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大姐

胥加山

我写过许多篇关于亲人的文章，唯独没有写过大姐。大姐不是我血缘关系上的亲大姐，而是大嫂。大嫂之所以赢得全家人尊称“大姐”，与她的好脾气、好性格、心中始终装着他人有关。

大姐姊妹五个，在家排行老大，是妹妹们名副其实的大姐。或许是因为大姐没有亲弟弟，嫁到我家时我和弟弟还是孩子，她便把我们视作了亲弟弟。我们喜欢口口声声叫“大姐”，叫“大嫂”反而生疏，时间一长，就叫顺了口，叫出了亲切，叫出了真情，甚至家中的长辈也不叫大姐的名字，亲昵地叫她“大姐”，就连大姐的丈夫——我的大哥也跟着我们叫“大姐”。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叫着，大姐也微笑着，口口应着。

大姐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高中生，算是那个年代响当当的知识女青年，家又在街镇上，按理她和出生于穷乡僻壤世代为农家庭的大哥八竿子也打不着，再按家乡“女攀高门”的风俗，大哥大姐的爱情在当时很有浪漫主义式的标新立异，像电影、小说里的情节。

大姐嫁到我家，没被家徒四壁的大家庭吓倒，反而倍感珍惜一家人的亲情交融，对生活始终充满着奔头，尽管那时我和弟弟一个读小学六年级，一个读三年级，家中还躺着正值壮年却失去劳动能力、常年靠吃药延续生命的父亲……

大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付诸行动的激情感染着家中的每一个人，她的到来像一束光，照亮了我们因父亲的病郁结的心灵阴霾，人人学着大姐信心百倍地憧憬光明前程。

大哥高考3分之差名落孙山，没再复读，选择到镇一家服装厂上班，有机会被厂里派遣到上海学艺，出师后，再回到厂里。一两年没被重用，大哥垂头丧气，大姐给他打气鼓劲并帮大哥规划共同的事业——夫妻俩在村里办起了缝纫店，带徒，帮村民量身做衣，还做西装、休闲裤、呢子大衣送到镇上的服装店寄卖……两年后，大哥家成了村里第一家万元户，父亲的营养费、药费有了保障，我们上学的费用有了支撑……

半商半农阻碍了缝纫店的发展，于是大姐跟大哥商量，与其把衣服做好放到人家店里卖，只挣个加工费，不如到镇上租个门面自做自卖。大哥犹豫，但大姐果断——很快两人在镇上有了自己的门市，有着加工服装的队伍，生意一年四季门庭若市。这无疑给一辈子守着土地的父母长了脸面，也给我们树立了积极向上不言放弃的榜样。

第一年报考小中专，我被拒在预考门外，大姐找我谈心，让我相信自己的实力，一次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一次失败而一蹶不振。有了与大姐的谈心，第二年我顺利考入一所省属中专读书。几年后，小弟因成绩一般，初中毕业就无心再读书。大姐发现小弟爱干净、喜做菜的习惯，又观察到镇上一家早做点心、晚做锅贴的店铺生意出奇地兴隆，于是把小弟带到那家店铺做学徒，并明确告知师傅，等小弟手艺学成，绝不在镇上开类似的店铺与师父竞争。

小弟手艺学成，大姐兑现诺言，帮小弟在邻镇的街上开了家早点锅贴铺，连同她和大哥的服装门市也搬到与小弟的门店相连。小弟的店铺一炮打响，生意兴隆，17岁就成了镇上最年轻的小老板，父母高兴，小弟自豪，全家人开心。一家有两个门市，哥弟都成了老板，这是父母做梦也不敢去想的……

参加工作后的一天，我请大姐进城帮我长长眼，见见初恋女友。大姐欣然前往我们约定的人民公园。女友听从我的提醒一声声喊着“大姐”，大姐握着她的手，亲切地叫着妹子长妹子短。正当我想让侄子称呼女友“三妈”时，大姐使眼色阻止了，让儿子喊了一声“小姨好”。当时，我心里真不理解。事后，大姐耐心地对我说：“你们俩是纯粹的书信往来建立起来的情感，说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也不夸张，可现实的爱情还需要更多的接触与了解，从你们之间相互游离的眼神……”果不其然，一年后，我和初恋女友书信时代的爱情被现实伤得千疮百孔，分手成就了彼此的解脱。

后来，小弟在镇上买了房，虽说小点，但也是自己挣钱买的。到了和弟媳谈论结婚大事时，因小弟的小家中摆不下招待客人的酒桌，兩人又不愿去乡下老家办喜事，去酒店花费又高，为此左右为难。这时，大姐笑嘻嘻一句话帮他们解决了难题——“在我们家举办婚宴，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小弟和弟媳担心自己的婚宴糟蹋大哥大姐在镇上同样新买的一上二的楼房，连声说“这哪能行”。大姐劝慰他们，“你们想哪去了，你们的婚宴是一家人的大事，大姐的家就是你们的家。”

大姐嫁到我家，日子一年比一年好。49岁患病动过三次大手术的父亲，73岁走到生命的终点。临终前，他神智清晰，吐字清楚。大姐含泪为父亲擦拭嘴中吐出的黑褐色血液。像迸发生命最后的力量，父亲残喘着对大姐说：“大姐……你嫁到我家……弟弟妹妹都还小……为难你了，让你操了不少心！还有我这病身子骨……要不是你改变了穷家的命运……我哪里能多活二十四年哟！我要走了……大姐，谢谢你！你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大姐握着父亲干瘪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爸，您说哪去了，是您生的子女一个个心地善良，早懂事，肯吃苦，成全了我‘大姐’的名分，我要谢谢您！您要长命百岁呀……”

于不知觉中，大姐来到我家三十五年了，当下正在常州帮助照看我们的孙辈。大姐在外，全家人都记着大姐的生日，而大姐一时竟忘记了。

唉！我至亲至敬的大姐，你何日也想想自己哟。

编辑 曹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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