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芦芙荭
那天的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停歇下来。麻城的街道经雨水的冲刷,干净了许多,空气也显得格外清新。刘西安把凳子移到寿衣店门外,坐在店门口扎纸花。这段时间,医院里总是死人,寿衣店的生意也就跟着好了起来。刘西安接手这家寿衣店好几年了,生意还从没这么好过。
刘西安把一朵花扎好,准备起身喝口水,看见街道对面走过来一个女人,街上的路灯被树叶遮挡着,昏暗的夜空下,女人的面容有些模糊。
女人从街道穿过来,直接走进刘西安的寿衣店。她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在那些挂着的寿衣前站住了。女人像是在商场里买衣服那样,每件衣服前都要踌躇半天,一会儿看一会儿摸。最后,她在那件带刺绣的寿衣前停了下来。刘西安想,这女人眼光真不错。这件寿衣,是寿衣店里质地最好也是价钱最贵的,那刺绣都是手工绣上去的。女人用手撩起寿衣的下摆看了一会儿,又将寿衣的刺绣看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刘西安就问,请问,走了的是你什么人?
那女人似乎并没有听清他的话,竟然取下那件寿衣穿在了自己身上。
看样子女人对这件寿衣很满意,还旋着身子转了一圈。
这寿衣,是死人穿的衣服,怎么能随便往自己身上穿呢?
刘西安准备起身去阻拦,突然就醒了。原来刘西安坐在店门口睡着了,竟然做了这样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刘西安坐在那里又把那个梦回忆了一遍,总觉得那个女人有些熟悉,但她是谁,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点落在旁边的那个遮雨棚上,响声特别大,轰轰隆隆的。
刘西安从别人手里接过这家寿衣店时,心里就没一点底气。老辈人说,开寿衣店面对的是死人,阴气重,怪事多,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之前,刘西安摆的是烤红薯摊,天天在街道上闻着烤红薯的香味,多好呀。现在,烤红薯摊摆不成了,可日子也得往下过呀。
刘西安想起刚进城的日子,还真有点留恋。
那时候,村里年轻人一窝蜂似的都进了城。好像城里的钱多得可以随便拿簸箕揽似的。刘西安也想进城,可他没有别的手艺。不过细细一想,村里的人大多数也没有什么手艺还不是进城了。刘西安就给小乔说他也要进城去。小乔没怎么反对,刘西安就赤手空拳地跑进城里来了。
刚进城时,刘西安头顶着雪花在城里转了好多天,天寒地冻的,怎么也找不到活儿干。
说起来,也是天无绝人之路。
那天,刘西安在城里转悠,老远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这个味道他太熟悉了,焦香中带着丝丝的甜味。闭上眼不用看刘西安就知道这是谁在烤红薯呢,烤红薯的味道他太熟悉了。村子里一到冬天大雪封山时,邻里们就爱聚集到一起,火膛里烧上大火,打麻将或是打扑克牌或是说古论今吹牛聊天。那个时候,刘西安最喜欢的事就是把地窖里的红薯弄些出来,埋进红火灰里。只一会儿工夫,那红薯的香气就一点一点地从红火灰里钻出来,把整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那个时候,刘西安觉得,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吃烤红薯了。
刘西安顺着气味走过去。冬天的街道行人稀少,连同寒冷都是硬邦邦的。在一个巷子口,刘西安看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油桶做的炉子前忙活着烤红薯。烤好的红薯被摆放在烤炉上,就像一只只从灶膛里钻出来的小老鼠似的,身上冒着热气。有几个人站在炉子前面排着队,刘西安远远地看着,那个队伍的人始终没有减少,前面的人付了钱拿着烤红薯走了,后面又有人排上了队。刘西安没想到,城里人吃个烤红薯都要排队。在乡下,红薯大多都是喂了猪。这要是把乡下老家的红薯运到城里来烤了,得卖多少钱呀。
反正一时找不到事干,刘西安就回到乡下,把老家的红薯运了些到城里来,又用铁皮桶做了个烤红薯的炉子,就在城里卖起了烤红薯。
一想起烤红薯,刘西安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那烤红薯迷人的香味好像还弥留在他的鼻尖上一样。他把手里的扎花放在鼻前嗅了嗅,好像这纸扎的花也有香味似的。一辆救护车从街道上呼啸而来开进了医院,车刚一停稳,一群救护人员就急忙打开后门,从车上放下一辆小推车,一群人推起车就往急救室里跑,病人的家属也跟着往前跑,好像跑慢了就再也见不到那躺在小推车上的病人似的。一个胖乎乎的女人一边跑一边打着手机,差点摔了一跤。
当初接这家寿衣店时,刘西安正是看中了这个地段。要说,这还真是开寿衣店最好的地方。穿过一条马路刚好就是麻城医院。
在乡下老家,人死后的穿戴是有讲究的。要给亡者穿五领三腰。何谓五领三腰?就是死者的寿衣,上身要穿五件带领的衣服,下身要穿三条带腰的裤子。也有七领五腰的,但这样的情况极个别,只有身份和地位特别高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但一般情况,做寿衣没有那么多讲究。选好布料,把村里针线好的女人请到一起,也不用像裁缝那样,肩上搭根皮尺,量腰围量身高肩宽什么的,只是大概估算一下,就下剪子剪了。寿衣都比较宽大,衣服上的纽扣都是用布做的,有的为了省事,只是缝几根布条,到时把布条一系也就算是纽扣了。
麻城人的寿衣似乎就没什么讲究。
刘西安接手的这家寿衣店,寿衣寿帽寿鞋都不是自己做的,开店的人哪会做这活儿呢。那些寿衣寿帽寿鞋全都是从别的地方进回来的。各种各样的布料,各式各样的款式,寿衣上的花色除了传统那种寿字外,还有印花和刺绣的。当然这样的寿衣就比那种普通的要贵很多。小乔把这些寿衣用衣服架子挂起来,寿鞋寿帽香裱纸钱鞭炮都一一摆在货架上,弄得就跟个小超市一样。要不是店门口摆的花圈,寿衣店和那些成衣店就没什么差别了。
当然,刘西安的这个小超市平时很少有人光顾。谁没事儿跑寿衣店转呢?有时候,一些胆小的人大白天从他店门前走过,也是绕得远远的,生怕晦气惹上了身。刘西安不在乎这些,他坐在店门口,扎着纸花。他能扎车人马,能扎五女吊孝,还能扎九泉别墅,最拿手的就是扎金童玉女。他扎的金童玉女老远看上去就跟真人似的。
寿衣寿帽寿鞋刘西安做不了,但花圈什么的,刘西安得自己动手做。他觉得不管开什么店,总得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要有自己的特色。
刘西安寿衣店的特色就是手工扎花。
可特色有什么用呢?再有特色,寿衣毕竟是给死人穿的。细细想想,还真没有烤红薯来得实在。
老家的地是沙土地,长出来的红薯又香又甜。不仅吸引了城里人,连同在城里打工的老乡也都来他的烤炉前买他的烤红薯吃。特别是下雨的时候,刘西安的红薯卖完了,老乡们也不愿走,他们就坐在遮雨棚下面,看着那些匆匆的身影从街道上走过,看着汽车从街道上飞驰而过时溅起的水花扑了路人一身。
在乡下,大家最喜欢下雨的日子,下雨了,大家就可以聚在一起谈古说今,就可以喝酒,就可以打扑克。即使啥也不干,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一点一点地浸润着地里的庄稼,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可在城里,下一天雨心里就急一天。下雨天,工地停工,停一天工,就得少一天的收入,这还不算,吃喝费用还得往外掏。可他们也盼望下雨,只有下雨了,才能歇一口气,才能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
刘西安的烤红薯摊就是下雨时老乡们聚会的地方。偌大的街道,往刘西安的遮雨棚下一坐,不用花钱,想谝到啥时就谝到啥时。有时,也会奢侈一下,买几瓶啤酒,烤红薯喝啤酒,越喝越有。他们直喝到刘西安的女人小乔打着伞来找刘西安回去吃饭了,才依依不舍地散场。
那时候,刘西安也像其他人一样把女人和孩子接到城里来了。刘西安的烤红薯摊需要人帮忙,再加上村里学校因生源不足,随着最后那名老师的退休,刘西安曾上过学的那所破败的学校也一并退休了。没了学校,村里好多人自己在外面打工,不得不把女人留在镇子里给小孩陪读。刘西安想,既然在镇子上陪读,还不如把小孩弄进城上学,女人除了陪孩子上学,闲时还能给自己搭把手。
插图:李雨薇
刘西安的女人小乔,人长得漂亮,可就是胆小。刚来城里时,她就像一只小兔子跑进了狼的地盘,时刻都提心吊胆。她不敢一个人出门,不敢和陌生人说话,刘西安租的房子只有十几平米,是房东为了招揽生意,在原先的房子上加盖的。房子冬天冷夏天热不说,房与房之间还不隔音。他们隔壁的租客是一对年轻人,一到晚上,两个人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不停地在床上折腾。那个女的那种不知羞耻的叫声让人不安。刘西安晚上和小乔睡觉时,小乔用牙紧紧咬着被角,连气都不出。刘西安就说,你叫呀,你也叫呀,像隔壁那个女的那样叫。小乔就嘤嘤地哭。那哭声好像有人用手卡住了她的脖子似的。刘西安就气馁了,说,不叫就不叫,你哭什么呀?
小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自从进城后,她就觉得她活得压抑,活得不痛快。在乡下,即使是一个人,也没觉得有多寂寞。她可以和鸡说话,可以和猪说话,有时候在山上干活儿,看见一条蛇昂着头,吐着信子,她也能和它说半天话。到了城里,人多了,反倒心里空落落的。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和自己并没有多少干系。她天天晚上都是在失眠中度过。可刘西安根本不知道这些。刘西安只要头一挨枕头就能睡着。有时,小乔想和他说说话,话说了一半,他的鼾声就呼噜呼噜地响起来,连一点过渡都没有。小乔只好把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憋回去。
有天晚上,刘西安大概是白天和乡党在烤红薯摊前啤酒喝多了,半夜被尿憋醒。他下床去上厕所,顺手一摸,却发现床另半边是空的,床上没见小乔。刘西安吓了一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这大半夜的,小乔会去哪里呢?他赶紧拉亮灯,屋子里那台小电扇呼呼地吹着热风,床单窗帘好像都活了似的,轻轻地飘动着。电风扇也许有点旧了,扇头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对面的小床上也空着。儿子大了,旁边房子里晚上的动静太大,他们只好多花了些钱,把儿子送到学校寄宿,只是周末回来住一晚。为此,他们还特意去和旁边房子里的那对年轻人交涉了一次。那对年轻人还算听话,一到周末,房子里就静悄悄的,好像两人都死过去一样。
刘西安打开门,走了出去,他上到楼顶,楼顶一半的地方都摆放着房东养的花。刘西安看见小乔靠在那个大大的花盆边,花盆里是什么花,刘西安认不得。此时,小乔嘴里发出一阵轻轻的鼾声。
刘西安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声小乔,小乔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抬头看见面前的刘西安,说,我睡着了吗?我真的睡着了?
刘西安说,小乔,你怎么能睡在这里呢?
小乔愣怔了片刻,说,刘西安,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刚才好像梦见我们屋后的那几株金银花了。它们开得好旺呢,那花好香呀。
刘西安耸了耸鼻子,夜空中确实有一种浓浓的带着潮湿味道的花香,但这种花香绝对不是金银花的香味,金银花的香是那种散淡的清香,而此时弥漫在夜空里的香却太浓艳了。
刘西安说,你又想乡下的家了。赶明儿我给你扎金银花吧,我们把它放在屋子里,一年四季都在开呢。
到现在,刘西安也没有给小乔扎出金银花来。金银花细长的花蕊挑战着刘西安的扎花手艺。他坐在寿衣店门口扎了拆,拆了扎,最终也没能扎出一朵金银花。
刘西安扎花的手艺都是他早先在村子里和谭篾匠学的。谭篾匠还能扎龙灯,扎宫灯,扎走马灯。那时候,正月十五村里就会耍龙灯,龙灯耍到谁家,门口的小桌子上都得摆上烟酒茶,还有点心和糖。酒杯下面压着红包,龙灯在谁家舞得越欢,预示着来年越兴旺。因此,扎龙灯就成了热门手艺。刘西安从小就拜谭篾匠为师,在农村,有了这门手艺,一辈子都能吃香的喝辣的。可谁能想到呢,等刘西安把手艺学成,村里的人早都一个个外出打工了。从那时起,偌大的村子,再也没有人玩过龙灯。
没想到多年之后,刘西安扎花的手艺却用在了开寿衣店上。
那时候,小乔过一阵儿就会回一次乡下,她要把老家的红薯运进城里来。刘西安的烤红薯生意越来越好了。其实城里就有红薯,都是从河南运过来的,一大车一大车地摆在那里,价钱也不贵,长相又好,可刘西安却坚持要卖老家的烤红薯。他曾经把那种红薯买来试着烤过,味道也很香甜,可就是少了老家红薯的那种醇厚和回甘。
来刘西安烤红薯摊前买烤红薯的大多都是老顾客。他们来了,总要东拉西扯地和刘西安说上几句话。他们每次来要买多少红薯,不用说,刘西安也知道。
西安呀,你可以把烤红薯涨点价,再把那涨价的钱拿出来,去制作成小纸袋,上面印上老刘家烤红薯。这样,我们带起来又方便又好看,同时还能给你做做广告。
刘西安听了这话,咧嘴笑笑,说,花那钱还真不如多吃几口烤红薯呢。
那人也笑笑说,你这烤红薯味道特别,好好宣传宣传,赶明儿再开几个分店,钱可就挣大发了。
刘西安还是笑,说,开什么分店,等儿子上了大学,我们还是要回乡下老家去的。养一群鸡,再养几头猪,一面山都放上羊,多好的日子呀。到时你们去我老家,我给你们用红火灰烤红薯吃,比这还好吃一百倍。
刘西安每次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感动,是的,要真是能过上那样的日子该多好呀!
刘西安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老家了。他似乎已经适应了城里的生活。每天早上小孩上学起床时,他已经把烤红薯的炉子加上了煤。炉子的火是头天晚上封好的,只需用铁棍扒开加上煤就行。然后再把小乔头天洗干净的红薯装进袋子里放到小推车上。他有一个大水杯,装一杯水足够喝上一天。然后,他和儿子一起出门,一起走向公交车站,看儿子上了公交车,他推着小推车继续往前走。小推车轰轰隆隆地从清晨的街道走过时,这个小城也从睡梦中悄没声息地醒了过来,街道上的车和人也越来越多。刘西安在出门前把第一炉红薯放进了烤炉里,一路上烤红薯的香味越来越浓,等他走到他固定烤炉的那个巷子囗时,第一炉烤红薯已经熟了。他支好小推车,揭开炉盖,一股焦香的味道雾一样在巷子里漫开。烤红薯的味道,现在已是刘西安生活的全部,他完全忘记了乡下老家清晨那带着泥土味,带着青草味,带着露水味的清香了。
刘西安的烤红薯摊歇业了一天,他和小乔两人一起坐客车回了一趟老家。客车是经他们村通往另一个镇子的,人并不多。刘西安有些不明白,现在村子里人越来越少,村村之间的公路却通了。不到两小时,客车就在老家的村口停下来。
车一停稳,小乔就急着跳了下去。刘西安以为小乔是急着上厕所,可小乔下了车站在路边并没有动,她深深地呼了几口气,等车走远了,突然对着空中大声吼叫了几声。已是秋天了,天蓝得像刚刚清洗过一样。小乔的声音像鸟一样在天空中飞翔。
啊呵呵,啊呵呵。
不远处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过去是多么繁华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有人坐在那里。现在,却一个人也没有。一只狗懒洋洋地卧在那里好像是睡着了。听见小乔的吼叫声,它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向他们跑来。
小乔对着空中又吼叫了几声,那条狗大概是被小乔的声音吓住了,站在那里昂起头对着空气也叫了几声。
小乔叫完,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她转过头对刘西安说,你也吼几声吧,吼一吼身上轻松多了。
刘西安把头扬起来,伸长了脖子,却没有吼出来。
这次回家刘西安多带了些红薯回来。临走时,他还将一个扎得紧紧的蛇皮袋一起带了回来。小乔问蛇皮袋里装的是什么?刘西安说,等回城你就知道了。
刘西安回到城里租住的房子,放下行李就出了门,等他回来时,手里多了几个花盆。这时他才打开那个蛇皮袋,袋子里装的是几棵金银花。他将金银花移栽到花盆里。小乔从楼顶的灶房下来叫刘西安吃饭,看见那几盆金银花,当下眼泪就哗地一下流了下来。小乔赶紧撩起衣襟去擦眼泪。小乔撩起衣襟时刘西安才发现,小乔衣襟的线都脱落了。是呀,自从进城,他的心思全在卖烤红薯挣钱上。为了给儿子攒上学的钱,他们省吃俭用,几年了,他们连一件新衣服也没买过。过一阵儿吧,等过一阵儿一定去给小乔买一身新衣服。
刘西安将那几盆金银花放在房子里,房子本来就很窄,有了这几盆金银花还真有点走在花丛中的感觉。
小乔的变化,也许是从这几盆金银花开始的,又或许是从刘西安盘下这家寿衣店之后。
小乔自从搬到寿衣店这边来,有了很大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女人特别的细心吧,她把寿衣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特别是那些寿衣,她专门跑到商场买了些衣架,把它们挂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商场里的售衣专柜似的。每天开门,她都会把那些挂着的寿衣用棕刷刷一遍。没事时,她就会站在某件寿衣的前面左看右看,然后动手给上面绣一朵花或是两只鸟。有人来看寿衣时就会问小乔,衣服上绣的是什么鸟?小乔就说,天堂鸟。
天堂鸟!小乔有时候自己想着想着就会发笑。说实话,天堂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小乔根本就不知道。
只是到了晚上,小乔依旧失眠。不知什么原因,那几盆金银花自从搬家搬到寿衣店这边,竟然要死不活的。寿衣店连花都养不活。小乔白天在寿衣店干活儿倒没什么,只是到了晚上,那种恐惧感总是时时缠绕着她。有时半夜,小乔突然就把刘西安摇醒,她让刘西安听,好像楼下的寿衣店里有说话的声音。刘西安静心细听,是哭声,呜哩哇啦的,伤心欲绝的样子。但仔细听那哭声是从医院那边传过来的。
医院里又有人死了,刘西安心里一喜,明早开门或许就有生意了。
刘西安有时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些恶毒,之前多好呀,烤红薯摊一摆开,大家都闻着香味而来。可现在,这寿衣店就是开着门等人死。
从乡下回来的第二天,刘西安照旧推着他的那辆小推车上街去卖烤红薯。当他轰轰隆隆地把小推车推到巷子口时,发现平时和他一起摆摊的那些人一个都没见。时间不早了呀,以往这个时候,每个摊点前都排起了长队,今天是怎么了?
这时,他远远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向这边走来。那是城管,刘西安认得。他们整天在街上溜达,见了附近的菜农拎着筐子来卖菜,他们就赶。弄得鸡飞狗跳的。
这时,一个从刘西安摊前经过的人转过头对他说,还不快跑,他们是冲你烤红薯摊来的。
刘西安说,凭什么?
那人说,这两天市容大整顿你不知道?你看原先摆摊的人是不是一个都不见?
刘西安这才明白过来,他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推起小推车拼了命地向巷子里跑去,从这个巷子出去就是南新街。
刘西安推着车在前面跑着,那烤红薯的香味也跟着他跑着,满巷子都是烤红薯的香味。那几个城管见刘西安推着小推车往巷子里跑去,循着烤红薯的香味就追过去。烤红薯的香味,让他无处可藏。
在巷子中间,刘西安脚下一绊,自己摔倒了。烤红薯炉子从小推车上滚到地上,那些烤好的红薯骨碌碌滚落了一地。
城管追了上来。
一个年轻的城管说,跑什么呀跑!你们这些人,还挺狡猾的,和我们打游击战。昨天给你们做了宣传,不能再出摊了,怎么还是不听。他拿起刘西安称红薯的秤,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说,要是再看见你出摊,就没收了你的秤。
等城管走了,刘西安才弯下腰将那些滚落的红薯一个一个捡起来。他有些心痛,不是心痛这些滚落的红薯,而是心痛今后的日子。
城市就是城里人的地盘。别人的地盘上过日子,哪有什么今后呢。要不是城管的追赶,刘西安也许还在烤红薯,可那又能怎样?刘西安有时没事了就坐在寿衣店门口想,哈哈,这世界真是奇怪,烤红薯的是乡下人,而吃红薯的却是城里人。人有一口气就是活人,没一口气了就是死人。人活着就是为了争这口气!
那一天,刘西安回到屋里,将摔坏的炉子修好,但他没有急于将烤炉推出去。他每天跑到街上,跑到他待了多年的那个巷子口去观察,看有没有人出摊。
秋天的街道,到处都是落叶,清洁工们扫一遍,又落下一层。有风的时候,那些落在地上的树叶好像又活过来似的,满街跑。有时,还像长了翅膀似的满街地飞。倒是大街上过去的那些摊点好像被清扫了似的,干干净净一个都不见了。
刘西安就坐在过去摆烤炉的地方抽烟。他不知道他的烤炉还能不能再摆出来,他也不知道他以后的日子怎样往下过。
这时候,刘西安听说一个老乡在建筑工地上出事了,他去医院看。老乡的双腿没了,坐在轮椅上,正准备出院。这个老乡曾经说过,他要好好挣钱,将来在城里买套房,过城里人的生活。现在,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任由他老婆将他推回乡下老家,他以后的日子只能坐在轮椅上,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转了。刘西安当时就想,那个老乡或许就不该来城里,如果他在乡下待着,最起码他的两条腿还在。现在,他只能将他那双勤劳的双腿留在麻城,把上半身带回家了。
那些常去刘西安烤红薯摊吃烤红薯的老乡,知道他的烤红薯摊被城管撵得没地方摆了,都觉得有些可惜。下雨天工地停工,他们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有一天,又下了雨,几个老乡没事做就在街上瞎逛游。走到刘西安摆烤红薯摊的地方时就看见刘西安一个人坐在那里吸烟。他们就围了过去,也坐在那里一边看着空中飘落的雨丝,一边抽烟。有人突然就说到了医院对面那家寿衣店。原先的店主家里有事想把店盘出去,可城里人谁都不想盘那种店,而乡下来的老乡,想盘的手上没有资金,有钱的又不想弄那玩意儿,觉得开寿衣店终是晦气。所以那个店尽管很便宜,却一直盘不出去。大家就鼓动刘西安将那个寿衣店盘下来,下雨没事时也好有个聚的地方。
刘西安虽然也觉得开寿衣店有点晦气,但晦气总比没事干强吧,就真的把那家寿衣店给盘了下来。
寿衣店的房子是两层,下面是寿衣店,上面一层刚好住人,刘西安就把家也搬了过来。
寿衣店的生意比不得烤红薯,小小的烤炉前总是排着队,那烤红薯的香味也总是缠绕着鼻子,让人心旷神怡。寿衣店是冷门生意,只有人死了,主家才来寿衣店挑选寿衣,买香买裱买金童玉女买车人马买九泉别墅什么的。
寿衣店刚盘下来时,生意并不怎么好。医院里天天死人,可就是没有多少人来刘西安的寿衣店。偶尔来的,也只是买挂鞭炮或者一个花圈之类的小东西。刘西安的心思还在烤红薯上。他隔个几天,就会把寿衣店交给小乔去打理,他呢,就跑到先前卖烤红薯的地方去打听城管还让不让摆摊设点。一晃一年多就过去了,刘西安的心还不死。
小乔对寿衣店反倒上了心。
有一次,一个女人进店挑寿衣,挑着挑着就突然哭起来。
小乔就说,姐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我不知道去了的是你的什么人,但他病了,你把他送到医院里尽心尽力地给他看病。现在他走了,也是去享福了。真要是想再尽尽心的话,你们就好好地给他弄身穿戴,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吧。
小乔的话像一剂止痛药,女人看着小乔说,你真会安慰人,那就把你这里最好的穿戴给配一套吧。
刘西安没想到,小乔似乎变得能说会道了,也愿和陌生人说话了。来店里的人都是因为亲人即将离去而心情悲伤,他们是在为亲人做最后的安排好让亲人能体面地离去。小乔总能找到不同的方式让这些人心情好起来。
从那之后,小乔没事了总爱往医院里跑,有时候一跑就是半天,刘西安不知道小乔去医院干什么,但从那时起,寿衣店的生意比之前好多了。
有一次,小乔从医院回来,刘西安就问,你没事老往医院跑什么?小乔显得很疲惫,可什么也没有说。
刘西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小乔去医院干什么呢?难道是为了等人死了好来买他们的寿衣?为了多卖几套寿衣也不至于这样呀。
等小乔再去医院,刘西安就关了门悄悄地跟在小乔的后面,他想知道小乔到底去医院干什么去了。
小乔进了医院,径直往门诊后面的住院部走去,上了住院部的三楼,推门走进了一间病房。在麻城除了他和儿子,小乔几乎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她去病房干什么呢?
刘西安走到病房门囗往病房里看去,小乔正在将病床上的一个男人往床边上放的一把轮椅上扶。男人也就50岁左右的样子,可能是有病的缘故,身上没有力气,小乔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他弄到轮椅上,那个细心劲儿让刘西安的心里极度不适。
小乔显然和病房里的人很熟了,她推着那个男人出门时和另外两张病床上的人说,今天外面的天气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刘西安躲在那里,看着小乔一边和男人说着话,一边将他推下了楼,一直推到了住院部外面的那个花园里。
住院部外的那个小花园不算大,但修得很别致,红砖铺成的小道掩映在一片花丛之中。当小乔将轮椅推进那里的一瞬间,轮椅上的那个男人如同逢了甘露的禾苗,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小乔不知和他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阳光很好,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
刚才在病房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转瞬间就换了个人似的。
那天,小乔回到家,刘西安冷着个脸饭也没做,只是不停地扎他的金童玉女。还故意将手里的扎花工具弄出一片响。
小乔问,怎么了?
刘西安这才抬起头看了小乔一眼,说,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小乔说。她猛然明白了,就笑着说,你是说医院的那个男人吧?你还真为他吃醋了?
刘西安说,我吃什么醋,我是问那个男人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小乔说,那就是一个行将就木、不久于世的人。他得了癌症,是晚期。你还记得那个雨天来我们店看寿衣的女人吗?那就是这个男人的妻子,男人的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他们还有一个上学的儿子,女人已经身心疲惫了,她要挣钱供儿子上学,还要给男人挣医药费,没有时间在医院陪男人。女人知道男人时间不多了,可她无奈呀,我就想着去帮帮那个女人,去陪陪他,让他不要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开寿衣店是想让逝者能够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若他们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在痛苦孤独中挣扎,那这种体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西安没想到,这番话是从小乔嘴里说出的。小乔真是变了。
刘西安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起身去做饭,那天,他用心地炒了几个莱,都是小乔爱吃的。
刘西安的儿子似乎也有变化,周末回来,写完作业也会到店里帮忙。小乔一边给衣服上绣花一边说,快看书去,马上就要高考了。儿子却不听,用刀在那里削篾帮忙扎花。
刘西安现在店里的人车马、金童玉女、九泉别墅、手机电脑、电视洗衣机冰箱都是他手工制作的。他的手艺巧,做工精细。白天,路过店门前的人都会驻足看上一会儿,感叹刘西安的好手艺。有一次,一个老人从刘西安的寿衣店前走过时,还停下来走进了寿衣店。老人直感叹,现在整个麻城都找不到这样的手艺人了。走时,老人问刘西安要名片,说等他老了,就让儿子来这里买这些东西。刘西安听了这话有几分感动。他没有名片,一个开寿衣店的怎么会有名片呢,他就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一片纸上给了老人。
下了一场雨,几个老乡来刘西安的寿衣店。自从盘下这个寿衣店,几年过去了,好几个老乡都不再来刘西安这里谝闲传了,他们觉得这地方晦气。倒是这几个老乡许是没别的地方可去,一下雨工地上停工,就跑到他这里来。小乔心里有些难受,她喜欢老乡们来时刘西安脸上那股高兴劲儿,她喜欢他们用家乡话吹牛聊天。那样她的心里特别踏实。可来他们这里的老乡越来越少了。
那天,刘西安把那个老人要名片的事给几个老乡说了,一个老乡说,这医院里死人的寿衣寿鞋去哪家寿衣店里买,都是有门道的。
哦?
老乡说,就拿这家医院来说,里面有三辆灵车,自然有三个开灵车的司机,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寿衣店,死人上了哪个司机的灵车,就得去哪个司机固定的店里买东西。
刘西安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有人就提议说,刘西安手艺这么好,在整个麻城怕也是独此一家,真应该印张名片,没事了就去医院里转转,见人发一发做做广告。现在寿衣店的生意竞争越来越激烈了,不做点宣传怕是不行的。小乔听见了,就说,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人家躺在病床上好好的还没死,你就给人家家里人发这样的名片,看人家不把咱这店给砸了才怪呢。
听小乔这样说,大家就笑,说还是小乔说得有道理。印名片的事也就搁置了。
小乔一有空闲就去医院。现在医院住院部的很多病人都认识小乔了,他们都知道小乔家是开寿衣店的,而小乔又是这些特殊人群的义工。只要小乔在,那些得了绝症的病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他们坐在医院里的那个小花园里经常讨论着一些以前都不敢提及的话题。
小乔,我将来不要那种带“寿”字的衣服,就要我现在穿的式样,颜色要大红的,还有你绣的天堂鸟。
小乔,那种绣着莲花的鞋你得给我留一双。还有我不要帽子,帽子太土,你给我弄个头巾看着时尚。
小乔就笑,说,看你这气色,说这话还早得很。
他们说这话时,好像讨论的不是死亡,而是为准备出趟差而带几件衣服似的。
儿子高考越来越近了。那个周末,刘西安去参加家长会,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家长会。开完儿子的家长会回来已经很晚了。街道上行人稀少,树影婆娑。刘西安回到寿衣店,见店门开着,灯也开着,只见一个人身上穿着寿衣店里那件绣着凤凰的寿衣站在那里。刘西安吓了一跳,他正要开口,却见那人转过身子,露出一排白牙。
刘西安惊叫一声,小乔!
小乔似乎没看见他,说,你看这身衣服漂亮不?说着,还旋着身子转了一圈。
刘西安说,你怎么能把寿衣穿在身上,再漂亮也是寿衣呀,快脱下来,这多晦气呀。
小乔说,你要是觉得行,我就给你留着。
真是莫名其妙。
刘西安走上前去,正要拉住小乔问问是怎么回事,才发现小乔是在和一个女人视频。手机里的女人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说话都很费劲儿,脸上却挂着微笑。
女人说,谢谢你,小乔!
挂了手机,小乔这才回过头对刘西安说,这个女人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可她却很顽强,也很乐观。她已不能下地了,我就用手机和她视频,她挑好衣服,我穿在身上让她看。真是个爱臭美的女人。
小乔变了,变得愿意与人打交道了,也变得快乐了,她也把这种快乐带给了那些身患重症的病人,她为他们生命最后那段路铺满了阳光。
高考结束,儿子争气,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这让刘西安高兴了好一阵儿。老乡们听说刘西安的儿子考上了大学,都来表示祝贺,刘西安和小乔还破例把老乡们请到医院旁边的䄊禧大酒店美美地吃了一顿。
儿子马上就要远行了,就要离开他们一个人去生活。小乔既欣喜又心痛。那些日子,小乔几乎天天都陪在儿子身边。
那天早上起床,小乔准备陪儿子去买皮箱,她给儿子准备了好多吃的用的。刚准备走时,接到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小乔对儿子说,对不起,我得先去一趟医院,等办完事了再去买皮箱吧。说着她就动手将几套寿衣装进了一个袋子提着出了门。那时,刘西安站在二楼的过道里,他看着小乔挎着包向街道走去。
清晨,街道上行人不多,车辆也不多,一辆洒水车播着《今天是个好日子》从街道上轰然而过。
那辆洒水车从小乔身边开过时,小乔还跳着躲开了洒水车喷来的水。
洒水车开走了,街道又安静了下来。
这时,刘西安看见一辆摩托车轰轰地从街道上开过,那辆摩托在经过小乔身边时,后座上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小乔挎在身上的包。小乔死死地抓住包不丢手。
刘西安惊呆了,他拼命地喊小乔让小乔丢手,可小乔似乎听不见。刘西安飞身下楼,向小乔跑去。可等他跑到小乔身边时,那辆摩托早没了踪影。小乔躺在血泊中,手里攥着包。
那个包里装着的是几件寿衣,上面还有小乔绣的天堂鸟。
小乔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还没有苏醒过来。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洁净,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微笑,那笑就像是一个含苞未放的花骨朵,让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她仿佛是在做一个长长的梦,那是梦见天堂鸟了吗?
那段日子,小乔的病房里拥满了人。他们静静地守候在她的床边,似乎是怕惊醒了她的梦,却又期待着她能快点从梦中醒来。
在这个医院,不仅是那些被小乔照顾过的病人知道小乔,连同医院里的医生和其他身患绝症的病人也都知道她。他们比关心自己的病情还关心小乔。对于他们来说,是小乔点燃了他们生的希望,让他们从绝望、恐惧和痛苦中走出来。他们面对死亡,变得不那么畏惧了。
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会不会也像小乔现在这样平静,像做一场梦?
呸呸呸。小乔会醒过来的。
那些人在讨论关于死亡的话题时会变得很轻松很从容。
小乔的病房安排在一楼,那些人在征得医生同意的情况下,在阳光很好的日子里就会将小乔连同她的床一块推出去,一直推到病房外的那个小花园里。他们会像小乔以前照看他们那样,坐在那里给小乔说东说西。小乔的笑声很清脆,像庙堂飞檐上被风吹响的风铃声,令人清心。而此刻,小乔躺在那里,躺在一片阳光之中,一切都似乎静止了下来。
刘西安在那段时间完全变成了一个局外人,那些人从早到晚都排好了班,早上到中午谁和谁值班,中午到下午谁和谁陪伴,甚至连晚上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刘西安根本就插不上手。他店里一有空闲就会跑过来,远远地看着小乔被这么多人照看和陪伴,心里总会生出许多感动。
小乔没有出事之前,医院已开始着手组建一个以小乔绣的天堂鸟命名的义工团队。现在团队已经组建好,除了一些社会爱心人士为成员外,医院里那些身患绝症的人也自愿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他们互帮互助,互相鼓劲儿,同战病魔。
医院还特别设计了图标,在原有的双手捧心的“心”里放了一只天堂鸟。
天堂鸟义工小组成立那天,医院方面将成立大会放在病房外的小花园里举行,小乔的病床也推到了那里。
那天,刘西安也去了,他现在也成了天堂鸟义工小组的一名成员,他的胸前别着义工图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农村人到城里,从卖烤红薯,到开寿衣店,再成为一名义工,这一步步走来都是因为小乔。
他站在小乔的床边,此时,小乔躺在那里,有一只蜜蜂正在小乔面前飞来飞去。当他听见医院院长宣布天堂鸟义工小组成立时,那只蜜蜂刚好落在了小乔的一根手指上,小乔的手指依然那么好看,蜜蜂在小乔的手指上弹了一下翅膀,刚要飞起时,刘西安看见小乔的那根手指动了一下。
那只蜜蜂好像是被小乔的手指弹了一下,呼的一下飞向了空中。