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玲
收完秋,趁个星期天,三婶和三叔去镇上买猪娃。到了镇上,三叔拐到新华书店买了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才跟三婶去南头的猪娃市。三叔是个喜欢看书的小学教师。三婶看书皮上有一头猪,说:“买个猪娃子还用买本养猪的书吗?浪费钱!”
“你懂啥!这是王小波的书!”三叔一脸鄙夷。
“王小波是谁?”三婶问。
“说了你也不认识。”三叔不屑地回答。
“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王小波哪个庄的?”
三叔笑得弯下腰说:“王小波是你大爷!”
“王小波是你大爷哩!”三婶回了三叔一句,白了他一眼。
猪娃市里真热闹。猪叫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各种声音响成一片。经过一番“嘴上往来”,三婶和三叔跟卖猪娃的谈好了价格,于是捆绑、过秤、付钱。猪娃发出长长的、刺耳的尖叫聲,直到筋疲力尽。三婶和三叔好不容易才把它绑到架子车上,拉回了家。
捆着四蹄的猪被抬进猪圈。刚解开绳子,只见那猪娃一抖身站起来,尖叫声立马变成了哼哼。三婶往石槽里倒了一盆清水,那猪看也不看,支棱着耳朵,一双乌黑的眼睛环顾着四周,鼻孔呼哧呼哧地喘气,厚厚的拱嘴灵敏地旋动着,熟悉着这里的一切。
三叔家的四方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压水井旁边还有一方花池,一簇簇菊花含苞待放。美人蕉有一人多高,宽大的叶子像一把把蒲扇,中间托出红红的花朵,如同燃烧着的火焰……
三婶真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一天到晚丢了耙子拿扫帚,里里外外一把手,把三叔侍候得除了教学看书,什么都不会做了。三婶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识字。其实,三婶真想知道王小波究竟是谁,她多想知道三叔的书里写的是什么。可三叔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就是不给她讲。三叔只把她当家里干活儿的机器人了。三婶觉得自己活得像猪,她委屈极了。
日子如流水,又一个月过去了。猪娃每天吃吃睡睡,醒了就在圈里转悠。它时不时立起身子,把前蹄搭在墙头上看院子里的风景。院子西墙根的小菜园正和猪圈对着,种着萝卜、白菜、大葱、芫荽、韭菜……
一天早晨,三叔和三婶吵架了,三婶一生气回了娘家。三叔去了学校,猪饿了一天。晚上,三叔从学校回来,发现三婶竟然没回来。这冷锅冷灶的,三叔很不适应:这娘儿们还真和我计较了,结婚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因为生气而住在娘家不回来过,看来这次真恼了!
第二天,三叔起床,做饭,喂猪,喂鸡,忙完这一切,关上院门去了学校。猪吃得饱饱的,浑身是劲儿,竟跳出猪圈,来到了三婶的小菜园,奔向那片每天都让它垂涎欲滴的大白菜。白菜正在卷心,它拱吃了几棵,接着又拱了几棵大葱、蒜苗和芫荽。它还拱倒了鸡笼子,几只鸡扇着翅膀在院子里撒起欢儿来,你追我赶,嬉戏玩耍,还在干净的地面上痛痛快快地拉起屎来。猪还蹿进院子中间的花池打起滚儿来,舒服够了,它躺在宽大的美人蕉叶子下睡着了。
傍晚,三叔放学回到家,打开院门,惊呆了。他发现还在呼呼大睡的猪,蹑手蹑脚地来到它身后,抬起穿着皮鞋的右脚,对着猪的屁股狠狠地踢下去。那猪一下惊醒,立马从宽大的叶子下蹿出去,跳过墙头,竟稳稳当当地落在猪圈里了。
三叔气得喘着粗气,先把鸡笼放到原来的位置,又把鸡一只一只地抱进去。三叔还从屋里找出一根明晃晃的铁链子,用铁链子拴住了猪,恶狠狠地说:“饿你三天,看你还精神不精神!”
三叔收拾好院子,天已黑了,他急忙推出自行车,去了邻村的老丈人家。不大一会儿,三叔带着三婶回来了。三婶急忙撂下自己的包袱,拿出手电筒,要出去找猪。三叔坏笑着说:“拴猪我得用铁链子,拴你嘛,用猪就行了!”
三婶生气地说:“你骗我,原来猪没有跑!”
“跑了,真跑了,不信你看看菜园!这会儿我用铁链子拴住它了。”
三婶用手电筒照了照菜园,跑到猪圈外又照了照猪。猪带着铁链子站在窝棚下,看见三婶,它还不停地哼哼。三婶做了饭,夫妻俩一起吃着。三叔对三婶说:“你是不知道,这只猪快成精了。它能跳出猪圈,肉一定好吃。等过年的时候,我学着给你们做‘东坡肉。”
“东坡肉?东坡是谁?”三婶问。
三叔想笑又忍住了,一本正经地说:“宋朝一个开饭馆的。他用五花肉做的一道菜,好吃极了,就用自己的名字当了菜名,一代一代流传下来了。”
三婶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就吊着脸子对三叔说:“我知道你笑话我没文化,我也不想和你吵架。从明天起家务活儿分着干,我要开始学认字了。”
“我没骗你,苏东坡就是个开馆子的,还会做‘东坡肘子呢!”
三婶冷笑道:“东坡是谁,我会知道的。昨天我堂妹秀秀从县城回来了,我问她王小波是谁,她说是写文章的,还说你看的绝对不是养猪的书哩!”
“哟!还真来劲了!你多大了还学认字?拉倒吧!”
“咋?我今年四十二岁,秀秀说山东有个老太太六十四岁才开始认字,十年写了四本书啦!”
“别听秀秀的,她净出馊主意,认字不容易啊!”
“不,我就要学认字,字典和《看图识字》都买回来了。饭是我做的,锅碗你得刷啊!”说完,三婶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打开带回来的包袱,掏出了她的书……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