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也鸣 杜羿纬
(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广东广州 510261)
2015年,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举办了一场时尚展览“中国:镜花水月”(China: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这次展览展现了受东方元素影响的世界高级定制时装与成衣,在展出服装中蕴含着东方叙事包括历史服装、中外艺术品和电影作品等。展览中的高定服装融合了东方风情与西方韵味,当东西方文化邂逅时,它们所产生的带有正向传播意义的文化反馈证明了中国一直以来都是西方时尚设计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缪斯,并形成了视觉上的对话。
电影艺术作为现代科学技术与艺术相结合的产物,是当代文化现象的一个代表性产品。“我对于中国的兴趣最初起源于电影中对其幻想化、浪漫化的描绘。”[1]226将服装注入电影的故事是一种使人铭记的手段,电影是传达信息的一个非常直观的艺术表现,同样也是多数设计师们的灵感来源。
文化因素影响时代审美的走向,人们也常常以东方文化作为创作的灵感来源。人们在张艺谋导演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中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该故事发生于十世纪的唐朝宫廷,但从真实历史上看这并不符合那个朝代,而是动荡的五代十国时期(907—979年)。在创作中设计师们仿佛并不愿拘泥于时代的限制(图1),巩俐所饰演的皇后一角就融合了几个朝代的元素并加以创新:华丽的发冠富有满清装饰特点,但却身着近似欧洲伊丽莎白时期与中国唐朝相融合的低胸紧身裙,妆容被金粉点缀,又让人联想到20世纪的西方灿烂、自由的妆容特征。
图1 《满城尽带黄金甲》中巩俐的着装(2006年)
20世纪的中国受西洋文化的影响,传统服饰随着时代的变革也在逐步发生变化,上海曾有“东方巴黎”之美誉,走在中国时尚的前沿,“中西合璧”的海派旗袍便应运而生。当西方设计师们从中国丰富的文化历史中提炼灵感时,也都不约而同地被旗袍所吸引——这种展现女性身段的窄裙,其极强的可塑性带给当今设计师无限的灵感。由此,旗袍在当代时尚领域中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以华裔好莱坞影星黄柳霜为设计原型,其在《莱姆豪斯蓝调》中身着的金箔热转印的龙纹旗袍(图2),便是约翰·加利亚诺在20世纪末Dior秀场的一系列紧贴身线的旗袍设计灵感来源(图3)。
图2 《莱姆豪斯蓝调》中“龙夫人”剧照及当时身着的戏服(1934年)
图3 约翰·加利亚诺的Dior(1997海上花)和Dior(1998名伶夜生活)
“中国风”在笔者看来可能是一种特定的美学词汇,不论是被东方还是西方人去使用,都是将沟通作为一个连接的精神符号。而正是在沟通的过程中出现的变换,时尚领域才得以向世界传达出中国的极致诱惑。
中华五千年文明流传下来演变至今,自古以来崇尚老庄哲学,其最基本的精神在于“天人合一”等哲学理念,使中国的服装设计在造型、图案等方面较之西方设计显得有些内敛,主要精力聚焦在服装图案的精神传达上,因而服装的不同部位则被饰以传达不同寓意的图腾纹样,并且在“儒道”的观念影响下愈加重视服饰造型上的规矩与图案上的吉祥寓意。清代朝服作为中国的独特服饰文化被众多的外国设计师所关注并成为文化碰撞的来源之一。清代服饰制度既借鉴汉族服饰中的某些元素,如以中国传统特点十二章作礼服和朝服上的纹饰,以绣有禽兽的补子作为文武官员职别的标识,又不失其本民族的传统礼仪和服饰习俗[1]219。
西方设计师的设计表现多为对自我的价值与肯定,追求服装与形体之美的契合。西方服装的审美特征表现为一种物质性的审美实现,其文化形式与服装造型区别不大,而注重外在形的审美价值观念,在造型上重视线条、图案、色彩本身的客观化美感[2]。这种“客观化美感”即形式的传达,抛开图案表面下的隐含意义,纹样仅仅是作为一个表现审美的装饰而存在。从中也可以看出,西方服装设计师在进行创作的时候多是追求个性,其根源要追溯到西方人本主义对于人类自我价值的重视,主张展现自我。服装被当成设计师和着装者传达时尚信息和肯定自我价值最有效的手段,对服装的认识不仅仅是服装外观造型,而是变成展现自我的媒介[2]。
“中国风”作为一种融合了巴洛克(Baroque)和洛可可(Rococo)的艺术风格[3],是以西方装饰风格为表现的中国意象。其主要是源于西方人对中国风情的想象,又融合了西方传统的审美意识,故“中国风”一词是西方人对于中国文化魅力的定义。17—18世纪,中国正值康乾盛世,与之相对的大陆西方法国则是路易十四时期,东西两岸各自引领不同的艺术风潮。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甚至在凡尔赛修建了中国宫,整个宫殿饰以精美的瓷器。当时的西方人将中国作为自己心中向往的国度,设计师们大量参考《中国图谱》并从中寻找设计灵感,因此“Chinoiserie(中国风)”这一来源于法语的单词便成为了中国风的专有名词。直至18世纪中叶,西方的“中国风”浪潮达到顶峰,甚至从当时西方古典油画中都常常见到身着中式服装的西方女性(图4、图5),它们已经成为一种审美对象并象征着优雅、慵懒的“东方”生活方式[4]。
图4 威廉·麦格雷戈·帕克斯顿(美国,1869-1941)油画
图5 詹姆斯·麦克尼尔·惠斯勒(美国,1834-1903)油画
如今世界顶级奢侈品牌一直对于东方元素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伊夫·圣罗兰2004秋冬系列中可以看到其对于东方风情的理解与西化表达。图6中的中国传统女性吉服在图案上的运用极为讲究,数量、纹样、位置都是遵循传统的儒道学说寓意。而图7中的礼服,图案的作用则是为了装饰服装本身,删繁就简,其所考虑的因素首先是美观。将腋下的团圆纹样进行了分割处理,这样的处理方式虽打破了中国传统观念中对于原图案的寓意,但从整体构图的美观性上来说它又迎合了现代人的审美情趣。
图6 大红缂丝八团彩云金龙纹女吉服袍(中国19世纪)
图7 伊夫·圣罗兰(法国,2004-2005年秋冬系列)
中国书法挥洒自如的笔划犹如服装中华丽的裙摆。服装设计师克里斯汀·迪奥、可可·香奈儿等都曾将汉字书法元素融入到其服装设计作品中。克里斯汀·迪奥对于书法元素的运用直观又大胆(图8),唐代书法家张旭的《肚痛帖》(图9)的狂草转变成为此起彼伏的印花。笔触变化中的浓墨粗笔、细笔如丝成为服装印花,连贯又不失节奏感。将这样的书法印在简约大气的礼服裙廓形中,既点缀了简约的礼服,又将书法的气韵展现得淋漓尽致。
图8 “误解”(Quiproquo)鸡尾酒裙(克里斯汀·迪奥,1951年)
图9 张旭《肚痛帖》
无独有偶,1956年可可·香奈儿对于书法的理解与运用不局限于整齐排列的阅读,而是成为了一种不同于以往人们所认知的印花(图10)。细看这件连衣裙文字被360度地旋转、解构,方寸之间,尽显设计师们对东方素雅之美的追捧。此时,装饰的作用远大于书法汉字本身传递信息的作用,人们可以看到的仅是白底黑字的书法元素。
图10 可可·香奈儿(约1956年)
早在1984年香奈儿时装屋的春夏高定系列中,设计师卡尔·拉格菲尔德便将中国传统青花瓷纹样勾勒于华服(图11),并借助西方高定时装制作工艺与面料[5],蓝色、白色水晶与串珠绣于白色真丝欧根纱与塔夫绸之上。整件礼服将温润、淡雅宁静的“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青花瓷形象尽显。
图11 卡尔·拉格菲尔德的春夏高定系列(1984年)和中国青花折枝花纹六角瓶(19世纪)
不同于香奈儿的温婉“瓷娃娃”形象,亚历山大·麦昆2011—2012秋冬系列晚礼服(图12)中,则是大胆地运用青花瓷碎片作为服装的缀饰。碎片这一元素在中国传统观念中被人们赋予不吉利的象征,但在此件礼服设计中,设计师大胆地运用在礼服上,将流畅的青花线条解构、打散、重组,用对称的排列方式紧密地贴合于女性的身线,并用西方晚礼服的形式演绎出来。
图12 亚历山大·麦昆的2011-2012秋冬系列晚礼服
“东方意象”一词毋庸置疑地为当代设计提供了一种美学上的可能性,设计给人提供了一种表达方式来将人们平日头脑中的各种艺术碎片进行结合、物化,通过这种方式,设计师们可以进一步地展现自我。休·昂纳在他1961年的《中国风:中国幻想》中首次阐述了盛行几个世纪的“中国风”对于现代的影响。他的书展现了“中国风”在其鼎盛时期——17、18世纪已经形成了一种人们幻想的寄托。如今看来,“中国意象”虽字面意义上看与中国相关,但实际上它并不代表着中国独有,就如现在的西方国家也会借鉴中国特色的元素来进行西方化的设计一样,虽然明显地借鉴了中国意象,但它们并不是复制品,中国艺术更多的是作为设计出发点从而启发了艺术家和设计师们的演绎。
首先,对比中西方美学体系,中式讲究“情”,西式推崇“理”,而当代设计似乎应该追求“情理交融”[6]。换言之,由于人们受本身地域、文化、社会等多种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作为一个融合手段来说,透过西方人的眼睛来看东方的世界,东方元素给予西方设计师创作灵感。反之,西方设计师又表现异于传统的东方风情。文化交融这一概念往往在于为感性认知提供理性的解释,即人们所看到的、感受到的设计情感。
其次,在情理交融的这一过程中逐渐出现“东情西韵”这一设计文化现象。西方设计师的表现多是强调装饰、彰显个性。在设计中放大了对中国元素“装饰”的表现,更加直接地运用到自己的设计中产生思想碰撞。重视个性,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伊始就是存在于西方文化中的重要元素。同样地,自我价值的彰显是通过设计师个性的抒发,对装饰元素大胆、巧妙地运用,从而有了当下人们所欣赏到的这场视觉盛宴。
最后,服装设计作为一个重要的设计领域,不同文化间的交融是必不可少的。如今全球化使东西方文化交流愈加频繁,技术的革新也在促进着不同文化间的交流,这也带来了新的设计思维,使中国元素持续焕发出勃勃生机[7]。文化的融合不是单纯的理论研究,而是在人的感性认识充分体会的基础上,通过实践与设计,获得一个实体的意象。或者说,这又给人们带来思考,如翻译家埃兹拉·庞德在翻译中融入诗句的创造,所以他的译诗被大众认为是极具创见性的翻译。同样也正是因为这样新颖、带有个人创造意味的探索,东情与西韵才得以情理交融。
“镜花水月”是此次展览的中文标题,它代表着东方魅力投射在西方水面上的倒影,呈现出来视觉感官上的文化交融现象。因此,不论是民族的文化,还是国际的潮流,都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创作素材。文章的基本愿景是希望东西方文化多加交流、相互有机融合,传统文化中的优秀基因能够继续传承。以传统文化积淀为创作基础,运用时代的服装造型语言表达,使现象与内在形式上有着相互和谐共生的灵魂。它将会启迪人们的创作灵感,活跃创作思路,同时使传统民族文化艺术得以有效的提炼和创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