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在我看来,美食与食物的区别,就在于一颗与众不同的匠心。
我时常去街头的广场,吃一种名为簸箕炊的美食。顾名思义,它是用簸箕蒸出来的。做法说来简单,将米浆装在簸箕里,上锅蒸煮即可,但有三点要求。
首先,米浆以石磨磨出来的为佳。相比于机制米粉调成的,石磨磨出的米浆更加细腻,水分均匀,水与米粉难舍难分,做出来的簸箕炊质感最好。没有经过机器加工时的高温高压,米浆的营养结构与风味得以完整地保留。同样是米,但在起跑线上,就已经有了区分。
其次,要把米浆最上面的一层取出,用来做簸箕炊表皮上的细密花纹。它看似不起眼,却彰显了人们对美的追求。有没有花纹都不影响口感,但有了花纹,也就有了视觉享受。在蒸锅温度最高的时候,把簸箕炊取出来,倒上米浆,颇有技巧地摇晃、抖动,就能在簸箕炊上形成一层褶皱,像硬币上的花纹,又像立体的拉花。人们常说,在平凡的日子里,也要尽量活得精致。纵使物质条件不富裕,精神也要富足,只要力所能及,就愿意花费精力去成全,去补充,去提升。这样一层点缀花纹,不啻给生活绣上的花边,让人眼前一亮。
最后,是蒸簸箕炊时,要分层叠加。若是一次性加满米浆,不但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蒸熟,而且黏性大增,影响口感,所以要分批次地加入米浆,待到一层凝固后,再倒入新一层的米浆,直到五层都蒸熟后才可出锅。这样做出来的簸箕炊光亮润泽,极有弹性,且不粘牙,切开来看,层次分明,恰似纯色的千层糕。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用簸箕,而是换成了盘子,但总有人坚持传统。那原汁原味、名副其实的簸箕炊,米香里浸染着清淡的竹香,就像一个人腹有诗书后气自华,更加高雅、更加脱俗。
簸箕炊切成条后,拿在手中抖个不停,它如泥鳅一般,似有灵性。分割成菱形的小块,撒上白芝麻,浇上韭菜油,加上蒜蓉、秘制的醬汁,吃起来嫩滑可口。你莫名地会相信,这份美味毫不逊色于宫廷糕点。而追本溯源,大米饭和它本是同根生。结果,一个平白寡淡,唯一的作用就是填饱肚子;一个有滋有味,不但跻身特色小吃的行列,而且让人在唇齿间获得一层层不断叠加的愉悦,从身体上、心理上都得到满足。
鱼龙之间的这道龙门,就是劳动人民的匠心。
平凡而伟大的人们,凭借精益求精的精神、熟能生巧的经验,以及对美食纯粹、深厚的热爱与追求,在食谱之外新编食谱,在平庸之中塑造神奇,让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如这一盘簸箕炊,石磨磨出米粉、分层叠加蒸煮、表皮摇晃绘纹,在脱胎换骨的过程里,满是一代代人矢志不渝的探索与实践。当制作者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圆润,品尝者的赞叹声越来越悠长,簸箕炊的名字最终在民间立了起来。看来,在美食的美味里,还有一抹馨香,来自以美食为最高价值实现的传统手艺人。
也因此,我分外迷恋舌尖上的人间烟火。这些由中华文化一起传承下来的手艺做出来的美食,都是有灵魂的,它带给人的绝不仅是味蕾上饱满的抒情,还有为人处世的态度、一颗虔诚而恭敬的匠心。
而这,也是人脱胎换骨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