于频繁遭到游牧民族的侵扰，一个村的村民往往可能来自不同地方，大家只有通过共同的文化信仰来凝成精神合力。这个共同文化信仰的承托场所就是庙宇。他们在庙里完成祭天祭地祭神仪式，完成重大事件的讨论决议。所以，庙宇在乡村治理中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另外尤值一提的是，在青藏高原，寺庙在乡村治理中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中国国土面积广阔、历史悠久，不同的地域文化与历史形成了多元化的乡村治理方式。但归根结底，都是基于人性本善的社会伦理形成的自治方式。

我们通过调查研究发现，乡村人际关系越是紧密，其内部约束力越强，乡村社会就越稳定。比如，在南方的许多村庄，越是单一姓家族的村庄，治理越稳定。目前保留下来的持续几百年不衰的古村，大部分是家族化的村庄。

总之，乡村社会是依托人性本善的社会伦理构建的德治社会。当然，它并非单纯的德治社会。在传统乡村，社会治理除了依靠礼乐教化实施德治，也依托村规民约实施法治，甚至法治制度还很严苛。因此，严格来讲，中国古代乡村治理是一种以德治为主、法治为辅的综合自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