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昆斯卡梅拉的解剖与畸形展

文 图/杨诗雨

（作者为吉林大学考古学院博士研究生）

昆斯卡梅拉（Кунсткамера/Kunstkamera）的全称是“彼得大帝人类学与民族学博物馆”，又被称为巴洛克式“艺术的房间”、“珍品物品博物馆”，是彼得大帝最得意的心血之作。昆斯卡梅拉坐落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涅瓦河边瓦西里岛沿岸，与著名的冬宫隔河相望，从对岸望去，浅绿色博物馆古朴庄重，在阳光下格外瞩目。作为俄罗斯最早的公立博物馆，昆斯卡梅拉的藏品在全世界都负有盛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生物解剖标本和畸形标本，无疑是最吸引人的展览。

昆斯卡梅拉始建于18 世纪初，它的历史充分彰显了彼得大帝对近代俄国文化、教育和科研方面的卓越贡献。1697—1698 年间，彼得大帝环游欧洲时，结识了许多收藏家，参观了无数的画廊和私人收藏馆，涵盖了几乎所有自然类的藏品。这些琳琅满目的藏品就像一个个大千世界的缩影，深深吸引着这位年轻的沙皇。在他眼里，这些藏品背后蕴含着深远的科研和教学价值，比稀世珍品更加吸引人。为了鼓励俄罗斯科学教育发展，彼得大帝决定成立俄罗斯的第一座公立博物馆。除了科学仪器外，彼得大帝购买了大量保存在玻璃罐中的鱼类、鸟类和爬行动物标本，收藏在药剂师办公室。1714 年，俄罗斯首都迁到圣彼得堡后，彼得大帝将其第一次购买的藏品全部迁移到新都，存放在夏宫，并向公众开放，这也为昆斯卡梅拉的成立奠定了基础。1719 年，夏宫难以再容纳众多的藏品，因此藏品被全部搬至基金大厦（Kikin's Mansion），代表着昆斯卡梅拉正式成立。从那时开始，昆斯卡梅拉已经是一座发展成熟的公共博物馆，它承担由沙皇制定的教育和启发民众的使命。彼得大帝曾认为，基金大厦很快也会因为太小而无法容纳这些藏品，所以在搬到基金大厦之前，他就已经下令在新首都中心的瓦西里岛开始建造一座特殊的建筑。这座全新的博物馆是圣彼得堡第一座用石头建造的公共建筑，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博物馆专用建筑。

涅瓦河边的昆斯卡梅拉

弗雷德里克·勒伊斯肖像

勒伊斯的防腐术和解剖学标本

为了建造昆斯卡梅拉，彼得大帝不惜斥巨资购买当时西方最好最名贵的藏品，其中数量最多和最著名的藏品来自阿姆斯特丹药剂师阿尔伯特·塞巴（Albert Seba）的“自然宝藏”，包括世界各地的昆虫、软体动物、脊椎动物标本和大量的艺术作品；以及著名解剖学专家弗雷德里克·勒伊斯（Frederik Ruysh）的私人收藏。

勒伊斯教授出生于荷兰海牙，是一位高级官员之子。在获得药理学学位并拥有一家药店后，他继续在莱顿大学医学部接受教育，在助产士学院教书的他刚好有机会获得流产的胚胎和死胎。1666 年，药剂师出身的勒伊斯成为阿姆斯特丹首席解剖学家，他因解剖和防腐技术的研究所获得的荣誉在其后两个世纪都无人可比拟。同时，勒伊斯教授也是彼得大帝的老师。彼得大帝在访问荷兰期间，曾多次参加他的讲座、解剖课和私人课程。

勒伊斯发明了一种原始的防腐技术，使用的物质可能含有精油和蛭石，这些物质会逐渐渗透到标本内部。他用一种可硬化的染色剂注入血管，代替了尸体的易腐血液，制备并保存了血液和淋巴管，取得了惊人的效果，这种技术在威廉·哈维发现血液循环后变得流行起来。勒伊斯高超的技术使标本看起来非常新鲜，并且能长时间保留自然色泽，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勒伊斯除了将这些标本用于教学，还根据标本来寻找绘画的灵感，创作了许多有关“标本能够战胜死亡”的艺术品。勒伊斯不仅利用自己高超的防腐技术制作了大量生物标本，还建立了自己的博物馆，当时他在阿姆斯特丹的私人博物馆在欧洲广为人知。彼得大帝购买的勒伊斯藏品更是昆斯卡梅拉藏品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图① 在制作时向血管注入了试剂的婴儿标本，至今看起来都栩栩如生

图② 在制作时向血管注入了试剂的婴儿标本，至今看起来都栩栩如生

勒伊斯收藏的儿童骨骼标本

勒伊斯基于解剖模型创作的艺术作品

橱窗的巨人骨架标本和巨人的心脏标本（这颗心脏几乎和橱窗一样大）

彼得法令与“怪物”

1718 年，沙皇颁布了“彼得法令”，奖励人们把新生的“怪胎”以及城镇内的稀有罕见物品都交到总督和指挥官处。这些从俄罗斯各地征集而来的畸形生物，包括动物和人类的标本，奠定了昆斯卡梅拉“怪物展”的基础。

这里所谓的“怪物”，其实是指严重畸形的胎儿或新生儿。在当时，人们把这些“怪物”的出现归因于受到超自然力量的影响。然而，昆斯卡梅拉的“另类”收藏，从其创建初衷到展览的意义，都不是为了满足某些群体的猎奇心理，更不是一场荒谬的畸形秀，而是彼得大帝为了教育大众，抗争传统愚昧而做的努力。彼得大帝深知他所肩负的带领大众与偏见作斗争、学习正确的科学知识的重大责任，他将博物馆免费向公众开放，以便人们可以在这里“看见和学习”。同时，这也与他的政治野心有关。在东正教势力根深蒂固、经济实力雄厚的时代，一场抵制教会垄断思想，大刀阔斧的西化改革势在必行。今天的我们还尚能从科学角度来审视这些不可思议的收藏，但是在18 世纪的欧洲，这些恐怖的标本展览给大众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可能真的会直击他们内心中的“怪物”，成为展现艺术与科学的完美手段。

彼得大帝的巨人佣仆

在17 世纪初，文艺复兴时代已被巴洛克时代所取代，当时一切复杂、自命不凡、非同寻常的东西，从奇异的动植物到人体本身的异常，都成为科学和文化的时尚和趣味，比如在许多皇宫里都有矮人和巨人在服役。彼得大帝在法国考察敦刻尔克和加来的港口设施、防御工事时，也被这种方式所吸引，因此他也雇佣了一个名叫尼古拉·布尔乔伊斯（Nikolay Bourjois）的巨人。有关这位巨人的身高有两种记载，分别是2.17 米和2.27 米，现在已经很难确定他的身高是多少了，他死后骨架和心脏都被制作成标本并展出至今。

畸形婴儿与畸形学

在古代，畸形婴儿的出现总会带来难以解释的未知恐惧，人们通常将其与神明惩罚、因果报应等偏见联系起来。16 世纪开始，世界各国的人们开始记录和研究畸形。有关畸形最早的著作为雅各布·鲁夫（Jacob Rueff）的《人类的概念和世代》（De conceptu et Generatione Hominis）以及利瑟图斯（Lisetus）的《怪物的成因、性质和差异》（De monstris causis, natura et differentiis），后者包含了大量真实或虚构的异常现象的描述和图像。1651 年，英国生理学家威廉·哈维（William Harvey）也开始展开对畸形的研究，他认为畸形来自于正常胚胎发育的偏离。但直到19 世纪20 年代后期，科学家才逐渐解开先天性畸形的形成之谜。法国科学家艾蒂安·杰夫罗伊·圣伊 莱 尔（Etienne Geoffroy Saint-Hilaire）首次通过实验发现了畸形发育的机制。他将鸡蛋封锁在蜡里孵化，阻止了鸡蛋内的氧气供应，最终导致鸡的大脑和脊髓发育异常。因此，他正式提出了畸形学（Teratology）的概念。

发育畸形婴儿标本

唇裂婴儿标本

四肢畸形婴儿标本

“彼得法令”大大充实了昆斯卡梅拉的畸形标本藏品，时至今日都非常令人瞩目，这里仅能挑选最具代表性的藏品介绍一二。

发育畸形发育畸形在植物界和动物界都会发生，会出现器官重复或者器官缺失的现象。在独眼巨人中，胚胎的眼睛会聚在一起，形成一只被生长的皮肤覆盖的盲眼。

双胞胎畸形标本

彼得大帝

巴洛克式的展厅与络绎不绝的参观者

双胞胎畸形在发育过程中，单卵双胞胎有时保持不分裂，这种畸形根据发育可分成不同程度，从几乎完全的分裂到几乎完全的接合，在某些情况下，一个个体只会部分发育形成并像寄生虫一样附在另一个体身上。

单畸形许多异常在宫内发育的早期阶段就已经很明显了。正如胚胎学家在19 世纪末和20 世纪初发现的那样，这种畸形可由多种因素引起，如突变、环境条件（例如高辐射水平）、母亲在怀孕期间遭受的传染病，以及母亲在怀孕期间服用的某些药物。

四肢畸形发育异常导致残疾婴儿的出生，即所谓的先天性手臂和腿截肢。有时婴儿的四肢还很初级，例如手臂像海豹的鳍状肢。其中较为严重的畸形是海妖病，这种情况下，腿部融合，盆腔器官畸形，使胎儿不能生存。

昆斯卡梅拉丰富又独特的解剖与畸形藏品，无疑体现了俄罗斯早期科学发展中技术、艺术与科学的碰撞。时至今日，它依然吸引着大量游客前往，已经成为圣彼得堡的打卡圣地。看起来充满视觉冲击与神秘特质的展览，反映了当时人们对科学的探索与对生命的思考。在解剖学被严令禁止、思想被严重禁锢的时代，如何带领民众打破牢笼，积极革新，永远都是一场不见血的斗争。今天的我们，更要以一个科学、公正的视角来看待此类展览，这不是猎奇，更不是畸形秀，而是科学家们把神秘的生命密码以最直白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眼前，启发着更多的人真正去思考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