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洪平 董宇丹
这些年来,再苦再难,她都会尽量想办法,能给申诉人争取一点就争取一点,能给申诉人多要一点就多要一点。总之,要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解决困难,让他们的生活继续下去
大学毕业至今28年,辽宁省丹东市检察院第四检察部主任石宏几乎没干过别的,除了刚入职时短暂干过半年公诉外,其余27年半时间,全在民事检察岗位上。
“没换过单位,没换过部门,”石宏的同事说,“她像钉子一样钉在这儿了。”以至于石宏成了现在不仅是丹东,更是全辽宁从事民事检察工作时间最长的人。
“忙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申诉人有困难我们就帮一下,”谈起自己将近28年的民事检察工作经历,石宏没觉得烦,也没觉得腻,“能帮助老百姓解决难心事、烦心事,挺开心的。”
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石宏刚办完一起涉民营企业债务纠纷和解案。她和同事两边说和,前后忙了小半年,终于使双方达成协议,申请人给付对方400余万元,同时向检察机关提出撤诉申请,对方也向法院撤回执行申请。
至此,一起纠扯了小十年的债务纠纷案和解告终。两边当事人都很满意,都觉得卸了担子,一再表示感谢。而石宏说,你们心里不堵了、不淤了,该拿的拿了,该了的了了,咱这半年就算没白忙。
老话曾说,“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意思是,人的内心,有和顺的气质,脸上便会和颜悦色;脸上和颜悦色,整个人的态度必定委婉柔顺。
这些年来,石宏接待的申诉人数以千计,有哭哭啼啼的,有吵吵闹闹的,也有口出恶言的。她总结了一条经验:要静得下心、沉得住气,先听对方说,再想对策,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靠着这条“心经”修炼,再难缠的事、再躁动的人,到了她这儿,都解决了,也踏实了。
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石宏称之为“印象最深的当事人”,因为早年被牵进一起诽谤案件,老人被判刑入狱,为此,当地一家报纸好一番报道。
出狱后,老人偶然看报,心生怒气:“这不是瞎说吗?”她认为当年的报道丑化了自己的形象,对其名誉造成损害,一气之下把报社告上法庭,要求赔偿道歉,恢复名誉,但法院判决并未支持她的诉求。
老人想不通,先后七八次到省城、到北京上访,把能跑的信访部门都跑了个遍,但始终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几经辗转,申诉材料到了丹东市检察院。石宏认真阅读,决定见见老人,听听她讲些什么。
一见面,老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凭借多年接待申诉人的经验,石宏觉得老人一定是攒了不少委屈,她想说的太多了。“只有让她把话都说出来,把‘苦水’都倒出来,才有可能治好‘心病’。”石宏对《方圆》记者说道。
石宏一边安抚,一边递上一杯热水,让老人坐下慢慢说。之后的一个多小时,从出生讲到上学,从上学讲到上班,从上班又讲到这次的遭遇,老人喋喋不休地讲,石宏就耐心坐着一直在听,最后她终于弄清了这起案件的症结主要在刑事判决而不在民事判决。
按照职责管理,老人的情况不归石宏所在的部门管,石宏说明情况后完全可以把老人劝走。但她没有这样做。“老人年岁已大,因为这起案子脑子受到刺激,她不懂得这部门那部门,只知道唠叨诉说,如果随随便便把她打发了,老人可能又要失望,说不准再干出个啥事来。”考虑到这点,石宏耐心地给老人解释,一点一点地帮她捋材料,告诉她什么是刑事判决、什么是民事判决、刑民交叉“叉”在哪儿了。怕老人记不住,石宏还写在纸上,告诉老人这事去哪儿找、找谁,要准备什么材料,哪些证据对她有利,什么时间去比较合适等,交待得能多详细就多详细……
也许老人真的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等石宏仔仔细细说完后,老奶奶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姑娘,我走了这么多地方,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耐心听我说完,有的连面也不见,就直接给了我不支持的决定,像你这样对我,就是给我个什么结论我也服气。”
之后,老人按照石宏的指点,到相关部门反映了问题。她把材料交上去后,耐心地等待办理结果,没有再到处上访。她说:“那姑娘告诉我了,我信她说的。”
的确,发自内心的善良,像春雨一样,于无声处滋润着人心。
石宏曾为13位农民工讨回了拖欠多年的工资,让他们过了一个安心的春节。2016年8月,肖庆元等13位农民工在一个工地干活,受雇于一位名叫宁四虎的包工头。宁四虎分包了某建筑公司承揽的一项地下车库的工程,工人工资由建筑公司支付,宁四虎负责发放。3个月后,工程完工,按规定宁四虎应该给13位农民工结算工资,但贪心太重的宁四虎此时玩起了失踪,拿着工人的工资和其他款项跑了。
听到消息的肖庆元等人半天没回过神。眼看就要过年了,辛苦3个月的工钱说没就没,他们联合向丹东市劳动仲裁部门提出仲裁申请,要求确认13人与某建筑公司之间存在劳动关系并支付工资。劳动仲裁部门很快作出仲裁,裁决双方之间存在劳动关系,要求该建筑公司于裁决生效之日起10日内支付肖庆元等13人工资。
但是,接到裁决后的某建筑公司并不服气。他们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请求确认其与肖庆元等13人之间不存在劳动关系。不久,法院下了裁定,认为该建筑公司没有直接雇用肖庆元等13人,双方之间没有事实上的劳动关系,不属于劳动争议纠纷,故建筑公司不承担责任,裁定驳回了肖庆元等13人的起诉。
结果一出,肖庆元等人又蒙了:难道这钱要不到了?他们越想越着急,经人指点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丹东市某区检察院提出申诉,区检察院又将该案提请丹东市检察院进行抗诉。
拿到案卷后,石宏反复研究,认为13位农民工的申诉完全占理。其一,劳动者除了受一般民法保护外,还受劳动法的特别保护。依据相关规定,劳动者受用人单位的劳动管理,从事用人单位安排的有报酬的劳动,即使用人单位与该劳动者之间没有直接订立书面劳动合同,双方间的劳动关系依然成立。其二,肖庆元等13位农民工是宁四虎以给某建筑公司施工的名义雇用的,所从事的劳动实际上是接受了某建筑公司的安排,双方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劳动关系。而且在施工过程中,13人的着装、工具、出工登记牌等,都是按建筑公司要求执行的。
经过进一步审查,石宏还发现,宁四虎没有建筑施工资质,不具备用工主体资格。按照相关规定,建筑施工等用人单位将工程或经营权发包给不具备用工主体资格的组织或自然人,对该组织或自然人招用的劳动者,由具备用工主体资格的发包方承担用工主体责任。也就是说,当没有资质的宁四虎因故不能承担相应责任时,聘用他且有资质的用工主体一方要承担责任。换言之,包工头跑了,建筑公司有责任给13位农民工发工资。
为了把情况摸准,石宏又看了很多资料,咨询了劳动保障部门,把能找到的本地和外地有关劳动纠纷的各类案例材料都找来研究了一遍。她还会同基层院办案人员到案发地了解情况,从相关人员口中证实了肖庆元等人干活时,的确穿的是建筑公司统一发放的工作服,用的也是建筑公司提供的工具。
除此以外,石宏还查到,建筑公司曾给宁四虎发过项目经理的聘书,而发放聘书的时间正好与宁四虎承揽地下车库工程时间吻合……种种证据更加坚定了石宏为农民工兄弟拿回工钱的信心。
一切准备妥当,石宏把自己的抗诉理由与法院进行了沟通,得到法院的认可。随后,丹东市检察院提出抗诉,石宏协助法院进行调解,最终赶在春节前帮农民工从建筑公司要到了30350元的全部工资,并当场发给了他们。数额虽然不算大,但农民工觉得已經很好了。拿着久违的工资,他们踏踏实实地过了一个春节。
“这样的例子很多。”丹东市检察院第四检察部检察官助理邢辉说,这些年来,石宏帮助过因运输药材摔成一级伤残的郑文军要到了40万元医药费,也帮助过种了一辈子土地的农民要回了土地承包经营权,还帮助了租房数十年但马上面临无房可住的一户人家以政策价买下了房屋等,“每办完一个案子,申诉人都过来左谢右谢的,夸检察院的、夸石姐的,真不少”。
石宏(中)与同事分析研究案情。(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022年3月,石宏(右二)就一起申请监督案,邀请专业人士进行听证。(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石宏的老家在丹东凤城,父母都是朴实善良的农民,父亲还当过乡村教师。每次石宏一回老家,父亲就常对她念叨,“做人要心存善念,懂得感恩”“一定要摸着良心办事”……父亲的这些话对石宏影响很大,让她懂得如何将心比心,去维护普通人的合法权益。
这些年,和形形色色的申诉人打交道,石宏尝遍了酸甜苦辣。有理解的,有不理解的,还有固执己见的。有时石宏说了半天,双方谁也听不进一句,劝和促解的工作特别难做。
2005年,程美芬的前夫李进友因做生意缺资金,以月利率3%的条件向刘雪梅借款10万元。借贷到期后,刘雪梅多次向李进友催讨,没有结果。为保证债权不受影响,2011年7月,刘雪梅让李进友重新打了一张连本带利归还16万元的借条,但因为李进友花钱阔绰,欠刘雪梅的钱一直没有还上。
刘雪梅无计可施,只能一纸诉状把李进友连同他的前妻程美芬告上法庭,要求还钱。刘雪梅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当年李进友向刘雪梅借钱时,他和程美芬还是夫妻,按照法律规定,离婚前夫妻的共同债务,夫妻双方均有义务偿还。
经审理,法院确认了这笔债权债务,判决李进友、程美芬二人连本带利偿还刘雪梅共计40万元。程美芬不服气,到检察院申请抗诉:“他借钱时我根本不知道,再说这钱也没用于家庭生活,现在都离婚了,为什么要我还?”
了解基本情况后,石宏和邢辉仔细阅卷,发现李进友与程美芬在2007年协议离婚时,李进友把财产和贷款都给了程美芬。而李进友给刘雪梅写的借条上面的“此款系2005年的借款”字样,经认真比对,无论从字体还是颜色,这几个字都与其他字有明显的差别。
这笔借款究竟是李进友离婚前所借,还是离婚后所借?为了查明真相,石宏和邢辉多次到丹东市所属的东港市的相关银行,对李进友和刘雪梅的银行账户进行查询。但因为间隔太久,二人交易记录已无法查清。而此时,关键当事人李进友又忽然联系不上,无奈之下石宏和邢辉只能找借款人刘雪梅了解情况。
一提这事,刘雪梅情绪几度失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经石宏和邢辉反复劝说,刘雪梅这才表示,借条上“此款系2005年的借款”几个字是李进友自己填上的。刘雪梅说,法院判她赢了,但李进友没钱,人也跑了,程美芬又不认可,因此她一直没有拿到一分钱。
回到单位,石宏把案子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感觉按原判决执行确实难度较大。刘雪梅借出的本金是10万元,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要程美芬独自承担40万元债务,这对她来说确实难以接受。而且经查明,程美芬没有积蓄,也没有工作,拿不出钱,如果强制执行,她不仅不服,有可能还会继续上访申诉,那么刘雪梅的回款也会变得遥遥无期。
为了寻求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调解方案,那段时间,石宏和邢辉一趟趟从丹东往东港跑。“当时大夏天,公路晒得都发烫,俺俩上楼一头汗,走路晒个够,有时从当事人家里出来,身上的汗都能在衣服上印出来。”石宏向《方圆》记者回忆道。
考虑到程美芬、李进友离婚时的状况和当年向刘雪梅借款的具体时间比较模糊等情况,按照银行正常利率计算,石宏等人研究后,提出了由程美芬偿还刘雪梅连本带利共计17万元的方案。
起初,双方都不同意。刘雪梅觉得金额差距太大;程美芬则表示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没钱。石宏和邢辉只能反复找双方商谈,不厌其烦给她们释法说理,讲清案件对双方的利弊,也讲清当事人要实现权益所面临的困难等,让她们都对最终的方案有一个基本的心理预期。
也许是被检察官的精神打动,当石宏和邢辉跑到第11趟时,程美芬和刘雪梅都同意了17万元的调解方案,最终达成和解协议。程美芬从亲戚朋友处借钱还债,刘雪梅则让出大头,只拿回本金和适当利息。一周后,在检察官见证下,程美芬和刘雪梅在“和解协议”和“收交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一场长达10多年的债务纠纷也就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事隔半月,程美芬、刘雪梅二人像商量好似的,一前一后给丹东市检察院送来锦旗。石宏笑言,“这样的情况我们也很意外”。
石宏说,这是一起双方都满意的案件。对借款人刘雪梅来说,她虽然少拿了一些钱,但本金回来了,总体上没受太大损失。对还钱人程美芬来说,这个事终于了了,压在她心头的石头也搬走了。
接触这类案子多了,石宏深刻感悟到,办案要依法,做事要凭心。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实实在在,反而能把事情办好。在她的分管领导、丹东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姜冰看来,石宏在工作中的那种热情、钻劲让人佩服:“有时候当事人情绪激动,她能耐心倾听,并设身处地地为当事人着想,不厌其烦地从法理情角度反复疏导,打开了很多当事人的心结。”
2021年4月,劉燕武的父亲为感激检察机关,专门给石宏(中)送来锦旗。(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022年3月,石宏(右)就一起申请监督案主持公开听证会。(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她对工作的执着还体现在执法理念上。民事检察工作很多时候需要主动作为,自己拓展案源。她坚持在办案中监督,在监督中办案,敏锐地发现了很多‘案中案’,深挖细办,取得了非常好的办案效果。”姜冰说道。
在石宏办理的案件中,除了和民事执行监督、支持起诉有关,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虚假诉讼监督案件。这类案件往往隐蔽性强、调查难度大,原被告双方互相勾结、联合作假,“手拉手”打一个假官司,损害的是他人合法权益。有的案件还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使国家的司法权威和司法公信力在公众心中大打折扣,更加不利于构建社会主义诚信体系。
对于这类案件,石宏自然不会放过。依靠多年积累的专业能力,她和同事抽丝剥茧,察微析疑,揭开了多起当事人刻意制造的谎言,还无辜人以应有的公平正义。
2021年,石宏经手了一起借贷纠纷案。王川与妻子共同打拼创下家业,而当一切都有了以后,两个人却各奔东西。离婚后,王川一半财产被妻子分走,这让爱财的他着实心疼。不过他也觉得这是妻子应得的,毕竟妻子和他一起苦过累过。
可天有不测风云。离婚不久,王川前妻遭遇车祸,意外死亡,留下的全部遗产按继承顺序让她的兄弟姐妹都拿走了。
得知消息后,王川心有不悦,离婚时前妻分走的财产都是他们婚姻存续期间二人的成果,现在她的兄弟姐妹不费力气就捡了便宜。王川越想越不服气,不由得心生一计——伪造假借条,把借款时间定在他和前妻婚姻存续期间。如此一来,只要“借钱人”到法院一告,要求还钱,那么继承前妻的财产的人就得还钱,王川就能拿回前妻分走的财产。
在和现任妻子商量后,王川写了4张假借条,借条上面写明自己借了谁的钱、借了多少,借款时间全部在他和前妻婚姻存续期间,总金额加起来有100多万元。随后,王川让借条持有人到法院告他,要求还钱。很快,法院根据4张借条和王川提交的答辩状,判决王川及其前妻的兄弟姐妹共同承担债务。
莫名其妙多出4张借条,王川前妻的兄弟姐妹自然不服,他们一起到检察院进行申诉,要求检察官查明真相,主持公道。
接到申诉后,石宏和同事立即展开调查。她们从4个“出借人”入手,一个一个进行核对。不核不知道,一核吓一跳。4名所谓的“出借人”竟然都与王川有直接关系——一人是现任妻子,一人是现任小姨子,另外两人则是王川现任岳父岳母。
会不会是王川没离婚时就向四人借的?石宏不敢大意,和同事考察4个人的出借能力,越考察越存疑。四人都是农民,多年来的账户交易信息表明他们没有这么多收入。而且,王川现任岳父岳母的年龄都很大,按常理不可能借出那么多钱,4张借条的真实性值得怀疑。
随后,石宏等人与公安机关联合调查,结果证实了她的判断。王川承认借条是自己后写的,目的就是想通过虚假诉讼拿回前妻分走的财产。
然而,对这起案件进行联合讨论时,大家却有不同看法。法院认为,这起案子是普通的借贷纠纷,可以按普通借贷纠纷来处理。但石宏坚持该案符合虚假诉讼特征,应该按照虚假诉讼的要求进行审理改判。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石宏结合相关证据,又研究了一遍案件材料,还找来最近几年丹东地区各种类型虚假诉讼的判决与法官讨论。最后,法院同意了石宏的观点,对原案进行了改判,维护了申诉人的合法权益。
这起案件的成功办理仅仅是石宏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的缩影。多年来,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凡是遇到复杂的案件,都要反复抠细节、抠疑点。如果办案中发现哪个环节不对劲,她一定要重新梳理一遍,反复推敲,直到解决疑惑为止。
凭借这样的工作习惯,石宏已经在业务上长得枝干挺拔——2018年以来,石宏带领两级检察院民事检察人员共排查虚假诉讼监督线索439件,查办325件,提出意见251件,立案19件53人,挽回损失4500余万元,办理虚假诉讼监督案件的数量连续4年位列辽宁省第一。其中,她所办理的宽甸某矿业公司61件虚假诉讼系列案,入选《最高人民检察院第十四批指导性案例适用指引》,并在2021年辽宁省检察官“忠诚·担当·奉献”案例演说会上作分享交流。
此外,石宏和同事办理并撰写的案例连续8年获辽宁省检察机关十大精品案例,1个案例入选最高检指导案例适用指引,4个案例入选最高检指导性备用案例或案例选编,1件民事抗诉书入选最高检“首届全国民事行政检察优秀法律文书”,探索的“刑民并进”虚假诉讼监督案件办案模式及“指定管辖”等做法也获得了上级的肯定。
截至2022年3月,石宏和同事办理了几百起民事监督案件,绝大多数申诉人的合法权益得到了法律保护,但也存在例外——有的民事申诉案件达不到抗诉标准,检察机关不可能提出监督意见,也无法支持申诉人的主张。可申诉人对此依然不服,坚持申诉。
对于这类案件,检察机关能做的主要是尽力劝解当事人走协商和解的路子,或者帮助当事人寻求其他途径解决当事人的实际困难,切实做到案结事了人和,彻底打开当事人的“心结”,治愈当事人的“心病”。但是,协商和解也有不确定因素,协商成的还好说,协商不成的怎么办?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石宏也比较发愁。她告诉《方圆》记者,申诉人现实生活中面临的困难、他们渴望和期盼的眼神,常常能触动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些年来,再苦再难,她都会尽量想办法,能给申诉人争取一点就争取一点,能给申诉人多要一点就多要一点。总之,要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解决困难,让他们的生活继续下去。
2020年,石宏办理了一起工伤纠纷申诉案。在某饭店打工的刘燕武上班时突发脑溢血,被送医抢救。由于治病需要10多万元,刘家短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四处向亲朋好友筹借,因此背下了债务。后来,刘家人找饭店交涉,没有结果;到法院起诉,也未获支持。由于认定不了工伤,刘家拿不到赔偿,巨额债务只能自己背着,这对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刘家人想不通,到检察院申诉,坚持认为刘燕武突发脑溢血属于工伤,应该享受工伤赔偿。
石宏(中)与同事到公安机关了解案件侦查情况。(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经石宏对案件证据的细致审查,刘燕武打工的饭店当初没有给刘燕武等临时人员上社会保险,也没有与他们订立正式的劳动合同。因此,无论从事实还是从法律依据上来说,这种情况评不上工伤,法院没有支持,并无不当。“刘燕武的遭遇尽管让人同情,但按民事抗诉条件衡量,这个案子检察院抗不出去。”石宏说道。
抗诉不成,也不能看着不管。这次突发脑溢血后,刘燕武成了二级伤残,生活不能自理。他的父亲已经70多岁,基本也丧失了劳动能力。刘家人的情况让石宏辗转反侧。后来,她想到可以通过司法救助解决问题,“哪怕刘家少拿一点,也能解决眼前的困难”。
石宏把想法跟丹东市检察院领导汇报,领导听完非常重视,专门开会研究了司法救助的可行性,认为刘燕武这种情况符合救助条件,可以按程序申请办理。随后,石宏把线索移送给负责司法救助的第六检察部,还和六部的同事一起去刘燕武的家里看望。
那一次的探访给石宏留下了深刻印象,“环目四周,着实简陋”。刘燕武因脑溢血留下了后遗症,不能正常说话。进一步了解后,石宏得知,刘燕武后续的治疗又产生了好多费用,家里为此欠下不少外债,但好在都是和親戚借的,没有追着还。虽然根据法院判决结果,饭店给了刘燕武一定的生活赔偿,但给的数额很小,解决不了问题。政府部门也给了他们一些特困补助,但也远远不够维持基本生活和看病花销。
从刘燕武家出来,石宏半晌没有说话。她见过不少生活困难的家庭,但像刘家父子这种情况,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回到单位后,她和六部的同事加快工作进度,积极和辽宁省检察院联系,在比较短的时间内为刘燕武落实了1.5万元的司法救助金。这笔救助金的数额不算大,但刘家父子对此已经很知足了。
司法救助金落实到位后,石宏还想给刘家父子申请低保,好让他们再得到一点政策帮助。为此,她和同事找到了居委会、民政部门,但因政策原因没有办成。好长时间,石宏都觉得是个遗憾。“我们检察长对这事也特别上心,想把刘燕武的老父亲送进养老院生活,都联系好了,但老人不愿去,最后只能作罢。”石宏说道。
后来,石宏所在的党支部开展活动,她又带头和同事自掏腰包,买了米、面、油和生活用品送到刘燕武家中。“就是想看看他,关心一下。刘燕武也挺感动的,觉得还有人记得他,没有忘记他……他掉泪了,我也掉泪了。”说这话时,石宏眼圈有点泛红。
2021年4月,刘燕武的父亲将一面绣有“秉公执法,司法救助;为民解忧,温暖人心”的锦旗和一封感谢信送到石宏和同事手中。也许在老人看来,只有这样的仪式感,才能表达心中的感谢。
讲起和众多当事人交往的故事,石宏若有所思。她告诉《方圆》记者,一个人心里有温暖,别人是能感受到的。“只要你是真心的,你尽力了,他们能够接收到你的这份心意。”为善最乐,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无人知道的好事,都是发自内心的温暖和善良,都会在当事人心中播下美好的种子。
从事检察工作28年,石宏共办理各类民事行政申诉案件1600多件,接待答复当事人申诉来访2200余次,无一上访。当被问及有没有秘诀或是所谓的工作“技巧”时,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真没有,“就是实干加思考”。在她看来,单靠“技巧”就想把事情办好,不仅行不通,而且会有后遗症,麻烦也更多。
这样务实的风格也体现在她其他工作的方方面面。2016年10月,石宏作为丹东市检察院驻宽甸满族自治县灌水镇东岔村驻村工作队队员驻到了东岔村,主要负责前期扶贫和后期乡村振兴工作。
“虽说已经驻村,但基本还是院里、村里两头跑,来回3个多小时,接近300公里。”只不过,精力分成了两份,石宏变得更忙了。
石宏告诉《方圆》记者,驻村的生活不比城里,哪哪都不方便,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热水,上个厕所也要到院里才行。尤其到了夏天,苍蝇、蚊子一群一群的,嗡嗡的像轰炸机,更是让人难以忍受。虽然说镇里为照顾她们生活,专门腾出了几间房间,但因为没有空调,夏天热得不行,冬天冷得不行。
即便如此,石宏还是克服了这些困难,一心投入驻村工作中。东岔村地处偏远,因病因老致贫的人家比较多。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班子一同研究脱贫对策,协调资金,申请政策。她们调研黑猪养殖,考察烟叶种植,想各种办法琢磨增加村民收入。
“争取项目挺难的。我们把村里的困难和需求反馈给院领导,主要是院领导出面协调。”石宏说,为东岔村争取烟草种植项目时,丹东市检察院领导联系到市烟草局等部门,与他们反复沟通,最后好不容易批了400亩的烟草种植项目。她们还争取到了资金支持,用这些钱建起了烟房。
刚成立烟草合作社时,不少村民因对烟草合作项目不了解,开始都在观望,不愿入股。石宏一看不行,在工作队长带领下,挨家给担心最多的12个贫困户做工作,解释政策、分析利弊,好说歹说才把工作做通了。后来,雨季延长,一些贫困户又怕烟叶收成不好,顾虑重重,石宏又登门安抚,帮忙想解决对策。
烟叶进入烘烤阶段,石宏也主动参与其中。入秋太阳毒,石宏的皮肤常过敏,她就把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和村民一起干活。东岔村党支部书记于长杰看到,不禁感叹道:“真不惜力,一点不比男的差。”
2022年4月,在石宏办案团队的不懈努力下,大家齐心协力,成功化解一起涉值880余万元申请监督案。(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017年,烟草种植项目落地满一年,东岔村就收入80多万元,烟草合作社盈利10多万元。那一年,村里就摘了“贫帽”,入股的贫困户除人均拿到3400元收入外,还得到了一定分红。这和过去相比,好上不止一倍。
驻村期间,石宏還为乡亲们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结合自己的民事检察专业,带领部里的民法典宣讲团队在村里进行普法宣传,通过线上线下方式,宣传普及民法典;同时集中组织开展民法典“五进”系列宣传活动,发放宣传手册,现场答疑解惑。此外,石宏还组织两级院的民事检察官精心制作了10期“检说民法典”微课堂普法视频课,发布在“学习强国”等平台。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村里防控人手紧张,石宏就和工作队队员在村里住了3周,大家一起值班,一起忙乎。那些天,宽甸下了几场雪,天气寒冷,石宏就和村里人借来棉袄,贴上自带的暖贴继续坚持。头疼发作时,她吃个止痛片又继续值守……来自农村,又回到农村,在这5年驻村工作的日子里,石宏一直在用自己的专业和诚心尽力回馈乡亲。
现在,石宏已经从东岔村撤回来了,院里又换了新的同事过去。有空时,石宏也会回村里看看。每当看到村里现在的情况比6年前她去的时候好了很多,烟草合作社的经营也更加稳定时,石宏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五月的清晨,明丽的阳光洒在丹东这座中国最美最大的边境城市,石宏的心底也泛起阵阵暖意,而这份暖意也将继续传递下去,让每一位当事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温暖,司法的温暖。(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