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我的青春

2022-07-15 05:39张玉清
莫愁·时代人物 2022年7期
关键词:张叔谷子社员

张玉清

1971年夏天,我从广西柳州鹿寨英山中学高中毕业后回到菜园村务农。那时,城镇青年去农村插队的统称为“知青”(知识青年),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却因为有高中毕业文凭也成了回乡知青。

半年后,菜园村村委召开生产队的全体社员大会,换届选举新一届村干部,我以全村票数第二当上了生产队妇女队长、出纳员兼任仓库保管员。当年村干部有生产队长、妇女队长、民兵小队长、会计师和出纳员等职务。我之所以入选,大概是因为我是村里唯一的女高中毕业生,再加上我劳动积极,有活都抢着干。

我清楚地记得,当年选举村干部时有十名候选人,一张长桌子放上十个小口盅,每个口盅正面贴上写着候选人名字的纸片,旁边放有一大碗黄豆,社员们认可谁就把一粒黄豆投进代表他的口盅里。得豆最多的前几名社员,即当选为新一届村干部。小学文化的张叔当选为生产队长,初中文化的阿祥当选为民兵小队长兼记分员,我则担任出纳员和妇女队长兼任仓库保管员三职。那时的村干部,不但要身兼数职、不能脱产,也没有工资和职务补贴,唯一特别的就是每年有数次去大队、乡政府参加公务会议的机会。

我白天要下地劳动挣工分,晚上要召开妇女会议、调解家庭纠纷、记账、查看仓库粮食有无霉变和鼠患……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我始终认为这是一项光荣的使命。

那时农村是集体所有制,我们村有一百多户,住得很集中。村里有一块坡地,上面有一棵百年榕树,每天早上,张叔手持一个铁皮大喇叭,站在榕树下喊广播出工,比如:“今天上午大家去‘裤裆田’种秧苗,下午去‘旺夫田’。”村里每块田、每垅地都有名字。若张叔有事,就由我顶上广播出工。记得农忙时,我扯着大嗓门喊:“社员乡亲们,上午大家去收‘旺夫田’的花生,下午去割‘裤裆田’的谷子。”当时,我真喊不出口,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后来,我向张叔提建议:召开一个社员大会,集思广益,取缔那些田地的不雅之名,重新命名一些响亮的名字。张叔沉吟了一下,对我说:“这些田地从祖祖辈辈流传下来,乡亲们也习惯喊它们的俗名,就像喊自家孩子的名字,我看还是不要改为好。”田地改名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年代,父母给子女取名字,都是越“丑”越好,说这样小孩好养活。我们村里,就有猪仔、皮猴、臭蛋……有一户夫妻生下五个女儿,前面三个女儿分别取名为土姣、木姣、水姣,四女儿叫“盼弟”,结果第五个孩子还是女儿,被父母取名为“火姣”。我大姐在土地改革那年出生,父母为她取名“土改”;我妈晚上去开社员大会,回家后生下二姐,便给她取名“散会”。我们三姐妹长大后,都自作主张改了名字。

村干部虽然不拿工资,但责任特别大。每天出工时,我都走在前头;收工时,走在后头。有一块水田,蚂蟥特别多,下田十多分钟,七八只蚂蟥就紧紧粘附在我两条小腿肚子上。别人不愿下这块田去种禾苗。我虽然对蚂蟥也怕得不行,但既然是村干部,就要带头下去。当村干部的头一年,遇到大旱,稻田都裂开一条条缝。我和民兵小队长阿祥,组织了二十多个男女青年,分成若干个小组,用四台手摇式水车24小时不停地从小河里往旱田里抽水,足足奋战了八个昼夜。

第二年秋收后,统计出当年的粮食减产了。我们几个村干部就开会研究商量,来年必须换上高产的谷种,增加产量。于是,我们分头四处打听哪个村的谷子产量高。打听到了地方,我和阿祥带领二十名年轻社员,每人用箩筐挑着100斤谷子,徒步翻越两座山,用我们的2000斤谷子换回1600斤优良谷种。那天,我肩挑箩筐走了十多里山路,一路上咬紧牙关不时把竹扁担从左肩换到右肩,累得够呛,脚上穿的是母亲打的草鞋,把我的两只脚磨出好大的血泡。

换了优良谷种,那一年的秋收,村里的稻谷产量增长了百分之六十,我和阿祥被乡里评为优秀共青团员,我还当选为大队团委副书记。

我任出纳员,管理生产队的资金,第一年年底盘账就发现账目对不上,少了350元。我反复核算十多次,也查不出这350元到底去了哪里。当时,社员出一天工,记工分10分,价值2角钱,350元是一个大数目。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躲在房间里哭了好几次。张叔得知后,带上老出纳李伯来到我家,让他协助我把当年买化肥、买农药等各项收支账目重新核算了几遍,确实少了350元。队长只好安慰我别急。

父亲在我5岁时病故,二姐从小体弱多病,家里很穷,母亲实在拿不出350元。村民们知道后,自发到张叔家为我捐款,几十家共捐出100元。我被大家的关爰之举感动得落泪。考虑到各家的情况,我执意不收这钱。张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收下吧,是大伙的心意。”我只好收下。后来,远嫁外地的大姐又寄来了250元,才让我填补上这个亏空。

之后,母亲坚决让我辞去出纳员一职。张叔得知后一再做我的思想工作,他说:“我们几个村干部和乡亲们都很信任你,不认为你是挪用公款,才自发为你捐款的,以后你注意点就行了。”张叔还耐心地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

第二年,我把一周做一次账改为一日一记,每天不管多晚多累都要把当天的账目理清,现金无论多少都及时存进银行,从此再也没出现过错漏。

1974年秋,我因表现出色被村里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去学校报到那天,一百多个村民敲锣打鼓地送我去汽车站。我念的是护士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柳州一所医院当护士。因为工作优秀,几年后開始担任护士长。

如今,我已近古稀之年,回顾当村干部的经历,对过去的岁月,对善良纯朴的乡亲们,存有太多的感恩。那片土地上有我的青春,也是我人生的起步。

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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