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士鹏
在地铁上遇见一个姑娘,二十八九的样子,双手托着一个蛋糕,坐在座椅的边上,倚靠着挡板玻璃,低着头,垂着长发。
那应当是一个生日蛋糕。光是包装盒就非常精美,顶端是深蓝色的,印着玫瑰花环,上面扎着一个浅蓝色的蝴蝶结,盒子四周是素雅的乳白色,淡灰色的细线描绘出繁密的图案,让人毫不怀疑里面蛋糕的精致与美味。
蛋糕盒很大。哪怕身边没人,姑娘也不敢把蛋糕放到座椅上,生怕地铁的颠簸与摇晃会把这抱了一路的蛋糕甩到地上。
不过让我疑惑的是,她的脸上并没有欣喜、激动这些应有的表情。相反,我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时不时还能见到她用腿抵住蛋糕,腾出右手轻轻顶一顶鼻子。不过毕竟是陌路人,我也没多在意。
车到站了,一大波人涌了上来。车门快关闭时,一位近乎秃顶的老大爷扛着蛇皮口袋冲了进来。姑娘坐在边上,与他挨得最近,她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会儿,望望大爷,又望望蛋糕。地铁发车了,大爷没站稳,踉跄地退了几步,才抓住扶手。姑娘托着蛋糕站起身来,挪到挡板玻璃旁继续靠着,招呼大爷来坐下。他连忙拒绝:“你的手里还端着那么大的盒子呢!”“没事,我已经坐了一路,还有几站就到了。而且很快就会有空位置的。”大爷说不过,便连声感谢,把口袋放到地上,坐到了位子上。
两站后,大爷下车了,姑娘本想坐回去,可慢了一步,被一个女人占了。她应当是带着孩子出门玩的,孩子上车时很兴奋,颇有些像王熙凤,人未至而笑声先达。地铁发车后他也不安分,在竖杆间兜着圈子跑来跑去。女人不管他,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过了会儿,姑娘抬头看看,似是发现自己站错了方向,到站后是对面的门打开,便趁着地铁平稳运行的间隙,想慢慢地踱过去。刚走到竖杆旁,小男孩刺溜地从她面前窜了过去,头撞到礼盒,把它撞到了地上。“啪——”盒子从底盘上滑开了一半,露出凌乱的奶油和黄色的蛋糕内瓤。虽然盒子还没散架,但我能想到里面的狼藉,至少,那些花纹、插件、祝语,应该都糊成了一团。
姑娘怔住了。只听得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声,“你干吗!”姑娘把愣在一边的男孩猛地一推,蹲下身去想挽救下蛋糕。男孩摔了个屁股蹲儿,“哇”地哭了出来。女人怒了,一把将男孩拉起来,说道:“不就是摔了个蛋糕吗,你推我家孩子干吗?多少钱,我赔给你!”边说着,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票子甩到地上,“这些够不够?”姑娘本不想理睬他们,但女人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上前一步,一脚把蛋糕盒彻底踢翻,花花绿绿的奶油洒在车厢里,极为刺眼。“我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蛋糕钱已经赔给你了,别一脸倒霉样,搞得像谁欺负你似的。”
姑娘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道:“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说完,也不管女人,继续小心翼翼地收拾蛋糕,像只受伤的小猫发出低低的哽咽声。能听得出,她在极力克制着。那对母子不说话了,女人可能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嘀咕了一句,“我们又不知道,真晦气。”悻悻然地坐了回去,然后扭头拍了拍男孩的衣服,“没受伤吧,裤子脏了没?”
车很快就到站了,我下车了。看着涌向车厢的人流,我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在这么多双腿下守住瘫软的蛋糕,而她又该怎么把它带回家,按照她上车前想好的方式去处理它——它还能否成为思念最后的寄托?
隐隐地,我的耳边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之前还很微弱,现在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我突然想到,母亲的生日是何时?想了想,打开手机,我开始提前物色蛋糕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