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托尼·克拉格是极具影响力的英国雕塑家。他的雕塑作品极富视觉性,运用观念将材料中的“第二自然”和“物感”表现出来。虽然克拉格雕塑作品的抽象造型,时常令观者感到不解,但其作品在精神底蕴上一直离不开对物质、自然、和人类情感的互动。透过克拉格的艺术生涯解析其雕塑作品为例,其中满含“第二自然”的情感温度和审美意味。
关键词:托尼·克拉格;现代雕塑;第二自然
在19世纪末之前,艺术世界只占据人类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而杜尚的出现,像是一个指向标,改变了西方现代艺术的进程,宣告了艺术边界的消融。这时的艺术家意识到,在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可以睁开第三只眼,用到第三只手,將多元的生活拉入艺术世界,从而改变人们对一件事物的固定印象。托尼·克拉格(Tony Cragg)虽受益于达达主义、波普艺术和贫穷艺术等新潮的艺术流派的影响,但他并没有被纷繁复杂的乱象“搞昏头”,而是专注于自身的艺术创作。托尼·克拉格的创作观念对于现代雕塑如何从“第一自然”转换到具有“神”“灵”“韵”的“第二自然”有着启迪价值。
一、托尼·克拉格的艺术初探
(一)对材料兴趣的生成
克拉格于1949年出生于英国利物浦的一个电气工程师家庭,少年时主修生物化学专业,并曾在橡胶实验室担任实验助理。17岁的他虽还未正式学习艺术,但这段经历培养了他对于材料属性的辨认能力和独立思考的理性精神。1968年,随着自身对艺术兴趣的增加和朋友的鼓励,克拉格开始了他的学艺之路。雕塑其实并不是他最早接触的艺术形式,克拉格是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和工作之中被雕塑艺术的活力和趣味所吸引的。他认为,“每天都有无数的材料被做成建筑、车、衣服、食物,但是每一天被做出的雕塑却少得可怜。所以雕塑是一种很稀有的工作,它展现了材料的潜能,不同形态的可能性”。所以,一方面基于对生物化学学习的积淀,克拉格对创作雕塑的材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另一方面,克拉格从一丝不苟的实验室中脱身,从艺术的角度来探索材料本身所散发出感情和意义。
(二)生活材料的堆叠形式
在早期,托尼·克拉格多使用当时流行的叠、摞、拼贴等方式对彩色塑料、陶瓷、石膏、木材、钢铁、青铜、橡胶进行创作,如托尼·克拉格于1975年创作的《垛》,现收藏于泰特美术馆。在这件作品中,他选择了大量被人使用过的废弃材料,如零碎的建筑材料、工具、旧手套、旧报纸、旧车座等,从而组成一件极富体量感的正方体。多种各样的现成品来自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使这件雕塑作品充满了时间沉淀的厚重感和人的情感温度。更重要的是,这件作品本身并没有粘合剂的介入,每一次展出都意味着一次重新的搭建,其中蕴含的新与旧、部分与整体、毁坏与重生等都是克拉格这一系列的母题。而后获得特纳奖的《大教堂》《云》等作品都可算作他从早期向成熟的过渡阶段的作品。
在一次次尝试的过程中,克拉格已形成了相对成熟的个人语言形式,对创作也越来越熟练,但渐渐的,他更渴望与真实的自然互动,这与他迁居风景秀美的伍珀塔尔有着直接关系。在克拉格工作室旁边有一个巨大的自然保护区,山区多森林,他常常能看到小鹿或者其它的动物跑来跑去。艺术家在长期生活体验和审美经验的基础上受到感触,激起审美欲望,这种亲近自然的态度将他引向对人与自然两者之间关系的探索。
二、材料与“自然”中的抽象
(一)现代雕塑对材料的态度
由于托尼·克拉格个人的学习经历,他对雕塑材料具有明显观念性的选择。雕塑中的材料不仅是构造雕塑的物质载体,同时也是最为基础、最为直接传递个人艺术态度和表达作品本体审美意蕴的部分。古典雕塑中的材料往往是被选择的,是依附于形体塑造的,而现代雕塑中材料则是主动展现给观者感官进行欣赏活动的,具有独立的语言价值。对于材料,现代雕塑艺术家更注重其文化属性,他们不仅将材料的独特属性作为创作中的一环,使欣赏者能获得不同的视觉感触,同时还希望充分地表现材料本身,赋予其精神内涵。如康斯坦丁·布朗库西在《沉睡的缪斯》这件作品中,他将大理石作为内里翻铸成青铜,并且在青铜上直接进行创作。青铜被磨制而成的反光表面随着光线展现着比大理石更具流动性的特质,却又承载了大理石坚实的体量感,以体现深沉的历史感和经典命题永恒不朽的生机。
(二)对主体精神的内探
从托尼·克拉格的作品来看,《早期形式》系列中所展现的多是具有延伸感的容器形象,这是他的创作中的一个重要文化符号。一方面,克拉格本人对麦麸制品过敏,这让他对人类的消化系统产生极大的兴趣;另一方面他运用“容器”所反映的吐纳与更新,体现着在人们需求的物质的同时也可以诞生出新的物质,进而生生不息地绵延流传。
容器旋转的过程和状态,使作者看到了运动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即以雕塑的方式将时间凝固下来。这个系列代表着他从初期的观看世界回到了观察自身。如1995年创作的《分泌物》,这件作品用将近19万骰子粘合制成,骰子就像人体的毛孔,却又不附着在具体的人像之上,水滴状向下蔓延的流动感又如同正在消化的胃腔。之后的《同伴》《操控》等作品都可以说是就此而衍生的进一步探究。克拉格称自己为“杂食者”,也就是说,不只是废弃物所体现的社会温度,人体内部包括细胞及DNA在内的任何部分都是他所表现的空间,都是克拉格眼中的“自然”世界,克拉格由此出发,加入属于艺术家独特的个人感受,使雕塑作品具有“第二自然”的意味。
三、对材料世界的“第二自然”的探求
(一)“第二自然”的美学辨析
“第二自然”是西方美学理论中的一个概念,其最早可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说”与达芬奇的“镜子说”,而最早有根据地提出是在康德著作中对“另一个自然”的解释。康德认为,第二个自然是超感性的、朴素单纯的,具有无人为的合目的性。它是一种心灵的自然,虽有其理性规则,但这种“第二自然”是超感性的。康德之后,歌德、麦克道尔、卢卡奇、马克思等人都对其进行了语义上的补充。而想要真正了解“第二自然”就要先清楚它与“第一自然”的区别。首先,“人与自然”一直是艺术创作中的重要命题,几乎所有艺术门类都有对它的阐述。黑格尔认为“自然”是理念要实现自身所要经历的他者,认为具有美学意义上“自然”指的是一种外在性的世界的本质。托尼·克拉格同样认为“自然”也应包含个人精神的外化,人的思维、意识、观点都是其“自然”的范畴,“自然”性质应是与人密切相关的,是生动的、能动的、有情的。简单来说,“第一自然”就是表层所呈现出的一种客观的自然,艺术家通过“临春风”而“思浩荡”,通过“江山助”而“潇洒”成诗。与此相对,“第二自然”指的是内涵层次上的心灵上的自然,通过“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来“运诸指掌”“明神降之”,得到形神的表达。克拉格即是基于此将材料的价值与价值的规律赋予形态。
(二)雕塑作品中“第二自然”的表现
欣赏克拉格的作品时,我们可能不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美的冲击,甚至会对那些不常见造型与纯色会产生距离感,但是事实上,克拉格本人在设计艺术品时并没有在乎这些作品是否在人眼中是美的。他作品中的形状“都是非现实的,它们体现了我的幻想和我对某种形状的情感”。克拉格坦言:“科学不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但科学可以帮助我们观察这个世界。”如在作品《哈姆雷特》中无论其形象是否以某地的自然风光为蓝本,最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抽象形式,由远及近,都能看到克拉格情感的律动。克拉格在这一时期,将自然形态拉入城市生活之中,并且多次将自己的展览名定为“第二自然”,其命名的寓意蕴含着他在创作时保持的哲学思考。
雕塑艺术不像一般的架上艺术,它以三维立体的形式作用于欣赏者的感官,“材料”与“物质”是克拉格经年累月研究的核心。可以说,材料的世界便是克拉格的客观自然,克拉格为其展览取“第二自然”之名,不仅是对客观自然和个人内部的生理探究,更是个人主体心灵和材料特性具体抽象形态的抒发。这种观念在2003年《弯曲的思想》中便可见一斑,但最为经典的还是《视点》这件作品。《视点》是由三件向上延伸的黑色铜塑组合而成的,像它的名字一样,艺术家仿佛是用游离视角去看待事物。被挤压的器官、人形和自然形态在理性的思考下得以整合设计,形成既体现材料本身价值又富有人性化语言的面貌。克拉格认为实用主义侵吞着艺术世界,而他只想对材料内涵的艺术美感进行求索,不涉及任何其它因素,也不具有可用“价值”。后期的作品如2013年的《奔跑者》和2019年以《堆叠》重新命名的青铜雕塑作品中都渗透着他的创作初衷,是他艺术语言的更深层次的延伸。
(三)螺旋的动态力量
螺旋上升与挤压是克拉格雕塑语言从堆叠形式转型后最典型的特征,“若纳水輨,如转丸珠”,使“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跟随情感动态扭转而延伸,在动与静相交合的过程中,使动势力量得以凝练。同时,从艺术欣赏角度来看,当欣赏者围绕于作品周围,倾注更多的眼光去观察这些陌生的视觉形式时,便给以静寓动的雕塑艺术增赋予了一层视知觉层面上“势”的流转变动。
2021年11月5日,托尼·克拉格的個展于里森画廊上海空间启幕,展出创作于2018年至2021年之间7件雕塑作品。“雕塑的不可思议之处,在于它能创造新的形态,缔造新的体验与情感。”从这次展出的作品来看,克拉格一是对原有挤压、重叠、螺旋上升的风格面貌进行再探索;二是为雕塑作品带来了当代性的新生机与活力。如克拉格于2020年创作的《无题》(如图1),感发于全球性疫情蔓延时期,虽依旧是对铜材料的使用,却不同于以往非具象形态螺旋形式的压力感,这次他采用了大小不一、层层堆积的胶囊型、长椭圆形和圆形的药品形象组成,斜向与垂直的堆叠形象与绿色漆色内外结合,形成统一的整体。据艺术家解释,这件作品代表的是“健康问题和药物在我们生活中的角色”。由此可见,克拉格已在个人风格的延续中加入了时代的因素,但目前这种加入仍是浅层次的结合,艺术家本人是否会在之后的艺术创作中保持并丰富此种意涵仍未可知,但可以明确的是,他对材料世界的追求是永不止息的。
四、结语
综上所述,托尼·克拉格运用不同的材料演绎出了丰富而纯粹的语义和醇厚的审美意味。这种意味是他对材料认知的审美态度,即在尊重各种材料的自身审美属性的基础上,将艺术家自我的审美自律性赋予其中,从而形成一种来自材料内外的彼此交融的审美形态。克拉格合理运用科学技术的助力,始终保持着理性而独特的创作初衷,如他本人所说:“艺术的美妙就在于,你可以从另一个人的视角去审视这个世界,通过他们的感官去感知这个世界。这是纯粹个人的体验。这是我们欣赏艺术作品时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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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姚晓彤,首都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美术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