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震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31)
当前, 农村地区的父母跟随孩子进城读书的现象屡见不鲜。 作为一种特殊的教育形态, 数量日益庞大的农村陪读家庭引发了国内学界的广泛关注, 有学者将这一群体称之为“农村陪读迁移群体”[1], 即农村家庭指派成员从原住地搬迁到孩子所在的学校附近, 从而方便照料孩子日常生活的群体。
陪读群体的出现首先是农村父母抚育子女的理念嬗变和行为表达的结果。 改革开放40多年来, 社会在经历剧烈分化与转型的同时, 也造成了不同阶级的流通缓慢甚至停滞。 教育作为促进阶级流动的最有效推动力, 被越来越多渴望实现阶级跃迁的民众尤其是普通民众奉为圭臬。 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早在20世纪, 就在文化资本的论述中指出教育对于阶级地位的重要价值。 他指出, 不同类型的资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实现互换, 这也就意味着, 掌握文化资本的同时也能够拥有社会资本、 经济资本以及象征资本, 从而借助资本的占有完成社会地位的向上跃迁。[2]176在20世纪60年代出版的《美国职业结构》一书中, 美国社会学家布劳和邓肯通过系统分析美国的职业结构和职业流动后发现, 对个体社会经济地位影响最大的因素就是受教育程度。 国内学者胡安宁也认为, 现代化进程下, 决定个体地位的主要因素已从先赋性特征向自致性特征转变, 而教育成就则被认为是最重要的自致性特征。[3]唐俊超更是将教育看作社会代际传承和流动的主要机制, 他指出教育既是社会上层成员完成阶级再生产的中间环节, 也是弱势阶级实现社会流动的主要渠道。[4]正是因为教育能够给予社会中下层民众打破阶级局限, 实现向上层社会的流动, 农村父母才会背井离乡, 陪伴子女进城追求优质教育资源。[5]
陪读群体的生成不仅与教育之于阶级流动的意义密切相关, 还与农村学校布局规划和教育资源配置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在过去的数年时间里, 农村地区中小学不断被撤销合并, 使得城乡学校数量分布出现严重失衡, 再加上长期以来制约农村教育发展的教师质量问题也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导致农村教学环境日益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 农村学生要想追求较为优质的教育资源, 只能选择异地求学。 家长为了方便照料子女的日常生活, 也随之来到城市, 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陪读群体的一员。 值得注意的是, 在农村家庭构成的陪读群体当中, 以“母亲+孩子”的组合方式几乎成为了这一群体的默认陪读形式。 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项调查显示, 我国约有36.4%的家庭存在过父母陪读现象, 其中, 由母亲陪读构成的群体在全部陪读群体中占比超过了3/4, 达到了 75.4%。[6]这意味着, 母亲已然成为最主要的陪读主体。 为了监管和照看子女的学习生活, 大量农村母亲被迫离开所从属的生活环境, 将母职实践场域由熟悉的原生社会向陌生的次生社会迁移。 那么, 农村陪读母亲在跨场域实践母职过程中会面临怎样的阻碍, 又将如何积极调适, 哪些资源能够成为母职实践的重要支持力量, 这是本文重点关注的问题。
“母职”这一概念来自西方, 意指与母亲角色相对应的一系列价值伦理和行为实践。 作为性别化的符号, 母职意识形态曾受到许多西方学者的强烈抨击。 在他们看来, 母职文化是传统父权制对女性角色客体化和理想化建构的产物, 而母职角色则是女性实现自主独立的最大障碍。[7]对于母职遭受的严厉批判, 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认为抱有批判态度的女性主义者只是片面强调女性要追求与男性平等的社会地位, 忽视了两者生理结构上的差异, 并且没有设身处地地站在最广大女性民众的角度去审视母职问题。 总的来说, 尽管对于母职是非对错的评判, 学术界曾有过激烈的争论, 但随着社会外部环境的快速发展变迁及母职角色意涵被不断更新重塑, 再作如上讨论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近年来, 国内外学者对母职的研究, 主要是将其置于当下教育和文化背景中, 多角度考察和解读母职的建构和实践过程。
面对当前快速推进的教育现代化进程, 多数家庭一改往日消极保守的思想观念, 取而代之的是主动适应外部规则, 积极参与教育竞赛。 在现代教育理念的引导下, 家庭教育被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过去学校承担的教育职责也逐渐向家庭延伸。 家庭不仅是抚育儿童的基本单位, 更逐渐演化为教育儿童的重要场域。 “教育回家”迫使家庭成员中的一位或几位从常规家庭事务或工作事务中抽身, 把生活重心放在子代教育上。 出于家庭利益最大化的理性考量, 家庭进行人力资源配置时, 多数会采取父亲保障物质供应、 母亲承担生养教育的性别化分工形式来实现对生活秩序的重构。 近年来, 围绕“母职+教育”这一热点话题, 尽管国内学者给予了充分关注, 但就目前来看, 学界对母职的关注点和论述重心主要集中于城市中产阶级女性群体, 对于数量庞大、 情况复杂的农村女性群体却鲜有涉及, 特别是对于最需要学术关涉的农村陪读女性群体, 既有研究还远远不够。 因此, 本研究聚焦于农村陪读女性, 旨在探究其在母职实践过程中遭遇的困境和应对策略, 深化对这一群体的认识, 以期为社会各界支持和帮助这一群体提供理论参考。
为了更好地呈现农村母亲最真实的陪读生活, 同时, 也希望能够对这一社会现象做出“解释性理解”, 本研究以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区进城陪伴子女就读高中的农村母亲为研究对象, 围绕家庭基本情况、 陪读原因、 陪读期间遇到的问题以及调适方式等内容展开深入访谈并进行分析。 朔州市朔城区位于山西省北部, 尽管当地高度重视教育事业发展, 但多年来优质教育资源一直向城市倾斜。 特别是在高中教育上, 当地升学率较高的几所高中, 全部分布于城市地区。 为了方便照顾子女, 学校周边的住宅小区几乎被陪读家庭所垄断, 其中, 不乏数量众多的农村陪读母亲, 这也为选取样本对象提供了便利条件。
在样本对象的选取上, 本次研究采用非随机抽样中的目的性抽样方法, 找寻符合研究主旨的访谈者。 选择遵循四个原则: ① 样本对象户籍和家庭居住地均位于农村; ② 只有样本对象一方参与陪读; ③ 陪伴子女时长在一个学期以上; ④ 样本对象的生活重心放于城市, 平时较少或无暇照顾农村家庭。 依据以上原则, 笔者先在熟人的推荐下接触了 2名农村陪读母亲, 之后, 通过滚雪球抽样的方式不断扩大访谈对象的范围, 最终选取了8名农村陪读母亲为受访对象, 具体信息见表 1。
表 1 访谈样本信息
长期以来, 农村地区的教育理念被社会达尔文主义所主导, “学习自觉”是当地民众所信奉的教育惯习, 配合“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惩治手段, 二者共同组成了农村社会的教育体系。 后来, 随着我国城市化和教育现代化进程的大力推进, 农村家长也逐渐意识到学历对个人发展的重要性。 为了不使子女重蹈父辈的覆辙, 摒弃传统教育理念、 积极寻求教育方式方法的更新进步成为农村家庭的理性选择。 但在教育市场化的社会背景下, 追求优势教育资源的同时必然会带来教育成本的加剧。 当教育成为一种家庭投资时, 家庭内部必然要保持经济收入与教育支出之间的动态平衡, 为避免教育致贫现象的发生, 陪读母亲的出现就是家庭经过理性考量后的选择结果。
高中作为中学教育的最后一个阶段, 同时, 也是人生路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多年来一直被家庭、 学校以及社会赋予无可比拟的意义。 正因如此, 高中生群体承受了多个方面施加的巨大压力。 根据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与儿童研究所的数据显示: 与韩国、 日本和美国高中生相比, 中国高中生承受的压力最为巨大, 这一时期的学生最需要接受来自学业和心理上的干预指导。[8]
就子女学习方面, 由于农村的陪读母亲大多只有小学或初中学历, 文化资本极度匮乏, 难以就子女在学业上存在的问题给予指导。 母职实践效能只能更多地以后勤保障的形式予以呈现, 而无法直接嵌入到子代的学习领域。 如受访者W阿姨就曾表示, 自己文化程度低,在孩子的学习方面实在是有心无力, 能做的只有在生活上多关心孩子。(1)W阿姨, 41岁, 朔城区西什庄村人, 务农,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3日。
除了难以涉足学业教育外, 陪读母亲对于子代的心理教育同样处于缺位状态。 中学既是孩子身体发展的重要时期, 也是从少年期向青春期过渡的关键阶段。 长期以来, 农村家长由于文化水平有限, 难以意识到心理教育对于孩子未来发展的重要性。 因此, 心理教育在过去一直被选择性忽视, 成为农村家长不曾关注的真空领域。 在现代教育理念的感召下, 一部分农村陪读母亲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 试图就存在的逆反、 焦虑、 厌学等影响学业的心理问题进行干预, 但却因自身知识储备与沟通经验的欠缺, 实际效果往往难以尽如人意。 以A阿姨为例 , 过去她对于心理教育知之甚少, 只是进城后在和老师家长交流过程中才有所了解。 A阿姨也曾尝试在孩子心情低落时上前疏导, 但被孩子一句“我没事”就回绝了。 诚然, 人的心理状态会随着年龄的递增逐渐复杂化, 如若家长没有在孩子幼年时期及时引入心理教育, 那么, 之后再想要涉足这一领域就会愈发困难, 更何况知识水平有限的农村家长。(2)A阿姨, 40岁, 朔城区南磨村人, 务农,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7日。
尽管计划生育政策在我国已落地多年, 但“多子多福”“养儿防老”的祖训遗规始终深深根植于农村家庭的思想观念中。 生育二胎三胎在农村本是平常的事, 而如今在现代化、 竞争型的教育背景下, 多子女反倒成了阻碍农村教育发展的弊病。 尤其是在随迁陪读情况下, 由时间空间条件制约产生的母职角色冲突, 使得农村母亲难以实现在子女照料上的平衡。
卡伦·克里斯托弗就母亲在履行照顾孩子的问题上提出“延展母职”概念, 即女性会在母职实践缺席的情况下以“团队式养育”或“代理人母亲”的形式来帮助自己履行照顾孩子的责任。[9]随迁陪读禁锢了女性的日常活动空间, 使之无法兼顾多个子女的抚育职责。 因此, 母亲必须整合调配现有资源, 以防专注于某一子女的教育而造成家庭生活秩序紊乱。 通常母亲会将母职延伸的范围扩展到亲属关系网络, 特别是寻求祖辈家庭网络的支持。 尽管老人深知承担孙辈的抚育责任会带来对个人经济储蓄和时间精力的挤压, 但出于对后辈的疼爱, 还是会帮助分担本应归属于子女的育儿负累。 例如, 进城陪读的Y阿姨虽然深知公婆二人身体不好, 但因为无法同时照看两个孩子, 所以只能将次子寄养在公婆家。 而公婆也体恤儿媳的不易, 竭力帮助其分担照顾子代的压力。(3)Y阿姨, 38岁, 朔城区野狐涧村人, 务农,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2日。
隔代抚养作为一种抚育责任内卷化的解决途径, 尽管能够有效缓解母职角色的冲突, 但因祖辈自身能力所限, 难以肩负现代社会赋予监护人的繁重责任, 故家庭教育往往会呈现出弱化乃至缺失的状态。 良好的家庭教育不仅是儿童成长的摇篮, 也是儿童接受文化教育和内化社会规范的基础, 陪读带来的母职实践缺席剥夺了儿童本应该享有的家庭教育, 从而可能对下一代未来的成长和发展造成消极的影响。
建立在父权制基础上的男尊女卑思想曾一度主导着“男主外, 女主内”的农村家庭分工格局, 直至新中国成立, 男女平等才得到了法律层面上的规定。 自此, 女性的社会地位开始不断得到攀升。 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 在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过程中, 催生了大量女性农村劳动力群体向城市方向流动。 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项研究显示, 女性劳动力曾一度占到了劳动力总数的40%, 成为了劳动力市场最为活跃的社会群体之一。 尽管经济体制转轨和社会结构重塑, 使得受农业产业化挤压形成的女性剩余劳动力能够有机会来到城市参与经济建设, 但与之相伴相生的、 愈演愈烈的教育竞争也带给农村女性沉重的育儿压力。 出于母性本能和家庭利益最大化的考虑, 当劳动就业与母职实践发生冲突时, “弃工作而抓教育”则成为许多农村母亲的理性选择。 访谈过程中Z阿姨就曾明确表示, 再苦不能苦孩子, 再穷不能穷教育。 为了孩子的前途,自己愿意做任何事。(4)Z阿姨, 37岁, 朔城区曹沙会村人, 务工,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6日。
母职实践可以说是以消磨女性时间成本和消解女性的个体发展为代价。 在母职话语之下, 女性将自身的日常生活切割成以子女发展为核心的生活碎片, 并进一步加深了代际之间亲密无间的绑定关系。[10]尽管密集型母职已经占据了生活的大量时间, 但许多陪读母亲还是希望能够在闲暇时间里寻求一份补贴家用的工作。 然而, 文化资本的匮乏和空余时间的琐碎, 使得这一群体想要谋求到一份不与陪读时间相冲突的工作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有研究将女性就业与子女照顾的两难困境定义为新的社会风险。 因此, 如何应对来自个人职业和子女学业带来的社会风险, 俨然成为摆在农村陪读母亲面前的严峻挑战。[11]
横亘在城乡之间的户籍壁垒是我国在特殊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不可否认的是, 户籍制度的确在当时国家大力推进工业化的进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然而, 随着我国经济体制转轨和社会城市化的快速推进, 户籍制的弊端日渐显现, 目前, 已成为束缚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制度瓶颈。 有学者指出, 户籍身份本不具有价值属性, 但当其与利益分配相互关联时, 就会表现出极大的价值差异。[12]围绕户籍制度, 国家建立了一系列与之相嵌套的人口流动迁移政策和社会福利制度, 也因此造成了城乡民众在就业、 升学、 医疗、 社保等方面事实上的不平等。[13]
城乡二元体制塑造的不仅是福利待遇上的异化, 还有交往模式上的区隔。 多数农村女性在随子女陪读之前, 都曾有过进城务工的经历。 尽管当时她们在地理空间上呈现出了与城市相融合的状态, 但由于户籍分类作为无形的符号边界, 早已内化于民众的交往逻辑中, 因此, 归属不同群体的女性很容易在日常接触中感知到身份上的差异。 比如, D阿姨就认为, 自己在和城里人交流时很难掌握话语权, 而且无法尽情表露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经常有发言被强行打断的现象发生。(5)D阿姨, 42岁, 朔城区西影寺村人, 务工,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7日。
带有浓厚传统乡村文化的社会交往习惯也严重阻碍了农村女性对于城市社交网络的建构。 乡土社会的交往逻辑通常倾向于与有共同观念、 信仰、 价值观的个人或群体建立稳定而持续的情感关系。 然而, 城市是由高密度、 多元化和异质性的民众所组成, 交往多以特定目标为前提, 涉及感情联系较少, 主要是依据扮演的既定角色相互联系。[14]受制于城乡社会交往取向的不同, 来自农村的陪读母亲必然会难以融入城市生活。 对此, D阿姨曾有过这番感慨:“在城里就算人与人离得再近, 心也是远的。”(6)同⑤
新时期的母职形象被社会赋予了新的含义, 评判母职效能不再以是否勤俭持家、 贤良淑德为标准, 而是以子女的学业表现为依据。 在学业关涉问题上, 母职能够嵌入的程度与其所处的社会阶层以及经济、 文化、 社会资本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对于农村陪读母亲来说, 尽管个人能力有限, 但其仍希望在场于子女的学业教育, 能够参与和调控子女具体的学习生活。 因此, 家校合作与劳动教育成了母职策略性实践的具体行为取向。
针对子女在学业上存在的问题, 农村陪读母亲多采取家校共谋的方式, 与班主任以及相关任课老师取得沟通联系, 寻求有效的学业支持。 L阿姨向笔者讲述, 之前儿子的物理成绩一直不尽如人意, 即便把再多的时间投入这门课业中, 成绩也未能实现有效提升。 万般无奈之下L阿姨选择向儿子的班主任求助。 在班主任的协调下, 任课的物理老师答应抽空帮助补习。 经过一段时间的点拨, 孩子的成绩有了明显起色, 现在已能够实现自主学习。(7)L阿姨, 44岁, 朔城区利民村人, 务农,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4日。
针对影响子女正常学习状态的心理问题, 农村陪读母亲则多以劳动教育和情感感召相结合的形式, 让子女真切感受父母生活的不易。 以陪读母亲W阿姨为例, W阿姨一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平日主要以贩卖蔬菜为生。 曾经有一段时间, 儿子明显表现出对于学习的厌烦和懈怠,后来在逆反心理的加持下甚至不愿意回家与W阿姨说一句话。 为了帮助儿子重新回到正常学习轨道, W阿姨决定让儿子在周末去市场陪父亲卖菜, 体会赚钱的不易和生活的艰辛。 几次下来, W阿姨明显感受到儿子的内心态度发生了变化, 每天放学回来会主动向W阿姨询问今天的生意情况, W阿姨也会适时勉励儿子要努力学习。(8)同①尽管多数农村母亲学识有限, 无法针对子女心理上存在的问题给予专业的心理干预和疏导, 但仍然在子女的教育上发挥了引导性作用, 尽心尽力地履行了现代社会赋予母亲的母职责任。
受地理空间限制, 随迁到城市的陪读母亲很难同时兼顾几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 而互联网的出现, 使得异地母职的实践成为了可能。 我国互联网虽产生时间较晚, 但经过数十年的发展, 现在网络技术已经日臻成熟。 尤其在手机互联网时代, 越来越多的民众参与到网络文化的建构与创新进程中。 根据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调查数据显示: 2020年, 我国网民人数已达到9.04亿人, 其中农村网民为2.55亿人, 占网民总体的28.2%。 可以说, 互联网几乎涵盖了各个年龄阶段、 社会层级和职业的人群。
互联网提供的移动社交媒介在改变人民生活方式的同时, 也打破了过去阻碍母职实践的时空隔阂, 使得身处异地的母子能够借助社交工具维系彼此的情感联系。 随着媒介功能的升级迭代, 虚拟场域所带给人的真实体验感也不断增强。 据Z阿姨讲述, 自己随儿子进城陪读已有两年, 留守农村的女儿常年由爷爷奶奶帮忙照顾。 由于老一辈人“重养轻教”的传统教育观念, 家庭教育效能大打折扣。 为了保证家庭功能的正常运作, 履行母亲在教养子女上的义务, Z阿姨给家里配了一部智能手机, 平时由爷爷奶奶保管, 晚上Z阿姨会通过视频通话的形式, 检查女儿的作业完成情况。 在与女儿的沟通交流中, Z阿姨也能够掌握孩子的思想动态, 并适时给予指导和教育。(9)同④尽管农村陪读母亲难以在子女们的成长阶段实现“同时在场”, 但在社交工具的赋能之下, 母职实践过程中的角色矛盾能够得到有效调和。
陪读以牺牲农村女性的人力成本为代价, 来保障进城求学子女日常生活的良性运转。 尽管碎片化时间严重制约了陪读母亲的职业生涯发展, 但出于家庭经济压力的考虑, 许多农村陪读母亲还是积极寻求灵活就业的机会。 为了尽可能增加就业的成功率, 她们通常会采取自我剥削的形式, 将劳动力进行廉价出售。 有学者曾在安徽毛坦厂镇调查时发现, 一些小企业为了寻求廉价劳动力, 降低生产成本, 将厂址迁到了以 “陪读妈妈”为居住主体的毛坦厂镇。 通过设定适宜于陪读母亲的计件工资制和弹性工作时间制度, 在当地建立了规模庞大的乡村陪读工劳动力市场。[15]
绝大多数地区提供的工作形式还是以全日制、 时薪制形式为主, 陪读母亲要想作为剩余劳动力参与就业, 就只能从事一些零散且价钱低廉的工作。 X阿姨在陪孩子进城后,先后从事过超市营业员、饭店临时洗碗工等多个工种,不仅工作辛苦异常,而且还要投入大量时间,根本无法兼顾子代照料。后来, X阿姨找到了一份派发传单的工作, 虽然赚钱少一点, 但时间相对比较灵活。 即使偶尔与儿子放学时间相冲突, X阿姨也会提前做好饭菜, 并叮嘱儿子吃之前再加热一下。(10)X阿姨, 43岁, 朔城区利民村人, 务农,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8日。事实上, 在相当一部分农村陪读母亲看来, 自己照顾子女所做的贡献远远比不上在城里生活所耗费的成本, 并且也不忍看着陪读间隙大量空余时间的白白流逝。 因而, 她们会想方设法尽可能地将闲置的时间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 将自身为家庭所做出的贡献尽可能实现最大化。
除了兼职零工获取收入外, “省钱”也是陪读母亲缓解工作困境的实践策略。 X阿姨平时吃的粮食蔬菜, 都是丈夫抽时间从老家送来的。 在陪读的几年里, X阿姨没有给自己添过一件新衣服, 就连袜子都是缝缝补补将就着穿。 在X阿姨所在的农村,女性每年过年都有结伴烫头的习惯。 然而, X阿姨为了省下一二百元, 连“过年烫头”这一多年的习惯也改了。 以X阿姨为代表的农村陪读母亲, 其行为实践始终遵循“家本位”的价值逻辑, 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变化, 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思想文化和价值取向始终保持高度的稳定性。
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快速推进打破了过去以亲缘、 地缘为范围的人际交往模式, 来自乡土社会的民众要想与城市接轨, 就必须由传统型的封闭式交往转向现代化的开放式交往。 但是, 大部分客居城市的农村陪读母亲受所承袭的交往惯习影响, 还是倾向于同质群体间的交往。 因此, 对于这一群体而言, 她们在融入城市的过程中往往会借助已在城市扎根的亲戚朋友的力量, 以既有的熟人资源为中介, 与城市建立联系。 B阿姨刚开始陪孩子来到城里时, 对周围的环境很不适应。 于是, B阿姨在空余时间, 会经常到城里的亲戚家串门。 在亲戚的引荐下, B阿姨也结识了不少新朋友, 并逐渐融入到城市社会。(11)B阿姨, 38岁, 朔城区夏阁村人, 务工, 现随子女居住于朔城区, 采访时间2020年11月10日。
也有少数农村陪读母亲选择主动适应城市交往文化, 由过去依赖式、 单一式的互动向如今的自主式、 开放式的互动过渡。 有学者将社会互动分为情感互动、 工具互动以及混合互动三类[16]198, 上文所提到的群体内部同质交往就是情感互动的表征, 而农村陪读母亲寻求与城市人跨阶层的交往则更多体现为一种混合式的互动。 一方面, 她们希望满足来自情感的社交需要; 另一方面, 她们也希望有机会接触到城市家庭教育的思想理念, 并利用既有的便利地理位置积累更充足的社会资本,增加融入城市的几率。 在交往方式上, 农村陪读母亲以家长的共性身份消减二元对立的户籍制身份, 以子女学习方面的共性话题作为沟通符号, 与城市陪读家长实现良性的社会互动。 例如L阿姨, 借助“子代学习”这一共同话题, 不仅了解了大量关于子女教育方面的知识,而且也与众多家长建立了友好关系, 有效助推了其城市融入进程。(12)同⑦
母职是社会建构的产物, 在教育竞争白热化的当下, 母职也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农村陪读母亲在进城履行母职责任过程中, 不可避免地会感受到来自家庭、 工作、 社会等多方面带来的生存困境和生活压力。 但为了实现整体利益的最大化, 这一群体在母职实践中不断积极调适, 努力去平衡和化解各个方面的压力源, 这一过程既是她们作为母亲身份的主体性再生成, 同时, 也是作为社会个体自我发展和自我实现的重要表征。 事实上, 陪读母亲自我调适只能部分缓减母职困境, 若要从更大程度上解决母职困境, 还需要借助社会和国家的力量。 因此, 倡导社会和国家将更多的目光投向农村陪读母亲群体, 更多地关心和帮助这一群体, 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